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从喧闹的酒会大厅出来, 余奚影在外面的休息区坐够了，又开始四处胡乱闲逛。

　　往后走是条长长的走廊，经过一个微敞着的门时, 她瞧见往外延伸出去的宽阔露台上, 一道颀长的身形背光而立。

　　停了片刻，余奚影提起裙摆，径直就走了进去。

　　裴琛正和人讲电话，感觉忽然一团乌黑从眼前一晃而过。

　　抬眸，那抹纤细修长的影子慢慢走到露台的护栏边，目不斜视的, 像是在欣赏这座城市绚烂的夜景。

　　结束了电话, 裴琛也缓步走上前, 和余奚影并肩站着。

　　“怎么不待在酒会上？”他说。

　　余奚影：“里面太无聊了, 没意思。”

　　裴琛点头：“我会跟他们反馈你的意见。”

　　切。余奚影撇了撇嘴。

　　“你刚才为什么忽然生气？”他还在纠结酒会上她莫名其妙的那记冷眼。

　　自己是哪里惹到她了吗？明明早上出门前还好好的。

　　余奚影装傻：“有吗？”

　　她抬着小巧的下巴, 目光懒洋洋落向远方，卷翘浓密的睫毛下, 是倒映着璀璨星河的剔透眼珠。

　　似乎察觉到旁边裴琛的视线，她也转过了头。

　　月白风清，融融光线晕染着他清俊的脸，原本锋利的轮廓线条被映衬的格外柔和，是让人心跳加速的那种好看。

　　薄荷混合凌霄花味道的风轻轻擦过发梢，连空气似乎都一下子变得温柔了起来。

　　像是忽然按下了倒带按钮, 模糊又熟悉的记忆一点点倒退重叠。

　　她的思绪飘飘忽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沾着微凉气息的灰蒙夜晚。

　　当时, 年少贪玩的小余奚影意外被困进裴家的一间老旧仓库。

　　她慌张地拍打着那扇厚重的大门，不停大声呼救。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有一道冰冷冷的声音响起：“别喊了, 这里隔音效果很好，外面不会听见的。”

　　余奚影吓了一跳，才发现原来仓库里还有一个人。

　　是裴家的长子，裴琛，那个漂亮英俊却又极度高傲的小少年。

　　他非常淡定地坐在角落，手里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什么。

　　余奚影焦急地冲他喊：“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我要出去！”

　　裴琛抬头瞥了她一眼，眼神冷的像尖锐的冰凌。

　　余奚影怔了怔，但很快又不甘示弱地回瞪他：“快点告诉我怎么出去，不然我跟裴叔叔告状！”

　　他仍然不为所动，甚至不屑地冷嗤一声。

　　余奚影有气没地出，不高兴地噘起嘴，觉得这个臭小孩可真是太讨厌了。

　　“运气好的话，一会儿就会有人发现，过来给我们开门。”裴琛冷不丁冒出一句。

　　余奚影：“那要是运气不好，没人发现呢？”

　　没得到回应。他低着头忙自己的，不搭理她。

　　余奚影无语，什么人啊这是，又在那装酷耍帅了。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话像是有某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余奚影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他的，放弃徒劳的呼喊。

　　渐渐冷静下来后，她环顾了一圈老旧的仓库，潮湿阴暗，密不透风，连个窗户都没有。

　　四处都是锈迹斑斑的铁架子，像是落了很多灰，上面堆满了杂物，但杂而不乱，看起来是有定期整齐过的样子。

　　她想看的清楚一些，于是小心绕过脚边的障碍物走上前。

　　每排架子上都分门别类般摆放着各种收纳箱，因为好奇心，她情不自禁朝那叠像是相册的厚厚簿子伸出了手。

　　“不准碰！”

　　余奚影被他的呵斥声吓得缩了缩肩膀。

　　她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最后还是窘迫地收了回来。

　　不碰就不碰，凶什么凶。

　　她鼻子忽的一阵发酸，但骄傲的自尊心驱使她强行憋回在眼眶不停打转的泪花。

　　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本来就很害怕了，还要被冷眼相待随意吼来吼去，她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余奚影越想越觉的委屈，扁着嘴巴，情绪还是失了控，忍不住开始小声抽泣。

　　半晌，一方藏蓝色手帕被递到她面前。

　　“你别哭了。”少年清润的嗓音里夹杂着些许无措。

　　余奚影负气地把脸别开去，也不理睬他。

　　不会哄人的裴琛，略带木讷地又把手帕推过去，捏着手帕的手指骨节圆润，白皙修长，如玉般散发着淡淡光泽。

　　僵持了一会儿，余奚影还是抽抽搭搭地接过来，将眼泪全按在了柔软的手帕间。

　　擦完后，为表示自己还在生气中，她又把手帕不客气地塞还给他。

　　顿了几秒，忽然听到他一句：“这是鼻涕吗？”

　　余奚影下意识抬眸，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撇下一小段弧度，皱眉盯着手里的手帕。

　　他略显嫌弃的语气和表情，让余奚影的脸刷一下红了。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个高贵优雅美若天仙的小公主，怎么可以当众流鼻涕？！

　　她一把抢过手帕，竭力维护自己的完美形象：“这不是鼻涕！”

　　裴琛：“……那这是什么？”

　　余奚影急得口吃：“这是……这是……反正这不是鼻涕！你别污蔑我！”

　　话没说完，她因为太过于激动，控制不住地从鼻间喷出了一连串鼻涕泡泡。

　　“……”

　　“……”

　　愣了愣，在鼻涕泡泡破碎的瞬间，余奚影感觉天塌下来了似的，情绪彻底崩溃，山崩地裂地嚎啕大哭起来。

　　“……”

　　哭着哭着，她不知不觉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被人发现救出去了也不知道。

　　中途半梦半醒中，她眼睛眯起一条缝隙，外面天已经黑下来，清凉的夜色弥漫。

　　她匍匐在父亲结实的后背上，站在旁边的少年身形挺拔颀长，如一棵漂亮的水杉。

　　浓雾中的银色月光勾勒着他英俊清绝的五官，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沉静如水的瞳仁在看着她的时候，似乎是带着关心的。

　　迷迷糊糊的，无数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在梦里。

　　清楚记得的，是那阵卷着薄荷与凌霄花味道的风，以及恍惚中自己盯着裴琛漂亮的脸时按捺不住的铿锵有力的心跳……

　　而此时，拂过面庞的虽然不是同一阵风，却仿佛带着相同的温度，将她的回忆一层层剥开，连心跳的频率，仿佛也出奇一致起来。

　　“原来你在这儿啊。”

　　忽然出现的丁筱柔，划破了他们之间凝结的氛围。

　　“我找你找了好久。” 丁筱柔笑着走过来，伴随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

　　她走到裴琛面前站定：“有关于周镇的那个旅游开发项目，乾达的方总表示挺感兴趣的，具体的我们回到酒会上再和他详谈吧？”

　　裴琛没回答，漆黑的眼眸下意识看向了余奚影。

　　丁筱柔这才转向另一边，半吃惊状：“呀，奚影你也在啊。”

　　切，就像刚刚才发现她一样，会不会太假了点。

　　余奚影翻了翻眼皮。

　　丁筱柔看着她，笑眯眯的：“你是要和我们一块进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欣赏夜景？”

　　余奚影看了看手机上陆振云的几个未接来电：“我欣赏够了，进去吧。”

　　三个人齐齐朝酒会大厅走去。

　　刚来到二楼，丁筱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冲左边的两个人说：“你们这样一起进去，没问题吗？”

　　她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余奚影，又望着裴琛：“你们的关系不是没对外公开吗，这样走在一起会不会不太好？”

　　余奚影还没开口说话，她又转过头一副替她着想的表情：“而且奚影你现在是艺人，身份比较特殊，如果不小心被媒体曝光的话，应该会有点麻烦吧？”

　　虽然知道丁筱柔是故意这么说的，但她也确实把余奚影女明星的偶像包袱心理拿捏得透透的。

　　该死，余奚影迟疑了一下。

　　裴琛看出她的犹豫，说：“那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儿再进去。”

　　余奚影想了想：“算了，我去趟厕所，你们先走吧。”

　　他们转身准备继续往大厅走，丁筱柔假装不经意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得意，炫耀，嘲讽，仿佛是在说，看吧，公开场合下，你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他身边，但我可以。

　　余奚影被她挑衅得忍不住翻个白眼，原本想去卫生间的，但说不清为什么，又站在了原地。

　　暗搓搓示威完后，丁筱柔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

　　两人并肩的背影一点点远去。

　　丁筱柔借着说话的幌子，时不时有意无意往裴琛那边靠近。

　　外人看来，两人男帅女美，动作亲密，登对又养眼，一路上收获无数羡慕与惊艳的目光。

　　余奚影在后面看的越发觉得刺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刚才那两个八卦人士的对话。

　　——“两人看起来还挺般配的嘛。”

　　“男帅女美的，是挺搭。”

　　……

　　“般配个屁！”

　　余奚影暗暗骂完一句，接着提起一口气，昂首挺胸，朝他们的方向大步迈去。

　　“哎呀！”

　　随着一声尖叫，众人看见，在裴琛身后不到三米处，女星余奚影整个人跌倒在地上，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

　　“还好吗？”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同时一股淡淡的澄洌松木香撞进余奚影的鼻间。

　　裴琛扶起她，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心。

　　余奚影摇头：“谢谢，我没……”话没说完，她又痛苦地倒吸一口凉气：“我脚好像扭到了，好疼呀。”

　　全程冷眼旁观的丁筱柔早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嘴角一撇，不屑地冷笑。

　　“既然扭到了脚，那你就没办法再待在酒会上了，这样吧，我先扶你去休息室坐一会儿，然后找你的工作人员过来。”

　　丁筱柔敛了敛表情，假装热情地上前，架住余奚影的胳膊，笑一笑，释放自己虚伪的善意。

　　她还不忘冲另一边的裴琛说：“我扶她去吧，我们都是女生，会更方便些。”

　　裴琛的注意力则紧跟着余奚影，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余奚影没什么表示，只是刚往前踏了一步，她忽然身子一歪，借机甩开丁筱柔的手，接着又顺势往裴琛的怀里倒去。

　　稳住身子的重心后，余奚影莲声莲气地冲丁筱柔说：“谢谢你啊，不过裴总力气比你大，还是他扶我比较稳。”

　　然后她又看向裴琛，化身柔弱小白花：“能劳烦裴总您送我去休息室一趟吗？”

　　在裴琛小心翼翼扶着余奚影慢慢往休息室走的途中，余奚影稍稍侧过脑袋，看向站在原地脸色极其难看的丁筱柔，挑了挑眉毛，赠送给其一记同款得瑟小眼神。

　　“……”

　　丁筱柔不甘心地死盯着余奚影的背影，指甲一点点掐住掌心。

　　休息室里，余奚影斜坐在沙发上，裴琛正蹲下来检查她的伤势。

　　脚踝没有红没有肿，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其它外伤。

　　但裴琛放心不下，抬起头，漆黑的眼眸看住她：“我现在马上带你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余奚影不想去医院：“不用了，我坐着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裴琛看了看她的细高跟，皱眉：“不行，你不是医生，有没有事要医生说了才算。”

　　刚才余奚影是因为气不过，才临时给自己加的一出戏，该怎么收尾的问题她暂时还没想好，但医院她是绝对不愿意去的。

　　“不用小题大做，平时经常要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多高的鞋子我都穿过，像这种小扭伤我都已经扭出经验来了。”

　　她作势抬了抬腿，瞎掰道：“我这应该也和之前一样，休息个半天就没事了，我一会儿打电话给陆哥，让他送我回去。”

　　“我送你就好了，”裴琛站起来，看了眼手表，“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

　　余奚影正好在这儿待的也无聊，想回去了，但嘴上还是讽了句：“你不用陪丁筱柔吗？她好像还在等你。”

　　裴琛拿着手机正要拨电话，头也没抬：“瞎想什么，我们刚才是在谈公事，不过也不是多重要，明天去公司再谈也是一样。”

　　余奚影轻哼，刚想再说点什么，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率先响了起来，在只有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裴琛：“……”

　　余奚影：“……”

　　两人同时沉默几秒，余奚影眼珠尴尬地左转转，右转转，就是不看他。

　　裴琛收起手机：“你饿了？”

　　余奚影清了清嗓子：“……有一点吧。”

　　为了能套上今晚这条一年多没穿的礼服裙，余奚影一整天就吃了个水煮蛋和半碗小米粥，挨到这个点，肚子已经不受控地开始抗议。

　　裴琛想了一下：“我先去外面给你拿点吃的，垫一垫肚子，一会儿再带你吃点其它的。”

　　裴琛出去后，余奚影重新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一想到刚才丁筱柔那张气到变形的脸，她心里就觉得特痛快。

　　哼，跟我斗，我的演技那可是炉火纯青的，论心机婊，你个小样儿还能婊的过……哦不，心机的过我么？

　　余奚影站起来，踢了踢旁边的高跟鞋，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边活动脚踝一边给陆振云打电话。

　　刚一接通，他的声音就火急火燎地传过来：“我给你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怎么不接啊？你现在人在哪儿呢，我听说你刚才摔了跤把脚给扭了，严不严重啊？你是不是……是不是现在真的正和裴总待一块儿呢？”

　　面对他连珠炮似的一连串问题，余奚影选择无视跳过。

　　“我一会儿要先回去，小桃花就交给你负责了。”

　　“你怎么回去啊？一个人？”陆振云的语气有些微妙了起来。

　　余奚影靠着墙：“不是一个人，有人送我回去。”

　　“是裴总吗？”陆振云刻意压低的声音，八卦兮兮的。

　　“问这么多干嘛？”余奚影懒洋洋的。

　　陆振云支吾了两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挂了电话，正好有一条信息跳进来，是姜怡发来问能不能帮忙弄到她们公司某组合歌友会门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