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叶嘻嘻问了叶无情，得知孙行土没回来, 心中越发没底。

　　她掂量着要渡过修罗山去找镜子, 又害怕去到中原走上老路，死成渣渣。女孩心中忐忑, 来寻自家四哥卜卦。

　　叶无常没睡，不待她敲门便打开房门。

　　“四哥哥。”

　　叶嘻嘻进门唤道。

　　男子盘坐在塌, 面前放了只瓷碗。

　　瓷碗瞧着和往日不同，极白净, 碗底四四方方一圈奇怪图案，叶嘻嘻勾着脑袋看一会儿，心中直打鼓。

　　这阵仗不寻常。

　　有些吓人。

　　叶无常干脆利落扔出骰子。

　　是一、六两数，最大和最小都齐活了——要么全须全尾鱼跃龙门，要么就死成渣渣再无轮回。

　　男子捡起碗, 叹口气, “不成功便成仁。”

　　叶嘻嘻抖抖鸡皮疙瘩。

　　嘀咕道, “也就是凶多吉少的意思？那我还去不去……”

　　“去。”

　　叶无常召出黑白两幡分置碗边，做了半小时法，硬生生把本来显“一”的骰子扭转成“六”。

　　碗中已有两个“六”，他嫌不保险，又面无表情加了个骰子进去, 直接转到“六”那一面。

　　如此，叶嘻嘻卜卦，活生生从生死五五开变成了六六六。

　　“这就是算卦么，爱了爱了。”

　　都知道叶无常铁口直断, 说什么来什么，比乌鸦还灵。可是从没有人见过这厮擅自更转卦象。

　　叶嘻嘻坐过去，涎着脸道，“四哥哥，你不怕天道发现你作弊么？”

　　男子冷笑一下。

　　收起幡，“天道算个屁。”

　　叶嘻嘻一口气憋在心头，差点把自己噎死。以前只觉四哥能睡，大好青春都是在梦中度过，不成想这厮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叶家人。

　　脾气爆起来跟二哥哥那剑修有什么区别嘛……

　　连天道都敢骂。

　　恐怖如斯。

　　她领了卦象，乖乖回去。

　　门方一关，叶无常吐出一口血来，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男子擦擦嘴，睡眼惺忪哼一声。

　　倒头就睡。

　　得了卦象，叶嘻嘻收拾东西，铁了心要跨过修罗山脉。

　　叶无常同家中说，妹妹有一难，需在外岛暂避，明珠夫人带了东西来探望她，百般不舍。

　　几十年过去，母亲容

　　颜依旧。

　　但是叶嘻嘻看得清——女人的生火快熄灭了。方潮说方家一脉，若有人能接受鲛姬传承，便能助族人打通人血和妖血隔阂。

　　到时妖血成了助力，方明珠无须变更修炼道路，也能提升境界。

　　她在母亲身旁赖了好久，捡着辟邪之物看，相中了一截柳树枝做的发簪，插在头上。

　　稍晚，有人来拜访。

　　小龟不许进，那人一路捂着脑袋，从外院跌跌撞撞飞进来。

　　“你来做什么？”她拉拉袖子，摇晃方明珠手臂，“娘，赵大根来做什么？”

　　昔日的短衫少年现下已筑基。

　　几十年来跟着万劫道人采药炼丹，青涩褪去，身量渐高，出落成俊秀淡泊的青年男修。

　　他望她，站直身子，“嘻嘻小姐，你面容竟丝毫未变。”

　　叶嘻嘻没有灵根，神魂不全。

　　即便服用驻颜丹，平日还用培元丹养护身体，几十年过去，身体也该显出些苍老的端倪才对。

　　可是此刻的，容颜妖冶的女孩坐在母亲身旁，穿着丁香紫的襦裙。

　　青丝依旧，美貌如初。

　　甚至比几十年前更加光彩夺目。

　　赵大根有些晃神，半晌，从袖中拿出两瓶丹药。

　　磕绊道：“这驻颜丹原是我炼制的，但瞧你这样，想是用不上了……还有一瓶百香丸，除草木香外，还有果香和酒香。”

　　甚合你。

　　叶嘻嘻接了，拢拢袖子并不言语。

　　方明珠叹口气，“你有心了，回去吧。”

　　男子躬身，收回目光。

　　久久无法直起身子。

　　明珠夫人看不过意，又道，“你这是作甚，过去的都过去了，她平安回来，我知你记挂，通知一声……你又何必如此？”

　　赵大根摇摇头。

　　无人知道他心中隐秘，他对她，一直于心有愧。叶嘻嘻摆摆手，慢道，“你走吧，潜哥哥要来了。”

　　男子听得眼前一黑，往外去。

　　敖潜正巧进来。

　　龙神殿下手里捏着两个青梅，面容隐在浓雾中，和赵大根擦肩而过。他进屋展开手，将青梅献宝似的递到女孩面前。

　　“后院摘的，你不是想要么？”

　　青梅挂果时，叶嘻嘻便眼巴巴等着成熟。

　　她每日去看，时不时念叨。

　　本来掐个灵诀，催熟也可。只是

　　现在的叶嘻嘻有了耐心，看得花开，看得结果，愿意等季节变换，时光荏苒。

　　“熟了？”

　　“小龟吃过，说熟了。”

　　她接过擦擦，一个递给母亲，一个自己啃了，酸得眯起眼又往敖潜身上推，“酸！”

　　赵大根看一会儿，默默往外走。

　　终于明白昔日痴情的少女无法回来，她已有了另一个他。

　　告别家人，叶嘻嘻收好东西，孤身往修罗山脉去。

　　那些无规则落下的雷，横劈竖劈，劈不到她身上。但山上禁制多，女孩也无法顺利施展灵力，只能依靠双腿一步步爬。

　　她说去去就来，给敖潜和小龟做了一桌子食物，走了。

　　叶嘻嘻离开两天。

　　敖潜到处寻不到人——她的气味最后停在修罗山附近，男子要进山找。

　　小龟说人族上山这会儿早凉凉了。

　　她那样鸡贼，断不会白白送命。

　　又等两日，敖潜执意寻到山中。

　　小龟怕雷，慢一步，没了龙神庇佑，只能在山下团团转。眼瞧着叶嘻嘻没了，他家殿下也没了，差点哭出一条河。

　　好在叶府的《百龙归海》图上，敖潜的形象还在。

　　又想，天底下能伤到自家殿下的东西少得可怜，难过一会儿，小龟继续到叶府蹭吃蹭喝。

　　几十年弹指一瞬，身为一只龟，他要啥啥没有，有的是时间。

　　汰，等就是了。

　　却说叶嘻嘻在山间跋涉，早料到无法飞行的情况。

　　她带了帐篷和毯子，该休息休息，该赶路赶路。绵延起伏的山脉，目之所及，只有高耸入云的避雷木。

　　实在无聊，便会拿出跳棋，自己跟自己玩。

　　她行出半个月。

　　还没看到山脉尽头，有些害怕。这日缩在帐篷里听着雷声瑟瑟发抖，没多时，外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女孩大着胆子掀开一看，就见长了半只角的龙神殿下赤身裸鳞立在外面。

　　“潜哥哥……”

　　敖潜默不作声抱她，身上潮湿腥咸，仿佛刚从海里出来。

　　“你走了，是不要我了？”

　　“……我以为能飞，想着半日就能回来。”

　　叶嘻嘻低头，歉意道，“我不知这山脉竟如此广，简直要命。”

　　她亦不知，他会寻来。

　　她好想他。

　　男子抽身，隔着段

　　距离看她，眼中有些化不开的冷，“你要去哪？”

　　“那面狗镜子跑了，里面还有我的妖血化身，老祖宗说找不回来，日后就无法接受鲛人传承……”

　　敖潜仔细瞧她，只见女孩双眼清明，并无遮掩。

　　脸色稍霁，叹了口气。

　　“此间凶险，并非你能来之地。”

　　“可是雷不会劈我……这些紫色雷劫跟你一般喜欢我呢。”

　　她叉腰看他，笑得挺得意。

　　敖潜摆摆尾巴，气道，“我不知你说话真假，只是若要渡过山脉，大可与我直说，何必如此。”

　　说着，他原地转圈。

　　龙身腾空而起，幽幽漂浮在空中。

　　“上来。”

　　叶嘻嘻惊了惊，“你竟然会……飞么？”

　　“……嗯？”

　　早先他也飞过，只是从未以如此形态腾空。叶嘻嘻看着漂浮的龙尾，闪光的龙鳞，浑身直冒粉红泡泡。

　　半晌扭捏道，“上哪里么？”

　　“背。”

　　叶嘻嘻爬到男子背上，双手环住青白冰冷的龙颈，将将腾空，吓一跳，“怎就到云里了？”

　　金丹比筑基飞得高，但是她结丹后也从未到这九天云里。

　　女孩低头，身下冰凉凉一片。

　　这才发现敖潜属于人的上身布满半透明的鳞，闪着五彩斑斓的黑，她凑近，瞧他脸上也有。

　　心中毛茸茸的，贼痒。

　　叶嘻嘻伸指戳他脸，黏糊道，“真漂亮啊。”

　　敖潜不语，行过万里重云、百道惊雷，卷曲摆动的尾巴忽然停住。女孩一晃神，已从九天云中下来，落到地上。

　　许久没看到他腰间黑白渐变的细鳞，叶嘻嘻忙伸手去摸。敖潜躲不及，被女孩摸得浑身一颤。

　　耳朵尖都红了。

　　肚脐以下的某块鳞动了动，四周散出潮湿的腥气。

　　自长角后，身体一日比一日敏感……

　　男子忙变出黑袍，幽怨看她。

　　叶嘻嘻笑一下，抿抿唇，“好了好了，以后不摸了，小气鬼。”

　　说着拉住敖潜的手往前，两人行一段，出了修罗山影响范围，又腾空飞行。

　　中原不比云水关。

　　从天上往下看，一望无际都是绵延的山峦和宽阔的森林，大得惊人。她四处寻海，结果飞了很久也看不到。

　　心中有些惆怅。

　　不知离家多远了。

　　天上来往的灵气比修罗海密集。

　　两人擦肩而过一个面目普通的修士，对方竟是金丹。那人看到他们并无表情，稀松平常的姿态，让叶嘻嘻真实感受到中原修士修为的可怕。

　　当真是金丹遍地走，元婴也不少。

　　她抓了敖潜袖子，难过道，“我在云水关都是横着走的，过来竟要夹着尾巴做人么？”

　　敖潜呆道，“你没有尾巴。”

　　叶嘻嘻瞪他一眼，触到男子清贵出尘的脸。

　　抿抿唇，“你会保护我对不对，潜哥哥？嘻嘻怕……”

　　他怔了怔，抓她到怀中，箍着往前飞。

　　一路飞一路放出威压，威压中传递的信息很直白——不许碰我的嘻嘻。

　　山里修行的精怪惊得到处乱窜，便是云间的灵鸟也躁动起来，忽而高飞，忽而俯冲。

　　还有一群撞到山崖，憨憨晕了过去。

　　她沉默一会儿，晃他脖子，“知道你最厉害了，潜哥哥，但是咱们能别撵鸡追狗么，你看下面那群野猪，獠牙都叉到树里去了。”

　　敖潜出口气。

　　很爱她这样抱自己，咽下口水继续飞，有意无意蹭她。

　　叶嘻嘻笑得眼睛眯起来，骂他臭流氓。骂完又贴过去吧唧亲两口漂亮的下巴，亲得人獠牙又开始长，这才罢休。

　　这真是……哪日她打定主意要吃这男人。

　　是不是会被反杀？

　　嘤！

　　为什么还感觉有点点期待……

　　他飞得速度比她快多了。

　　不多时便脱离了浩渺无边的荒山野地，来到一处人修聚集的城镇。叶嘻嘻放出神识查探，有些惊。

　　这城镇里做买卖的，筑基并不少见。

　　来来往往的人几乎都有灵根，哪怕路边行乞的人也是如此。

　　“这便是中原么，灵气如此浓郁，人修的根基这般好……怪不得他们瞧不起妖修呢。”

　　原著中，中原修仙之人瞧不起妖修。

　　就连鬼修地位都比妖修高。

　　两人一进城。

　　有人过来收过路费。

　　“一人一枚灵石。”

　　背着葫芦法宝的男修说道，冷漠的目光在触到叶嘻嘻的脸后，亮了亮。

　　好漂亮的女子。

　　叶嘻嘻掏出两枚交出去。

　　那收费的点点头，在他们身上打下灵力印记，又道，“第一次来么，买物还是卖物？”

　　此处靠近妖兽森林，是一个交易中心。

　　各式法宝药材聚集，仙商来来往往，互通有无。不时有赏金修士从外界进来，带着约定物品来交付。

　　叶嘻嘻看花了眼，“我先瞧瞧，或许要卖一些。”

　　她手中还有很多海中灵物。

　　不知道在这能卖个什么价钱。叶嘻嘻来到新环境有些兴奋，牵着敖潜的手往前，并未注意旁人目光。

　　“瞧，那女修揪着男人的手呢，真大胆。”

　　“你看她如此貌美，比皓月仙子还漂亮三分，会不会是人妖混血？”

　　“好歹是金丹，杂种们修到筑基已是天花板，她怎会是……”

　　叶嘻嘻走着走着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想了想，松开敖潜的手。

　　她方一撒手。

　　男子急急握住，握得很紧。

　　可怜巴巴道，“嘻嘻……”

　　叶嘻嘻心中一软，哪还管别人如何说，生怕自家宝宝不开心。不仅握他手，还垫脚亲了亲敖潜的肩。

　　看男子抖了抖，叶嘻嘻低笑着往前。

　　周围议论的声音停了。

　　不是众人良知发现，不该随意嚼舌根，而是——大家都惊得不知如何开口。

　　中原世界礼教甚多，人族普遍修炼，但观念上还在用那套森严的等级制度，其中以师徒、门派的尊卑最为严厉。

　　对女子的约束比云水关更甚。

　　叶嘻嘻的行为举止，比起人，更像没有羞耻的妖——

　　哪有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牵男子手，还行亲昵之事。

　　“莫不是合欢宗的妖女！”

　　有人恍然道。

　　“呸，我合欢宗才不会如此不知廉耻。”法宝店中正有一个合欢宗的女弟子在挑选东西，不屑道，“你这贱人哪路法门，怎如此不要脸？”

　　叶嘻嘻哼一声。

　　弱道，“潜哥哥，他们凶我！”

　　敖潜环她入怀，指尖飞出白色闪电，劈得那合欢宗的女修头毛直立，还炸了一个压箱底的逃命法宝。

　　女子地上滚了三滚，顶着爆炸头，进气少出气多。

　　见人不死，敖潜又弹出闪电。

　　叶嘻嘻眉毛跳了跳，忙按住他手，“够了啦，你离开修罗海，神通也不减么？”

　　皮卡丘附体么，十万伏特？

　　他想了想。

　　指下天。

　　叶嘻嘻头顶遮阳的乌云比在云水关

　　小一些。

　　她偏头看他，不解。

　　敖潜郁闷道，“雨少，电多，烦。”

　　叶嘻嘻笑得捂肚子，不知为何，这话好戳笑点，特别配上自家龙宝宝郁闷的表情。

　　她笑够了，蹭蹭他，“少了就少了，省得你成日淋我……嘤，潜哥哥，你可不可以电我一下？”

　　女孩脸红不已。

　　期待的小眼神努力隐藏自己糟糕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