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正值太后丧期, 苏桓整整三日未去上朝。

　　众人都道他是极有孝心的人，只有听风阁的人知道，皇上在里头三日未出来。

　　苏桓布满血丝的眼, 一刻都未合上过。猩红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榻上毫无气息的人, 忽然间他暴怒而起, 冲出外间拔出侍卫手中的剑, 进门直指着魏敏的身子：“魏敏, 你言而无信，当真敢弃朕而去，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一声怒吼罢, 直挥动手中的长剑狠狠向床上劈去。

　　数剑落下，床榻四周的帷帐已尽数落地，雕刻着云纹的床柱上亦有斑驳刀痕, 而中央躺着的女子却完好无损。

　　他终是舍不得。

　　他只不能相信，她就这般走了，不肯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猛然间, 他快速举起了刀, 狠狠刺向了心口。

　　-

　　城中百姓只知宫内有位贵人受了重伤，四下皆是皇榜, 有招医的更有招道士的。

　　半月余后, 皇帝才重新临朝, 一切似乎又恢复平静步入正轨。只有永和殿的贴身奴才知道，是永和殿中的一口冰棺救了皇上的命。

　　*

　　连日的奔波，苏婉本有些伤着了的身子, 渐渐不支。

　　坐在颠簸的马车内, 止不住的咳起来。魏衍便下令至一个驿站歇了下来，因着黎大夫重伤, 在班师回朝之时被送回了九江休养。随行的便只有他的一个小徒弟，一听便唤去给苏婉姑娘瞧病，忙应着赶了过去。

　　苏婉躺在客房的榻上，魏衍守在一侧。

　　瞧着那小厮把脉时的神色不对，魏衍即刻便蹙起了眉：“有何不妥？”

　　那小厮怔了良久，正要开口时，见苏婉朝他微微摇着头。他一路上也瞧见了自家王爷对这位未来王妃的珍视，自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再者，若他说出王妃无法成孕的话，怕王爷一怒之下，也难饶自己。

　　“姑娘只是累着了，休养两日便好，王爷无须担忧。”他作揖回道，这话倒是真的，她的咳症只是小恙罢了。

　　魏衍肃穆着扫视了他一眼，淡淡道：“下去罢。”

　　少时，采青便端进了一碗药来，正要上前喂给姑娘时，魏衍伸手截过了碗：“本王来便是，你下去罢。”

　　魏衍撩开了锦袍，落坐在她床沿上，用银匙吹了吹汤药，舀了一勺：“喝了。”

　　大夫方才分明说休养休养便是，苏婉离着老远便闻到了那药的苦味，大着胆子挪开了脸，“不要了。”

　　“苏婉。”他的语气重了几分，半晌见她未有动容，便径自饮了一口，大手掰过了她的下颌，捏紧了。

　　“唔——”浓郁的男子气息夹杂着苦涩的药，令她猝不及防，秀眸讶异的巴望着罪魁祸首。

　　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却仍是俊俏的，高耸的琼鼻，浓黑的剑眉。

　　原是想让她进药，谁料这一动作下去，他倒像是中了药的人，与苏婉不同，他只觉得唇齿间尽是芳泽，不由深陷其中，辗转沉迷。

　　“叔叔坏人！”

　　膝上不轻不重的一下，敲醒了魏衍，他怒着眸巡视一番，却未见室内有人。

　　苏婉听见有人，脸更红了起来，不禁将眼眸低垂，正瞥见了地上站着的小人。

　　那团子噔噔的跑到苏婉怀前，张开小手臂将她护在身后，朝着魏衍道：“药很苦，姐姐不愿喝，你便咬人！”

　　苏婉心间一紧，红唇欲滴，见魏衍便要发作，忙将那团子揽入怀中：“你是谁家的小孩儿，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他像是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眼泪登时唰唰的往下掉，哽咽着道：“我……我是来寻我的小兔子的。”

　　苏婉四下瞧了一圈，问道：“在何处？”

　　小团子指着屋内道：“它方才就是跑来这里的，”说着眼圈儿又红了：“可是……可是它没有了……”说罢哭的更伤心了，像是难以自持。

　　苏婉忙柔声哄了几句，便挪下榻来，趿着鞋起来便四下觑看起来，时不时还蹲在桌旁，轻声道：“小兔子，出来呀？”

　　魏衍见她身子不好，还这般折腾，上前将她按在椅子上，脱了氅衣给她裹上：“我来。”

　　竭力压制住内心的怒气，耐着性子俯下了身子朝桌底道：“出来！”

　　苏婉不禁揶揄了一声：“你倒要将它吓的不敢出来了。”

　　魏衍深吸了一口气，罢了，声音放缓了几分：“快出来罢。”说着指尖轻扣了扣，那兔子竟真跑了出来。

　　他一手抓着兔子，一面朝苏婉扬了扬眉，带的几分自得，走向了那小团子，冷冷道：“拿着，出去。”

　　小团子白胖的小手抚了抚小兔子，忽然道：“不能出去，找不到娘亲了……”

　　闻言，苏婉心间一软，上前抚了抚他的绒发，瞧见他已有些脏兮兮的小脸，便道：“姐姐先给你洗把脸，你在此处等着娘亲可好？”

　　这个姐姐身上有淡淡的香气，言语温柔，他甚是欢喜，便道：“好。”

　　苏婉便起身去唤采青打来热水，她才踏出了门，魏衍脸立即沉了下来，怒视着他：“本王警告你，若是再敢折腾她，休怪——”

　　小团子见苏婉进来，忙扑去她怀里，嗫喏道：“我害怕他。”

　　“不怕，他不会伤你的。”苏婉莞尔一笑，轻声抚慰道。

　　直至晚间，小团子粗心的爹娘才寻见他，夫妇连连对苏婉与魏衍道谢。

　　苏婉掩面笑了一声道：“倒不必谢我，只谢他就是了。”

　　一整日下来，小孩子都惯会折腾，一会子一个花样儿。魏衍恐累着苏婉，皆是他陪着做的。

　　那夫妇忙朝着魏衍连连行礼，他仍是冷着一张脸，“不必。”

　　见爹娘就要走了，小团子忽然回身跑向魏衍，小小的身子堪堪抱到他膝处，抬眸向他道：“叔叔真好。”说着崛起了小嘴，见他仍板着脸，只得向他的锦袍上亲了亲。

　　不知怎的，隔着厚厚的锦袍，倒像是一片羽毛从他心间轻轻掠过，惹起一阵烦躁，抬手一把便抱起了地上的人。

　　“日后，要听话些，将来做个男子汉。”他沉声道。

　　小团子虽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可他能觉出叔叔的神情不是在凶他，欣喜的回搂住他的脖子，往魏衍脸上咂了一口。

　　见魏衍一身着装气质都贵不可言，恐小团子冒犯了贵人，忙将他抱了回来，福身道：“大人恕罪。”

　　苏婉将夫妇送走后，才合上了门，魏衍蓦地将她抱起，放回了榻上：“不准再乱动了。”

　　夜间，魏衍身子动了动，下意识往身侧摸了一把，只觉一片冰凉。

　　揉着眉间单手撑起了身子，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扫了一眼，见苏婉正披着薄衣蜷缩在椅子上，肩膀微微耸动着。

　　魏衍下榻走了过去，从后抱起了她，放在自己腿上，抬手拢起她的下颌，蹙眉道：“哭的什么？”

　　苏婉因日间见了这小团子，思及自己此生不得有孕，便难受起来。

　　见他相问，只攀在他肩上，摇着头。

　　魏衍只觉近日她时常神色有异，可见她不愿开口，便也不逼问，只拥着她咬了咬她的耳尖，打趣道：“是后悔了？如今，可来不及了。”

　　“阿衍……我要想个孩子，想要个孩子。”她终是忍耐不住，泣不成声。

　　魏衍闻言，擒着她的肩膀将她稍稍与自己扯开着距离，瞧着她的脸。

　　于他而言，一个怀着会累着她十个月，生下又会占据她大半时间的东西，倒是没什么兴趣。

　　只是，一想到那小家伙可能会长得像她，顿时心也软了几分。

　　停了半晌，他忽而低笑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诱哄道：“现下？”

　　“嗯？”苏婉还沉浸在忧思中，未听清他的话，直至有一抹冰凉侵入裙角，才羞红了脸。

　　原来他说的是，现下便要个孩子。

　　从未有过如此法子做过，苏婉双手死死环住他不肯动，可那双游走在她身上的手却不时牵动着她。

　　最后只得下口咬了下去，一半娇嗔一半惩戒。

　　魏衍将她外头的衣衫拢紧了些，声音低哑道：“别着了凉，”说着手下却没闲着。

　　娇花不堪研磨，不多时便化作了一摊春水。

　　苏婉回思到头一回见魏衍时，他也曾将她搂在腿.上。只那时他外表风流，内心却甚是冷漠，言语之间尽是折辱之词。

　　如今想着，竟是在梦里一般。

　　但很快，身子蓦然被抬起又重重落下，唇间溢出的嘤.咛明明白白的提醒着她，这不是做梦。

　　窗外渐次发白，交织的人影仍不见分离的迹象。

　　*

　　半年后。

　　“娘娘，该用早膳了。”一早起，采青便服侍着苏婉起身用膳。

　　见桌上有糖蒸酥酪，只觉口中甜丝丝的，甚有食欲，便进了一口。

　　一入口便觉出了熟悉的苦味，见苏婉蹙起了眉，采青只得上前劝道：“娘娘莫恼，实在是……”

　　王爷有令，让苏婉时常进补身子的药，可喝的多了。她也厌了，便怎么也不肯再喝。如今平南王去外办差了，苏婉便愈加不情愿了。

　　她与黎叔没法子，只得想着法儿的将药掺进她爱吃的东西里，欲蒙混着让她吃进去。

　　“罢了，你定是又要摆出那一套说辞了。”到底她心知采青与黎叔不会害她，发了一回性儿，仍旧吃了。

　　“娘娘用罢饭，便该前往朝临寺了。”采青提醒道。

　　九江每年都会举办祭祀活动，往往都是由此地的藩王与王妃共祭。

　　今年魏衍不在，苏婉又是头一回，自然是内心发憷的，略拢了拢鬓发：“黎叔可同去？”

　　黎大夫是王府的老人儿了，知晓的规矩自然多的。若有他同去，她倒能宽心些。

　　采青一面扶她去着礼服，一面笑道：“黎大夫自然去的，娘娘只管安心便是。”

　　-

　　苏婉到时，寺内的宝殿前已跪满了人。

　　见有人报：“王妃娘娘到——”

　　一众女子皆探着身子往轿子内瞧着，对九江的人来说，平南王是比皇帝都要尊贵的人，更遑论魏衍还有一副好皮相，自然是少女心中真命天子了。

　　都只听说王爷娶回了一个庶人作王妃，便都跟着起了心思。既然庶人可作王妃，她们作个妾室，也没什么不可的。

　　瞧见苏婉款款从轿内而出，其中一女子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她身侧的丫头只低声道：“生得如此妖媚，怪不得爬上了王爷的榻。”

　　此言一出，倒是说出了周身大多数女子心内的想法。见苏婉走近，都行了跪拜大礼，可眼底却露着鄙夷和不屑。

　　以色侍君者，终不得长久，想来王爷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心内如此想着，行动便也跟着不尊重起来，王妃上前行祭祀大礼，身后的世家女子们只敷衍着略福了福身子。

　　苏婉并非本地生长之人，且周围都是权贵之女，若出言训斥一时又怕寒了其他人的心，便只不作声。

　　就在她低垂着眸要起身时，一只有力的手上前扶了一把。

　　“阿衍……”

　　见着魏衍，她一时又惊又喜，连称呼都忘记改了。

　　这一声不大不小堪堪落入身后人的耳中，众人见魏衍到了，忙再跪了下去。

　　“见过王爷。”苏婉也跟着微微欠身，因着在外，该有的礼数自然不可少的，谁知才行了礼，便腔内一阵恶心，“呕。”

　　实在难以忍住，她在众人面前失了礼。

　　身子难受的紧，她抬起秀眸望着魏衍道：“王爷，妾身——”

　　“不舒服了？”见她小脸泛白起来，魏衍不顾众人便将她往怀里拥了些，“回家罢。”

　　采青闻言，忙退开了一边，由着魏衍将苏婉小心翼翼的扶回了轿子，只留满地人口呿目瞪。

　　三日后

　　“阿衍，我想去院儿中走走，好么？”苏婉一面说着，一面只往他怀中蹭，指望着用撒娇的手段来讨好他。

　　“不可。”魏衍沉着脸，果断的拒绝了。从那晚在驿站，他便起了疑心，回来让黎叔查了她的脉，果有异样。

　　自此便只让黎叔好生调养，不告知她有痊愈的可能，只怕她会生了希冀最后又灭了，而更伤神伤身。

　　好容易调养了大半年，如她愿成孕，自然要好生看顾着她了。

　　苏婉登时眼眶中便浸出泪珠来了。

　　魏衍知她是装的，仍是狠不下心，只道：“我抱着你去转一圈便罢，不可再闹。”

　　正从后厨走出的采青与黎叔瞧见这一幕，忙笑了一会子。

　　“她该走动走动的，如此对腹中胎儿与她都好。”黎叔瞧不过眼，上前嘱咐了一句。

　　魏衍眉宇间动了动，缓缓将她轻放下，闷哼了一声掩饰面上的尴尬之色。

　　待他们退下后，苏婉轻踮起脚，环上他的颈道：“夫君莫恼，我喜欢你抱着。”

　　魏衍唇角勾了一抹笑，微茧的拇指轻抚了抚她的面颊道：“还是夫人疼我。”

　　旭日渐升，一抹朝晖映在他们相拥而吻的唇间。

　　《臣，恭迎长公主》/以五易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