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宝船出海，回来还要些时日。
小龟跳入海中后, 至今未归, 敖潜说要寻他，当夜便入海游走了。
她一个人待在方家行院, 闲来无事，拿出朱颜镜把玩。这古朴的铜镜经过这些时日的盘摸, 外沿竟有了包浆质感。
金灿灿的，十分拉风。
“魔镜魔镜, 你说谁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叶嘻嘻躺在塌上，没个正型，一面吃葡萄一面问。不想这回铜镜颤抖过后，竟真的说了，“是你, 你就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叶嘻嘻唔了一声, 揉揉眼坐起。
“你竟然说话了！”
小嘴还挺甜。
镜子闪了闪, “……谁让你问话呢？”
“唔，你谁？”
“……镜子啊。”
“哼，别想骗我，按照修仙小说基本法，你必定是某个有故事的灵体, 快说，你谁？”
镜子沉默许久，“我……就是镜子啊！”
世间万物皆可修炼，怎么就不许镜子有灵, 也修出神识来。
叶嘻嘻还是不信，朝着镜子哈口气，“真的？谁骗人谁小狗。”
“真的。”
“好吧。”
女孩举高镜子，娇媚的圆眼凝满认真，“你可温养灵脉，对么，能不能帮我家龙宝宝温养一下？”
一百多岁呼风唤雨叱咤修罗海的宝宝……
镜子沉默许久，泄气道，“我只温养女子。”
准确地说，只温养漂亮女子。
朱颜镜前几任主人有男有女，女的得了朱颜镜，大都提升修为跨界而去，越漂亮的女子提升越快。
男子得了，则无甚效果。
颜狗镜子是妇女之友。
性别歧视非常严重，对男人不屑一顾。否则万劫道人得了也不会送出来，毕竟这玩意儿在手中除了当镜子，真的无用。
“没想到你还挺有原则。”叶嘻嘻躺回去，唇角含笑，俏丽的容颜在镜中映出，越发美艳动人，不可直视。
镜子发出咽口水的声音，又道，“你是唯一一个美到让我开口说话的女子，为表谢意，我送你一段旅程吧。”
说完金光一照，笼在叶嘻嘻身上。
来不及反抗，女孩化作一缕青烟飘飘荡荡进入朱颜镜。身体消失的一瞬，记忆也清空，完全成
了镜中人。
镜子打个饱嗝，躺平，这是它独享的某门特。
【山大王叶嘻嘻传】
叶嘻嘻出生后，被父母扔在降龙山天妃庙门前。
世道不好，家里多一口嘴养不活。
庙里从主持到僧人皆为女子，连上她，天妃庙一共收养了一十三个弃婴。和其他女婴不同，叶嘻嘻特别能吃，还在襁褓，一天喝米粥就要小半斗。
主持常说，“吃这些下去，也不见拉，怕是个妖怪。”
妖怪嘻嘻见风就长。
吃得多，却不见胖，只力气特别大。
七八岁便包揽了天妃庙日常需用柴火，还有力气担多余的到山下卖。
天妃娘娘喜新鲜水果。
她卖了钱就买果子，提上山来供奉。
许是有她心诚，日复一日不曾懈怠，天妃娘娘在天有灵，保佑叶嘻嘻生了一副好相貌。
玲珑妖冶，倾国倾城。
别说男子，就是女子看了都脸红。
主持常说，“嘻嘻这般容貌，做皇后娘娘也使得。”
后来皇帝在民间广选佳丽，她果真被宫里来的差人看上，带走了。只是这一走，还没到京中，本朝皇帝便让蛮荒异族带兵砍了脑袋。
据说脑袋还在皇城外挂了七七四十九天。
好些人去看，说是此生得见天子圣颜，无憾了。
还有人说天子死了也会生蛆，不太行嘛。
她一介弱女子。
如何在乱世苟活，还不是只能扛起大锤，一路捶着流兵强盗回了天妃庙。
天妃庙刚被洗劫一空。
缸里一粒米都不剩。
就连老鼠都饿死了。
小姐妹们逃的逃，散的散，还有几个被土匪抓进山中当了压寨夫人。主持和姑姑们以泪洗面，问官兵何时来，还会来么。
叶嘻嘻在庙中坐了半日，趁还没饿到脱力，抡着大锤进山了。
她向土匪发起死斗。
然后一锤抡爆了山大王的脑袋，然后……她成了降龙山土匪窝新的山大王。
从此，红衣大锤的女大王名震中南。
逢年过节，附近山头的大王们都要来拜会。他们不服新皇帝的管，因为新皇帝据说不是人。
叶嘻嘻也不服。
主要是因为营收进账就是打劫官府。
平日劫了官府还会给附近百姓放粮，虽说是山大王，民间却
叫她活菩萨，连带着原本门庭冷落的天妃庙也遍地开花。
每家每户到了天妃娘娘的生辰，还会贡上花果。
新皇帝忙着治理北方，没空搭理他们。
他们也不想搭理新皇帝。
双方相安无事。
如此过了数年，叶嘻嘻长到十八岁。
因为长得太美了，看的人都会被勾走魂，她索性戴上面纱，遮住原貌，依旧干着打劫官府的勾当。
天启三年。
隔壁山头的貂皮大王把自家儿子送了两个过来，让她随便选，还说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成婚以后夫随妻荣，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他貂皮大王绝不护短。
叶嘻嘻知道大王们相互联合，要建国立号，脱离新皇帝管辖。
这是来探她意愿了。
她有点苦恼，主要是苦恼选谁。
这两个男子，一个壮如蛮牛，憨头憨脑，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个骨瘦如柴，喜欢涂脂抹粉，不太能干的样子。
天妃庙主持劝她，随便选一个，省得貂皮大王发难。
她想了想，决定下山抢个压寨夫人，省得他们总送儿子过来。
叶嘻嘻要抢压寨夫人。
便是真的夫人。
比起肩没她能抗，手没她能提，入夏便满身汗臭脚臭狐臭的臭男人，她更爱香喷喷会浆洗的女子。
手下们接了命令，赶紧打听最近哪家官小姐成婚，漂不漂亮，会不会做饭，缝补手艺如何。
附近官员苦山大王久矣。
听到消息吓得不轻，思虑过后，告知土匪们最近有大官接亲的队伍会途经此处。
那家小姐十分美艳，和叶嘻嘻不相上下。
“登对，登对！”
官员们拍着胸脯保证。
众人回去禀告。
叶嘻嘻连夜带人埋伏，一番打斗过后，果真在峡谷中俘获了长相平平无奇的新娘，以及长相惊为天人的新郎。
新郎不能骑马。
坐在新娘花轿后方的玄色轿中，周围护卫官兵甚凶，折了她好些人马。
要不是她叶嘻嘻大锤无敌，恐怕今日就栽了。
女孩戴着面纱上前，托起男子玉质金贵的下巴，由衷道，“你他娘的竟然比老子还漂亮。”
新郎眼中一痛，沉沉看她。
“小相公，你叫啥？”
男子咬破手指，用血在她
衣袍上一笔一划写。写了半晌，敖潜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显不出。
他拽着她衣袍，默默将自己的名字，写作“宝宝”。
“豁，文化人名字就是不一样，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返璞归真？”她吸吸鼻子，闻着男子身上淡淡的檀木香，砸吧道，“从了我，我嘻嘻大王一天有吃的，就绝不会亏待你，一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
旁边平平无奇的新娘小声道，“这位大王，他是个怪物。”
“哦，怎么个怪法？”
新娘掀开新郎衣袍下摆——正常人两个裤管，他只一个。
“他两只腿连着，不能走路，还是个哑巴！”
男子垂眸，睫毛颤了颤。
颤抖着将衣袍掩好，奈何力气小，揪不过旁边孔武有力的新娘子。
“你嫌弃他？”
叶嘻嘻问。
“他就是个怪物！”
女子扔了凤冠，咬牙切齿道。
“可是他长得贼好看啊。”叶嘻嘻还是不解，“你长成这样，咋好意思嫌人家残疾。”
“你……”新娘气极，抹着眼泪道，“若不是皇上下旨，我身为威武将军之女，怎会嫁一个残疾！”
多说无益。
叶嘻嘻放了新娘，一把抱起美绝人寰的男子上马，笑道，“小相公，抱紧我，马背很颠。”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即便隔着面纱也叫他心安。
男子侧坐马上，轻轻抱她。
蹭了蹭。
叶嘻嘻躲一下，浑身激灵，“哎，你做甚？我娶你回去只是敷衍隔壁貂皮大王，他那两个儿子可怕得很，老子遭不住。”
他偏开些，欲言又不能言。
盯着自己的腿，眼神发暗。
寨子里早早拉了红绸，四处都是大红灯笼。众人一看玲珑娇小但是力大无比的叶嘻嘻抱了男人回来，立马沸腾了。
高兴过后，不知该叫嫂子还是姐夫。
“你们叫他宝公子吧。”
她解开双锤，扔了马鞭。
大咧咧坐在虎皮宝座上，割了羊腿就往嘴里塞。男子被众人打扮一番，胸前挂着大红绸，头上戴了红宝石额带，送到她威风凛凛的虎皮座椅旁的小板凳。
可怜兮兮的。
他坐不稳，身子总歪。
发丝凌乱，散在额前，绝色容颜有几分狼狈和可怜。叶嘻嘻就着袖子
擦擦手和嘴，拍下座椅，“你过来。”
男子怔了怔。
嘴唇发白看着她。
叶嘻嘻偏头，“过来呀。”
男子身形一晃，跪倒在地，红着眼伸出手，一点点在地上爬。叶嘻嘻这才想起他腿连着，就跟鱼尾巴一般，只能爬。
女孩哎呀一声跳起来，拦腰抱住比自己高许多的男子，放到虎皮座椅。看他眼睛红红的，高挺的鼻梁挂着汗，薄唇紧抿。
心中一紧，忙割了羊肉送过去。
“饿了吧？”
他垂眸看她。
点头。
桃花般温柔缱绻的目光，看得嘻嘻大王脸一红。
她使着小刀叉肉，送到他嘴边，还拿着帕子擦嘴。底下的汉子们鸦雀无声，静静看着叶嘻嘻抡锤的手伺候起男人。
人间奇观。
他们一定是酒喝多了，幻视了！
大酒大肉吃过。
叶嘻嘻抱着男子回房，她睡床外边，他睡里面，两人并无身体接触，只偶尔翻身，叶嘻嘻会摸一摸他，生怕这厮滚到床下。
第二日。
山大王叶嘻嘻练匪去了。
男子艰难爬到床边，想要喝水，挣扎着翻下床，打翻了茶壶，洒了一身的茶。
他喉咙发出嘶哑难辨的叫声，唤他心爱的宝宝。
可是此刻的叶嘻嘻正在呼哈呼哈喊口号。
她练匪回来，本该去大堂等饭。
想起自家小相公，又端了饭食，急匆匆回去。一进门就看他匍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伤着吧？”
她扶他起来，神情焦急，“你怎翻下床了，我叫人给你做了推椅，还要几日，先忍忍啊你这个宝宝。”
哎，什么人的名字会叫宝宝呢？
男子听到宝宝两字，眼睛骤红。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
她消失在方家行院，塌上只剩一面盘到包浆的铜镜，再无痕迹。他在珠玑岛守了整整十八年。
如果不是小龟一口咬上铜镜，逼狗镜子就范。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宝宝，困在镜中，无法脱出。
“你哭什么？”
叶嘻嘻伸手来抹他的泪，目不转睛，“你一哭我心贼痛，你不要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