第48章 心魔（一）
“大师兄,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莫良站池塘边，语声止不住颤抖。
邱熠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吸了口气, 转过头又是一副风流模样。
他嘴唇上挑，眸中带笑, 口中吐出的依旧是熟悉的轻佻语气：“说什么呢, 小良儿这般可爱，师兄怎么会躲着你呢？”
“没有么？”莫良惨然一笑, 并未上前。
他只是立在原地，安安静静看着邱熠, 落寞道：“大师兄, 我都知道了。”
“你向门主确定了下山游历的时间, 对不对？若不是我方才碰巧遇到了童瑶师姐，你根本不打算告诉我是不是？”
“还说不是故意躲我, ”莫良眼神黯然, “若不是故意, 师兄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不与我说呢？”
邱熠轻飘飘看着他，片刻后轻叹：“小良儿，历练一事的确是我临时决定的, 没告知你也不过是尚未来得及罢了。”
他说着笑笑：“况且下山历练也是修士修行的一种方式，师兄我又不是不回来, 小良儿何必这么较真呢。”
邱熠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刚至手中便觉得分量不对，他抬手晃晃，发觉里面空空荡荡, 并无水声。
最近的酒，怎么喝得这般快了？
莫良无声地攥紧袖口，半晌后嘶哑着开口：“是因为我么？”
邱熠晃酒的动作一顿：“什么？”
“宗门历练需提前一旬向门主申请，”莫良自嘲道：“师兄昨日连夜闯入朝晖殿，只为一纸特令手谕，是因为我么？”
是因为那日，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么？
周身弥漫着淡淡酒香，莫良忆起当日唇上的柔软触感，不觉咬唇道：“如果是的话，我将那日的话收回。”
他突然上前抱住邱熠，语带恳求：“我道歉，我将那日的话收回，我再也不做任何逾越的事了，师兄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邱熠沉默，他静静望着怀中少年，一向吊儿郎当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认真。
他按下莫良的肩，后退一步将与他拉开距离。
“小良儿，你那日说的话，可以这般轻易就收回么？”
可怜莫良一心挽留，并未听出邱熠语气中的深意，只焦急道：“只要大师兄不离开连城门，不躲着我，我收回什么都可以。”
莫良仰头，杏眸中有泪珠滚落，被邱熠轻轻拭去，“哭什么？说了只是去历练啊。”
他眸色幽深，语气温和：“小良儿别怕，师兄走之前已经和童谣师姐说好了，她会好好照顾你的。至于修行，童瑶虽为木灵根辅助系修士，但对于练气期的你来说，她完全可以指点一二，况且童瑶做事细心，不会比师兄差一点。你就在这里乖乖修炼，师兄很快就回来了。”
莫良闻言摇头，眼泪浸湿了邱熠袖边：“不，不一样的，童瑶师姐和师兄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邱熠语气重了几分，“若不是小寻要去主宗，指点你修行一事，他确实比童瑶强一些。”
“我不要师姐，也不要苍师兄，”莫良抽泣道：“大师兄与师父不同，与童瑶师姐不同，与苍师兄不同。我，我喜欢大师兄，我不想让大师兄躲着我，我不想……和大师兄分开。”
“你喜欢我？”邱熠眯眼，突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莫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那我问你，你的喜欢是何种喜欢，又为什么喜欢？”
莫良被他身上的戾气激得缩了缩脖子，他从未见过邱熠此番模样，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一张小脸憋的通红通红。
何种喜欢？为什么喜欢？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莫良，你知道么？
他闭上眼，识海中一一闪过的，全都是有关邱熠的画面。
慵懒轻佻的，肆意饮酒的，开怀大笑的，严厉肃杀的，耐心指点自己的，还有幻境中温柔的、耳鬓厮磨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一想到大师兄，心中就仿佛亮了一盏暖灯一般，温暖而明亮。
就是喜欢啊。
他想，我对师兄的喜欢，就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喜欢啊。
切。
莫良听到那个声音不屑的笑。
见小白兔这般呆愣模样，邱熠放开他的下巴，眼睛眨眨又恢复了平时模样。
他本想说，你的喜欢，或欣赏，或仰慕，或钦佩，或崇拜，却不一定是倾心爱慕。
他本想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你对我究竟是依赖，还是其他感情。
阮亦秋带给你的幻境，与当下的现实，你真的可以区分的清楚么？
话至嘴边却唤作一声长叹，邱熠随意揉乱了莫良的短发，轻声道：“好了小良儿，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
云深日落。
莫良垂着头，任由那双手轻轻拂过软发，好久后才低声开口：“大师兄，一定要去游历么？”
他小声道，“如果，如果师兄一定要去，可不可以带着我一起？”
邱熠一愣，随即笑着摇头。
因为特令缘故，本次游历地点被安排在墨兰秘境周围，那处危险程度较高，自己尚有能力周转，莫良却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况且他选择此时游历本就为了静心，又如何能带着莫良一起？
莫良闻言眼底光芒一暗，正要开口，那个声音又响起。
他在躲你啊。
那个声音说，莫良，你还挣扎什么。
你喜欢他，可你有没有问过，他是否也喜欢你呢？
莫良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唇角轻颤，低声喃喃：“对啊，我，我还没有问过……”
我喜欢师兄，那师兄，是否也喜欢我呢？
察觉到他的反常，邱熠一把按住他的肩，剑眉皱起：“你怎么了？”
莫良抬头望向邱熠，面上有一瞬间的迷茫：“大师兄，你喜欢我么？”
邱熠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见莫良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他疯狂摇头，神色十分哀切。
“小良儿？”
“他不喜欢我是不是……”
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因为不喜欢，所以才躲着我；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想告诉我；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愿同我结为道侣。”
邱熠猛地将人拉起，面色微沉：“莫良，你在同谁说话？”
莫良任由邱熠牵着自己，目光中没有一丝焦距。
师兄不喜欢我。
对啊，就是不喜欢。那个声音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
想要人喜欢，你要有那个价值才对。
那个声音似乎大了几分，他冷笑道，莫良，你有价值么？
一个懦弱又自卑的废物。
有价值么？
“快看，那个街边乞讨的是不是莫家的小公子。”
“莫家小公子？”
“就是被莫家家主赶出家门的那个。”
“不是说已经死了么？”
“谁知道呢？”
“他想活下去很容易吧，毕竟是纯阴炉鼎体质啊。”
“啧啧，可惜没有修为。”
“若能养起来应该也算个尤物。”
“养？他可是克死了莫家旁支十五人。”
“就这么一个小奶娃？你信这个？”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切，废物一个，任他自生自灭吧。”
“可惜了这炉鼎体质，本还有几分用途。”
用途。
价值。
我的价值。
对，你的价值。
一个人若没有了价值，等待他的最终只有被抛弃的命运。
那个声音道，你不想被抛弃对不对？
用你的价值和他交换，他若满意，自然不会丢下你。
自然就会喜欢你。
“好，好。”莫良眼底闪过一丝暗光，他飞速捉住邱熠的前襟，似是急着证明什么一般，一边落泪一边道：“大师兄，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是有价值的，我记得他们说过，他们说我是炉鼎体质，我可以供修士采补，我可以供你……”
邱熠面色一僵。
“莫良！”他低吼着打断，第一次心底有了如此汹涌的怒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哭道：“我只是想和师兄在一起啊，师兄你不要抛下我，不要不喜欢我，我是有价值的，师兄你别抛下我，别抛下我……”
邱熠眯眼，随即一个手刀劈下，莫良只觉后颈一痛，直直倒入邱熠怀中。
邱熠将一簇灵气探入莫良体内，闭眼探知片刻后，轻轻吸了口气。
因幻境催生的心魔。
“不是小寻，是小良儿么？”他揉揉精明穴，“这可麻烦了。”
安置好秃了毛的灰羽，连霁靠上椅背，凝神思索片刻，再睁眼时刚好瞥到了桌边胡乱丢弃的九尊镜，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将这玩意儿还给洛幽。
随手给洛幽发了灵讯，连霁拿起镜子刚要收起，余光一扫便发现那镜中依旧映着苍向寻身影。
这人趴在桌上似是睡着一般，手边还摆着未合上的竹简。
我刚才没有切断灵讯吗？连霁疑惑。
并指掐出一道法诀，连霁正要施术，回头却见镜中桌边一角不知何时闪烁着一蔟的淡色光团。
那光团小心翼翼的沿着屋子飘荡一阵，似是在寻找什么。连霁将镜面放大，凝眸细看下，果然在里面发现几缕乌发。
牵丝印，连霁眯眼。
之前朝晖殿里的男子面容瞬间出现在脑海中。
殷俊杰。
指尖一点暗色没入镜面直冲那抹淡色光团，并未发出半点声响，那抹淡光闪烁片刻便熄灭，只留下几根乌发，未接触至地面就化作灰烬，消散于空气中。
待连霁切断灵讯，本该熟睡的苍向寻突然睁开了眼，他神色复杂地望向半空，眼底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心魔上线！操碎心的大师兄与他的好师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