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吻

  从X市赶回老家并不是容易的事, 温月月费尽周折于傍晚时分瞧见自家大门,丧事办到末尾,宾客早已散去, 她只向隔壁二奶奶打听到他们送人去火葬场了。

  乡下叫不到网约车, 温月月徒脚走到目的地时, 爷爷成了小小一坛骨灰盒。

  温爸爸和温妈妈双双错愕。

  他们女儿明明在参加招生考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寒假和爷爷钓鱼的场景仿佛还在昨天, 今天就给她一坛冰冷的骨灰盒, 多么荒诞,温月月这么想,看温爸爸和温妈妈的眼神变的陌生。

  余瑶是阴毒, 可如果不是经她口,自己还要蒙在鼓里多久?

  一个月?一年?

  牙齿打颤,带动苍白唇瓣频频哆嗦,正值三伏盛夏, 却冷的呼吸困难,她沉寂多日的疲倦、心焦、颓丧在这一秒翻滚, 铺天盖地淹没头顶。

  其实击垮温月月再简单不过。

  用她最在乎的人, 去伤害她更在乎的人。

  既担心女儿的心理状况,又忧虑她的招生考试,温妈妈最先从错愕中抽身, 堪堪动身上前,温月月突然拽着温爸爸的衣角, 一点一点跪下。

  温爸爸手里抱着骨灰盒,也许是长时间没能好好休息, 他挺直的背影弯了一些。

  像濒死的人放弃最后一根稻草,温月月回神。

  爷爷离开了,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同时带走的,还有那个微风和煦的艳阳天,眉毛弯弯、眼角弯弯的笑脸,下田劳碌前盖在头顶的大草帽。

  多少思念抱歉,末了只凝成喑哑一声呼唤,“爷爷……”

  月月啊。

  没能见爷爷最后一面,也错过了誉川大学。

  人生那么长,她可能再也遇不到比爷爷对她更好的人,也不会再找到比秦鲲更爱她的人。

  ……

  月亮闹钟准时闹铃,噩梦被打断。

  温月月魇住了,悲伤透过紧闭的双眼蔓延,泪水沾湿枕被,她却哭的很小声。

  明媚的阳光调皮的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来,不知第多少次这么醒来,温月月筋疲力竭的揉太阳穴,另只手去够手机。

  屏幕亮,显示一个时间。

  时间上方还有日期和天气。

  窗外四月芳菲天,爷爷已经去世七年了。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温月月考去另个大学,与Y市相距半个地球,同所有平凡人一样,交毕业论文准备答辩,然后在忙忙碌碌中找一份工作,朝九晚五。

  日子就在指尖流逝。

  曾经那些青葱岁月,还有岁月里神采飞扬的少年,上了锈蒙了灰,积压在箱底,成了俗气的心上未亡人。

  意识渐渐清醒,门铃悠悠的响了。

  下床开门,许琦一手抱着祁斗,一手拎着塑料袋,灰色运动套装换成新样式,他笑的比从前更稚气一些。

  毕业后,温月月在一家报社做记者,某天突然收到许琦的快递。

  从大名鼎鼎的殷氏旅游总公司寄来的,着实惊掉了办公室小丫头的下巴。至于许老板到底怎么从茫茫人海把她找出来,温月月不得而知。

  塑料袋里装的是早饭和生食,许琦熟门熟路的进来,将祁斗放在沙发后去厨房忙活。

  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温月月自觉的去沙发照顾祁斗,想要小孩子安静简单的很,给他个手机就行了。

  肉嘟嘟的小手在屏幕上滑来滑去,祁斗玩的不亦乐乎。

  温月月把他衣领扣上,低声叮嘱:“只许玩儿一会儿。”

  类似于大人的担心,祁斗从小听到大,但他聪明的选择左耳进右耳出,顶嘴只会被要求立刻停止,得不偿失。

  专心致志的盯着手机屏幕,“月月姐姐,你什么时候嫁进我家?”

  一口水差点喷出,这孩子怎么回事,到底谁教的?

  “斗斗,怎么突然这么问?”

  “许琦哥哥每天都忙着画你,也不带我遛弯,也不带我去超市,我问他到底要画多少,他说画到你嫁给他。”祁斗气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离水的鱼,“我们男人就是这样,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

  他讲的一本正经,温月月听的百脸懵逼。

  什么男人……什么头脑……到底是谁教的啊喂!

  说起这桩,她还闹过笑话。

  许琦这人有毛病,他喜欢拿祁斗当女孩子养,梳俩小辫弄个洋娃娃什么的,搞的全世界都以为祁斗是女孩子,直到有次温月月给祁斗换尿布……

  场面太酷,和谐。

  温月月叹气,起身去厨房给许琦打下手。

  作为有钱人,许琦不太称职,他没有昂贵的限量版,干起家务也仅仅有条,厨房里的一切在他手下井然有序的进行,温月月来时只要切切菜打打蛋。

  “你这教育方式不行。”她悠闲的拿刀切菜,跟旁边贤惠的许琦闲聊,“斗斗才七八岁,你整天都给他灌输些乱七八糟思想,以后搞不好会出问题。”

  “我没啊。”许琦抵赖,没一会儿凑温月月而后,“你这操谁的心?”

  言外之意,爸爸一般存在的许琦,逗弄操妈妈心的温月月。

  耳后气息来的突然,像羽毛扫过肌肤,惊悸间,刀没控制好力道,手指上的麻痛打断思维,鲜血洇湿绿油油菜叶,她痛的嘶一声,抽手甩两下。

  许琦触电般放下手头的活,一边训她一边带她去客厅,从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翻出急救箱,甚至不用看说明,他把上药包扎的工作做的无可挑剔,温月月愣愣的看他轻轻吹伤口,恍恍惑惑。

  从他进门到现在,大概二十分钟。

  每件事都做的理所当然,像什么呢?

  恐怕随便拎个不知情的外人观摩,都会觉的,这是他交往许久的男友,要是脑洞大一点的看到祁斗,说这分明是她丈夫,貌似也不那么难理解。

  或许是温月月的目光过于直白,一心扑在急救措施的许琦蓦的抬眸。

  七年间,她更成熟了点。

  喜欢穿宽松的背带裤,留到锁骨的细软直发,占了天生娃娃脸的便宜,成熟的只有气质。

  两人对望,许琦那边似有天雷地火无端起。

  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么多年了,如今男未婚女未嫁,一切都是合法的,甚至结果必然。

  于是,向来讨厌的突然停电在此刻凭空生出三分暧昧。

  窗外微光勾勒温月月脸部线条,明暗相间里,根据记忆很快就能辨识一个完整的她,许琦第一次急躁起来,心如擂鼓般跳的重而快,他就着她手上的那只手用力一拉,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借助冲力,两人有一刻差点肌肤相触。

  温月月这才从呆滞中缓过来,她听见许琦说,“月月,你一个人太辛苦了,跟我吧。”

  他是殷氏旅游的太子爷,对自己痴心不改,跟他,就能甩手享福。

  任谁都觉的,许琦是最棒的选择,包括祝橙。

  而那个人,是杳无音信,是遥遥无期。

  他们开始过吗?

  什么时候结束的?

  好像没有准确答案。

  暌违经年,唯一确定的,是从她在招生考试做逃兵开始,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一断就是这许多年。

  人海茫茫,大家都有不同的际遇,再去奢求什么实在可笑?

  此刻天时地利人和,另有黑暗做媒,给人一种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付出代价的错觉,温月月垂眸,放松又释然的轻笑,说辞呼之欲出,电话连番轰炸,扰的人不胜心烦。

  无奈,温月月接起。

  温妈妈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不容置喙的令她中午回家吃饭。

  -

  温爸爸和温妈妈还住在从前的小区,地方没动过。

  温月月毕业之后就搬出来了,逢年过节才回去住几天,温爸爸几次说想她,她都搪塞过去。

  其实他们心里知道,月月忘不了爷爷的事。

  温爸爸和温妈妈愁的不一样,温妈妈更担心女儿的婚姻大事。

  不是说年纪的问题,她现在不过二十四五,还没到火烧眉毛的程度,她的问题在于,根本没这方面的想法和苗头。

  大学期间就安生的让人起疑,等工作了,还是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有次陪温妈妈下楼遛弯,路上小伙跟她要联系方式,为了推脱居然编出从不玩微信的说法。

  到家时,温妈妈正好端上最后一道菜。

  这些年温爸爸苍老了不少,眼角眉梢爬上皱纹,走路也没从前利索,见温月月来了喜的像个孩子,亲自给她添一大碗饭,问七问八的想知道她最近状况。

  温妈妈比他沉的住,起始并没发话,等到饭吃了一半,装模作样的刷抖音,刷着刷着,刷出一连串未婚男性的照片,试探着问温月月喜欢哪个。

  饭扒到一半,温月月立刻意会。

  温妈妈要给她相亲。

  “都不喜欢。”

  闻声,温妈妈的脸顿时黑几个度,半低着头,眸子一抬,老花镜滑到鼻梁。

  “你现在这眼光,怎么变这么高了?妈妈记的你小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呀,你小时候口口声声说,只要相处愉快就好了,这几个妈妈亲自帮你把过关,人都很好的呀……”

  温月月不敢顶嘴,连三扒完饭躲回房间。

  没多久,只听房间里一声尖叫。

  温爸爸正看报纸,温妈妈在厨房洗碗,两人齐齐朝卧室探头。

  温月月声音细软,就算扯开嗓子乱吼也并不刺耳。

  房门被猛地拉开,几根头发勾在睫毛,她急的团团转,“妈妈,我的恐龙和奥特曼呢?”

  那两个几乎占据整个小床的玩偶,从高三把它们带回来,一放就是好多年,温妈妈说过几次,后来温月月搬出去,她越看越觉的不顺眼,今早拿出去丢掉了。

  “你要的吗?要怎么不带去你那,我以为你不要了……”温妈妈嘟哝。

  不放在眼前不代表不放在心上,那是温月月最宝贝的东西了,宝贝到听到温妈妈说把它们丢进楼下垃圾桶,瞬间孩子一样,哇的哭出声。

  声音哭的嘶哑,穿着拖鞋,急切又惊惶的下楼。

  她徒手去翻那几个巨大的垃圾桶,里面什么恶心骇人的东西都有,污秽沾在皮肤和衣服上,鼻尖充斥令人作呕的味道,即使如此依旧不管不顾。

  路过的行人看猴儿一样看她,指指点点

  滚烫的眼泪从下巴落到手背,仿佛有什么生生被剥离撕裂,心口痛感再度卷土重来时,温月月在议论声中崩溃。

  她埋头蹲下,抱着瘦的只剩一点儿的自己,想要蜷进龟壳里。

  哭到眼睛发干发痛,流不出一滴泪,垃圾车来了,他们无视温月月,不由分说的带走所有垃圾,温月月全程沉默,眼见着庞大的车子渐渐远去。

  岁月催促着,要她忘记早就形同陌路的人。

  做不到,就残忍的动手拔掉。

  心口最隐秘脆弱的区域,被拿到白日底下暴晒,密密麻麻的伤口显露。

  从前最怕的就是主编来电,今天居然庆幸。

  “快快快,动起来,现在立刻马上,去采访个人,采访稿和地址我发你QQ了……”

  -

  外行人只知“无冕之王”的称号风光,记者的职业神圣,却不知这行有多辛苦。

  三百六十五天待命,主编一个电话刀山火海都要闯。

  没有整理情绪的时间,温月月马不停蹄的坐上网约车。

  用力带上车门,她点开文件一看,首行标题——无比帅气的水果大亨

  什么鬼……

  她所在的报社有个规矩,人物专访的内容,从拟定到上报必须由当事人全程把关,以免造成无可挽回的问题。

  思考什么神人能想出这么个标题,微信消息狂轰滥炸。

  温月月莫名其妙被拉进一个聊天群,里面热闹的不得了,ID一个比一个眼熟,温月月眼尖,看到谭小禾@她来参加自己的婚礼时瞬间明白,这是东都高中高三四班的校友群。

  温月月和谭小禾没断联系。

  两人凑巧上同一个大学,凑巧住同一个宿舍,现在谭小禾所在的公司凑巧在温月月所在的杂志社对面,就一条马路的距离,于是经常一起下班一起吃饭。

  奇怪,明明之前关系谈不上多好,却在各自步入新世界后,变的异常亲切。

  谭小禾有个交往了挺久的男朋友,两人大学就开始谈了。

  可温月月觉的那个男的品行不好。

  谭小禾也知道温月月不一定赞同,所以选择在群里邀请她,用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方法通知她,来或者不来。

  温月月私聊她。

  【月亮:小禾,你确定吗?我之前真在酒吧门口看到他捡尸,还把人带上车。】

  温月月知道,这事应该装不知道。

  但她真的没办法看朋友往火坑里跳,故而在目睹事件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谭小禾。

  陷入爱情的女人智商为负数,一点都没错。

  谭小禾怎么也不相信,拒绝知道男友的不好信息,有时真相就在眼前,她也会自圆其说,骗完自己再骗别人。

  其实谁也没能被说服。

  【谭小禾:我不管啊,你必须要来,不然我们绝交。】

  【月亮:小禾……】

  【谭小禾:阿姨拜托我给你找对象,我身边哪有比宣泰更优秀的呀,我就让他帮你找的,帅哥都凑堆玩的,他找的肯定不赖,你记的打扮漂亮点哈~】

  温月月惆怅叹气,脑袋向后整个人筋疲力竭般瘫在后座,一道浅薄的光晃过,她眸子轻转,车窗外是渐渐远去的东都高中,今天周四,正值下午第三节 上课,久违的铃声叫人怀念的眼眶含泪。

  她扒在车窗上看。

  看门的叔叔老了不少,还和从前一样爱晒太阳,端个板凳捧杯茶,坐在门口闲暇度日。

  自门口极目望去,有两排茂盛的风景树,左边是操场,右边是教学楼。到底还是有钱啊,好像前不久翻新过,墙壁地面花丛亮堂堂的,无论领导何时视察都风风光光。

  正看的入神,车子停了,师傅通知她到了,再往里就是小巷,他开不进去。

  温月月再次确认主编给的地址,随后下车。

  日头正猛,小巷里人烟稀少,她瞎子摸黑走了一段路,倏地在巷子口撞见两个混混,一左一右靠墙,嘴里叼着烟,头发搞个非主流的挑染。

  也许是娃娃脸作怪,也许是身高因素,说温月月是从东都高中跑出来的女学生,不会有人怀疑。

  两个小混混恶狠狠的要温月月给钱。

  这次温月月学精了,戒备的观察他们,乖乖的把现金交到他们手上,然后趁两人没注意,扭头狂奔。

  失算的是,这两个男人远比多年前的那两个更加强壮,而温月月跑步从未进步。

  脚步声逼近,温月月却越发疲软,大口大口的换气,无法阻止速度放慢。

  钱已经给了,还追着不放。

  她清楚的知道被捉住的下场,只能竭尽全力逃亡,像那年一样,试图往人声鼎沸的街心去。

  男人嘶吼着让她站住,声音又尖又刺耳,响彻空荡荡的巷子。

  胸腔刺痛,喉间满上血腥味,温月月无助的啜泣,她骂自己出门不看黄历,骂自己是世界第一倒霉的笨蛋,边擦眼泪边骂,祸不单行的,她踩到什么东西了,不受控制的滑的老远,接着一头栽在红黑AJ上,实实在在啃一嘴泥。

  从膝盖到额头,钝痛传遍全身,温月月吐出沙子,哀嚎着去捂额头。

  手掌擦破了皮,沾上额头的几点血迹,她生无可恋的抬头,与内勾外翘的桃花笑眼偶遇。

  腰上系着围裙,左手攥着锋利的专用刀,一头粉毛终究被时间浸染,恢复初时颜色。

  如此看来,这张又欲又奶的脸就彻底乖的无可挑剔了。

  温月月眼角带泪。

  真是个无比帅气的水果大亨啊。

第47章 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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