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叶嘻嘻一路向东行，很快到达敖府。

　　城东靠近修罗山，宅子并不多，她两步行去，站到门前，待要敲门，门自己便开了。

　　门环上的貔貅认得她。

　　憨憨的，眨两下眼睛，见叶嘻嘻并不摸自己，嘴巴还瘪了下。

　　“潜哥哥呢？”她进门，直接把人从敖潜喊成了哥哥。

　　桂管家背手出来，觑她一眼，“殿下正在修养，你且回去吧。”

　　“我有事找他！”

　　说完，女孩推开老头，直冲冲往山上去。

　　待要踏入小径，发现桂管家并未上前阻拦，她眼睛一转，机警道，“你家殿下不在山上，他在何处？”

　　老头不肯说。

　　她冷哼一声，满院子喊着“潜哥哥”，一声幽怨赛过一声。桂管家急了，“你这女子好生无礼，都说了，殿下在修养，你就不能让他消停几日！”

　　本来身子就不好，成日为她下雨为她晴。

　　如此折腾下去，可如何是好！

　　叶嘻嘻抿抿唇，眼睛红了，“我今天定要寻他，你不要拦我。”

　　忽而池塘对面的院子传来动静——仅容一人过的圆形漆木小门，门栓打开，门扉轻启，似在请她进去。

　　叶嘻嘻过去，瞧着里面黑洞洞的，白日青天，竟有伸手不见五指之感。

　　心中发怵，咬咬牙，拎着裙子踏入。

　　方一进入。

　　她便晓得，这方天地并不在敖府，也不在云水关，而是一处不知名的世外之地。

　　院落中有一棵积年榕树，直通云霄，看不到头。

　　树根虬结，树干斑驳，树叶萧瑟，四周不时传来三三两两的乌鸦叫声，总给人一种吊诡幽寒之感。

　　她不惧精怪，却很怕鬼。

　　啊地叫了一声，气道，“你别吓我！”

　　正对叶嘻嘻的屋子，房门吱呀一声，幽幽打开。

　　女孩识海刺痛，吸溜口气，很快发现通往敖府的圆形小门关闭了——本该在门外张望的桂管家不见踪影。

　　进都进来了。

　　也没法打退堂鼓。

　　她咬牙进去，看房中有一木桶。

　　木桶中充满黑水，雾气升腾，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木香和腥味。男子裸着上身，背对她，斑驳青紫的淤点遍布苍白的身体。

　　因雾气缭绕，并不显眼。

　　他身形高挑。

　　穿衣略瘦，没想到脱下衣衫，背也好、臂也好，都是男子才有的悍健形状。

　　叶嘻嘻莫名脸红，猫叫似的唤他，“敖潜？”

　　他并未转身。

　　动也不动，许久，疲倦的声音传来，“何事？”

　　“你是不是很难受？”成日泡在池中。

　　“……”

　　他侧脸雾气有些涣散，重新凝聚后，顿了顿。须臾之间，木桶中的雾气越发汹涌凝实，直将身体瑕疵完全遮蔽，这才轻声问她，“可是有事？”

　　叶嘻嘻往前，发现无法靠近。

　　抿抿唇，低声道，“有两个修士在城外斗法，渔船毁了，百姓四处逃窜，现在我父亲勉力支撑护城法宝……只怕……”

　　撑不了多久。

　　那么些叶家子弟都累倒了，母亲也灵力耗尽。便是向来爱美的二哥哥，竟然也容许自己穿着破袍到处奔走。

　　女孩鼻音重，说话小心翼翼。

　　圆且魅的眼儿红通通的，静静望着男人模糊的影，贝壳似的牙齿咬着唇，越发重，眉头挤作一堆。敖潜虽然和人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也察觉出女孩的焦虑和不忍。

　　“你来求我，又心疼我么？”

　　他轻轻问，不待叶嘻嘻回答，兀自转过身来，自凝实厚沉的雾气中，朝她伸手。

　　“嘻嘻。”

　　敖潜叫她名字，如唇齿碾她骨肉。

　　第一次见面，她便记住了他的手。

　　修长、白皙，玉似的华贵，又有男子的骨节分明。犹豫片刻，女孩伸出手，轻轻放在玉似的手心，触到一片刻骨的寒凉和滑腻。

　　男子顿了顿，握住女孩细软的指头，紧了紧。

　　“别怕。”他说，“我不容人欺你。”

　　叶嘻嘻心下震动。

　　酥麻、酸涩从心头涌上眼、口、鼻。她没心没肺成日装傻，其实多年来，心中也有积郁和不安在发酵。

　　她如何尚不要紧，念及父兄惨死，每每胸口钝痛。

　　那种持续的、不肯消停的钝痛，因他这句话，竟然短暂地从心上移走了。

　　她眼眶红了又红。

　　呼吸急促。

　　回转神来，木桶中的男子已然不见，而她也回转家中，只指尖还残留着他冰冷的温度。

　　不消多时。

　　父母、两个哥哥相继回来。叶嘻嘻得了消息，忙跑去探望，只见大家坐在前厅，脸色各不相同。

　　方明珠灵力用尽，容貌难掩憔悴。

　　但面上依旧是欣喜的，甚至还有几分雀跃。

　　叶显祖一个劲喝茶，不喝茶了，就站起来踱步，面上严肃，还有几分掩藏很深的恐惧。叶无常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并看不出什么。

　　倒是叶无情出去换了衣服，迈步进来，瞧见叶嘻嘻站在门外探头探脑，伸手薅了一把妹子的脑壳。

　　“作甚？”

　　“二哥哥，城外平息了？”

　　“是。”叶二哥低声道，“矮老头叫鱼吃了，疯道人叫雷劈了。”

　　叶嘻嘻沉默片刻，恨道，“你诓我？”

　　“我骗你作甚？”叶无情忽然笑起来，“那道人劈成焦炭，还让我们捡了回来，就放在院子里，闻着可香了。”

　　“那鱼怎么又把矮老头吃了？”

　　她睁大眼，一脸问号。

　　叶无情来了精神。

　　干脆拉她在门外小声说话。

　　却说叶嘻嘻走后，忽然天上来了一片诡异的乌云。

　　乌云谁都不爱，就罩在两个斗法修士头顶，连劈几下，把万劫道人从九天上劈下去，摔了个倒栽葱。

　　矮老头又叫无能子，自诩无能，专攻逃生之法。行动十分敏捷，只烧了头发胡子，并未重伤。

　　眼看万劫道人栽了。

　　无能子慌的一批，急急召出法宝遁逃，刚行到海面，就叫一只比渔船还大数倍的河豚，鼓着腮帮，一口吞了。

　　“非我胡扯，大家都看到了，百姓还说，要给河豚爷爷修个庙。”

　　叶嘻嘻听得表情古怪。

　　想来想去，呀了一声。

　　她之前以为敖潜是王八精，因为这厮肩膀趴着一只伸头缩脑的小王八。后来男人说不是，也没道明真身，现在想来，她这位“未婚夫”很有可能是一只河豚精！

　　怪不得他看着清冷，生起气来，那样精神。

　　“气鼓鼓”，可不就是他本性！

　　女孩展开笑颜，呼口气。

　　待跟着叶无情进屋，又变成涎着口水，痴痴傻傻的叶家女儿。叶显祖看到她，没来由叹口气，也不踱步了，就面如死灰坐回椅子。

　　方明珠见她来了，笑道，“嘻嘻，今日守城，敖家公子也去了。天雷把万劫道人劈糊了，这厮竟还有力气逃跑，要不是敖潜捆住他，我们还捉不到呢。”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上头。

　　明珠夫人瞧敖家公子这般能耐，简直是小米酒换二锅头，直接昏了头。

　　她心中高兴。

　　脸上自然有光，陪着父母坐一会儿，想溜去敖府看气鼓鼓的河豚精。

　　不知敖潜，现在如何……

　　一直盘坐在地的叶无常，冷不丁又开始摔卦。

　　他这一摔，全家犯怵。

　　就连路过的白大王，正要跳进来同主人撒娇，都赶紧甩着尾巴上树，躲乌鸦嘴去了。

　　“吉。”

　　睡眼惺忪的男子吐出一字。

　　“无常，你算的谁？”

　　叶关主眼皮子狂跳，沉声问道。

　　叶无常起身，拍拍屁股，目光在家人中间逡巡一番，没说话。包括叶无情在内的一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叶无常出去，众人默默跟在后面。

　　想看看是谁倒霉，得了无常公子的金口封赏。

　　这位神棍行到院中，指了指劈成焦炭，尚存一息的万劫道人，又指了指他旁边，五花大绑奄奄一息的山村少年，面无表情道，“吉。”

　　所谓敌人的吉，不就是自家的凶。

　　叶无常这一指，叶无情就发飙了。叶二哥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扣住弟弟喉咙，“你再说一遍，谁吉？”

　　叶无常依旧面无表情，只呼吸越发困难，艰涩道，“他们，吉。”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别说叶无情不饶他，院中参与过护城战事的修士都炸了。众人纷纷叫嚣着，要将两人剁碎喂鱼，看看他们变成鱼粪后，还能不能吉了。

　　周遭打杀声不断。

　　少年清醒过来，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清隽的脸带着灰败之气，气若游丝道，“叶……姑娘，我……终于见到你了。”

　　一直站在旁边流口水看热闹的叶嘻嘻。

　　忽然害怕。

　　她偏头，磕巴问道，“你……你是谁？”

　　我不认识你啊！

　　天道又在搞什么鬼？

　　万劫道人亦清醒过来，勉强坐正，喘口气，“我乃万华宗长老，道号万劫，这是我方收下的弟子，名叫赵大根。”

　　叶嘻嘻扣扣脸。

　　确认原著中没有赵大根这种不丰神俊秀的角色名字。

　　于是打量的目光从少年清隽羞愤的脸，挪到对方裤头……真的很大根吗？

　　不止叶嘻嘻，在场的不少人误了重点。

　　目光都有些过于直白。

　　还是叶关主咳嗽一声，厉声道，“你们师徒为何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