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渊缘怨（上）
莫良再次醒来时, 天色已经暗了，他坐起身，对着竹帘发了会呆, 随即扯动嘴角，慢悠悠下了床。
天高气爽, 月明星稀。
披了外衣, 莫良走出偏院，循着记忆来到忏悟崖下的一处石壁中, 咬破食指将鲜血洒至其中一块砖上。
那砖遇到鲜血立刻化作齑粉，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小洞, 莫良伸手在洞中摸索片刻, 最终拿出一个灰戚戚的锦囊来。
将上面的灰尘掸去, 莫良打开锦囊，将里面的古法暗金储物镯取出, 慢慢扣在自己手腕上。
这是莫家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碰的东西。
月色洒在地面, 仿若结了曾白霜, 莫良摩擦着手镯，眼底隐隐有清泪闪耀。
对不起。
“小良儿不见了！”
偏院中, 童瑶在月下来回踱步，面色十分紧张。苍向寻见她如此焦急，只得淡淡安慰, “师姐别急，莫师弟向来懂事, 断不会平白无故跑出去，我这就去找他。”
童瑶急的跺脚：“小寻，心魔并非一日可解，一定要快些找到他！”
“我知道了。”
连城门, 思过壁。
一抹白色身影静静坐在峭壁边，任由夜风吹动墨发，于面颊打下一缕缕阴影。
邱熠掠过崖边，足尖一点轻轻落至他身边：“你怎么在这儿？”
莫良原本坐在石壁边发呆，听见动静后身体猛地一震，摇摇晃晃就要摔下，却被邱熠突然捉住手腕带回。
熟悉的酒香涌入鼻腔，莫良心脏飞快跳动，不知是方才差点摔下去的原因还是其他。
尚未平复心续，就听耳边的人笑一声：“这地方又高又冷又危险，还没什么风景可看，你在这里做什么？”
莫良闻言轻轻挣脱了他的手，微微一笑便垂下了头：“我来透透风。”
邱熠挑眉，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再多问，只关心道：“身体好些了么？”
“嗯，”莫良轻轻回答，又垂眼道：“大师兄，对不起，我……”
“无妨，小良儿无事便好。”邱熠故作轻松的笑笑，他抬头望了望天，道：“师兄一会儿还有事要处理……”
邱熠话未说完，突然被莫良拉住了袖口。
“大师兄……”他突然低声哽咽，语带哭腔：“对不起。”
邱熠一愣，只当他说的是心魔与幻境一事，便轻笑道：“说了无事。”
“对不起。”
莫良松开他的袖口，边哭边退：“对不起。”
“对不起。”
邱熠皱眉，这才察觉到不对，“小良儿，你到底……”
话音未落，四条金色锁链突然从崖下窜出，直向邱熠而来。他翻身避开，顺势将腰间玉箫解下，霎时六道天雷从天而降，本是劈向锁链，却在半空慢慢消散。
与此同时，脚下突然亮起一阵紫光，数十定身咒法相继而出，邱熠瞳孔一缩，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所踏的这处方阵。
天煞绝雷阵。
身体动弹不得，两道金链很快锁紧，邱熠半跪在地上，嘴角噙一抹笑意，眼底却没了温度：“小良儿，你这阵布的，下了好一番功夫吧。”
莫良眼睁睁看着邱熠眼底的温柔化作森森冷意，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上前去，将封灵印刻入他的神识中。
“大师兄，对不起。”
天边忽的炸起一道响雷，将半边天空映的亮如白昼，连霁手一抖，半边画纸被墨水染黑。
今日天气甚好，怎么会如此响雷？
踱步至窗前，连霁心下不安越来越重，他望着屋外雷光沉思半晌，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处，只留桌上一只未完成的墨色苍鹰。
“莫师弟，醒醒。”
峭壁边，苍向寻将熟睡的莫良摇醒，凝视他半晌道：“你怎么在这儿？”
莫良揉揉眼睛，见是苍向寻，这才笑笑：“我本想出来透透气，结果突然有些疲乏，就睡着了。”
他抬起头，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喏喏，淡淡笑道：“童瑶师姐担心了吧，我现在无法运用灵力，苍师兄能否将我送回去？”
夜风飒飒，莫良起身打了个喷嚏，身体微微发抖，他眼神涣散嘴唇发紫，明显是灵气亏空的迹象，苍向寻心底掠过一丝疑虑，却没开口询问。
“好。”
千吟听随主家心念，霎时剑身变长静静停在两人脚下，莫良站至剑尾，眼神始终停留在峭壁边——
苍向寻未曾发现的那处地方，天煞绝雷阵周遭灵气尚未消散完全。
“苍师兄，”莫良突然开口：“心魔究竟是什么？”“人自有七情六欲，凡贪念、痴念、妄念、执念、怨念，皆为心魔。”苍向寻道。
莫良低声笑道：“之前总听师父唠叨，说我们四人中，就数大师兄心高气傲，不可一世，长此以往最易被心魔干扰。如今却没想到第一个被心魔蛊惑的，居然是我。”
苍向寻闻言淡淡道：“幻境乃是心劫中的一类，你未能在考核中清醒，便说明心境不稳，催生心魔亦属正常。”
“正常？”莫良愕然抬头。
“嗯，心魔固然可怕，若能战胜，亦可历练心境。”苍向寻解释道：“今后若再有心魔作祟，师弟只需坚持道心，摒弃杂念，方可破解。”
坚持道心，摒弃杂念，方可破解。
莫良嘴角勾起一个嘲笑的弧度，低声道：“若其受蛊惑呢？”
苍向寻闻言抿唇道：“不可，若心魔入体，影响修炼不说，更会损伤道心。”
莫良不再出声，他望着山边的嶙峋怪石沉默半晌，突然道：“幻境最易波动心绪，师兄自幻境考核以来，可有受过心魔干扰？”
“不曾。”
意料中的答案，莫良闻言笑笑：“苍师兄道心稳固，自是难受心魔困扰。”
苍向寻语声一顿，“莫师弟，我们回去了。”
“好。”
千吟上升，莫良垂下眼，将藏于袖中的白色瓷瓶抛下崖底。
连霁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但他不得不承认，只要是涉及到小崽子相关人或事，他心中总不自觉产生一种莫名的焦躁感。
由于灵魔双修的缘故，连霁身上魔息十分明显，现下他修为不过金丹，又不可如化神期魔修一般随心所欲隐藏气息，只得想办法避过门外守卫，偷偷混入门中。
手心扣一张符纸，连霁匿了身影躲在树后，余光瞥见几名采集完灵草刚要回山的杂役，连霁心念一动，施咒将身形融于灵株中，这才随那批灵草一起被带了进去。
躲过门外守卫，连霁当即想要挣脱竹筐直奔剑屏居而去，却听得筐外一声厉喝：“等等！”
连霁挑眉，心道这个声音可真是熟悉。
吴倩倩最忠实的走狗——戴宾白。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回仙长，里面苏仙长要的幻仙草，”杂役恭恭敬敬道：“正准备送往问仙阁炼药。”
“苏仙长？哪位苏仙长？”
“就是那位苏清辰，苏仙长。”
苏清辰？
连霁收回神识，眯了眯眼后继续窝在竹筐里装草药。
幻仙草乃是辅助系灵草，主通灵清魄，有静心养神，调理灵境的功效；苏清辰天灵根修士，灵境已是最高，他要这么多这玩意儿做什么？
多？
连霁抿唇，幻仙草使用过量可致幻，与酒同食极易催发情//欲。
回想起苏清辰曾经赠与自己几粒清神丹，那时似乎被他转手送了莫良……
不敢在继续细想，连霁听着外面戴宾白声音一顿，半晌后笑道：“原来是苏师弟的东西，那便不用检查，快快送去吧。”
连霁闻言冷笑，还真是欺软怕硬，奸猾谄媚的小人作态。
身下的竹筐立刻颠簸起来，连霁向外探出一抹神识，果然是通往问仙阁的路。
不多时，杂役上了台阶，他于阁前轻轻扣门，待接应小童出现，便将竹筐递过去，待小童打开竹筐确认了药草后，又接过他手里的几枚下品灵石，这才欢欢喜喜离开。
连霁趁他验查的功夫偷偷窜出竹筐，神识却依旧附在筐上，等小童将竹筐放至外室，便一张烈焰符扔进去，连筐带草烧得一点不剩。
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我在，你就什么也做不了。
不理会身后小童的惊呼声，连霁足尖一点，飞身越过屋檐，直向剑屏居而去。
内室中。
苍向寻躺在床上，面色微红，呼吸急促，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唇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叹似喃。
连霁小心翼翼来到床边，原本只想确定这小崽子的现状，却在瞥到他这幅样子后，不觉皱了皱眉。
梦乃是意识与欲望的替代物，修士静心养性，很少有梦，尤其筑基以上修士，除了幻修，基本已经绝梦。如今这小崽子却在睡梦中沉迷，实在有些反常。
连霁沉思片刻，一个看似荒谬却最接近真实的想法从脑海冒出，他将一抹灵气探入苍向寻神识中，果然感知到一团暗色光晕。
这是……心魔？
连霁怔愣在原地，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曾在连城门催生过心魔。
回忆里始终一片空白，连霁眯眼，确定此心魔乃是小崽子自己折腾的后果，气恼的同时不觉有些担忧起来。
那日强制突破，最多伤及灵海，为何会催生了心魔？
关键他自己还未察觉。
连霁抿唇，难道他走之后连城门有发生了什么？
还是苏清辰对这小崽子动了什么手脚？
因为幻仙草？
这样下去，若真到了主宗，又没有他在身边，这小崽子能顺利结婴么？
连霁开始自我怀疑。
越想思绪飘的越远，床上的人突然低哼一声，连霁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苍向寻刚刚呢喃的是，连霁。
他的梦，与我有关么？
梦到了什么？
之前被特意压下的情愫差点爆发出来，连霁揉揉额角，心道我现在在胡思乱想什么！
将体内不多的灵气全部聚与指尖，连霁刚伸出一指，墙上的千吟突得飞跃而起，剑身发起一阵喜悦般激鸣。
连霁脸一黑，心道你这剑灵是蠢么！
看不到我偷偷摸摸的么！
连霁瞪它一眼立刻翻窗而出，千吟本想追随，却被主家的怨气激得一愣，呆呆缩回剑鞘不敢在乱动。
与此同时，苍向寻猛地睁开眼，刚好瞥见窗外一抹玄色衣角。
屋内还残留这少许灵气，苍向寻眼底一暗，就见千吟仿若呆滞般愣在原地。
这幅景象实在太过熟悉，苍向寻心下猛地漏跳几拍，即刻飞身跃出，紧追那抹玄色而去。
连霁，是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的本文应该叫前代门主与他的黑化弟子们
ps：我没有存稿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