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廿年乱十三

  白水临岸,疍船不下七八千,皆以脂粉为生计。谷埠拥堵共计三行之列,各船用板排钉相连,连环成路,行走如平地。

  各家粉头小倌儿所居楼船,在民间又呼之为“寮”。一寮驻百余妓,比屋分房,形如鸽笼。画舫内设有公堂,铺设华丽,供奉财神。床帐字画,靡不精细,等盆镜奁,无一不齐。

  寻到春烟楼花寮时,却是一片狼藉,谢灵欢拥着花清澪踏上船,诧异道:“怎地没人?”

  与周遭繁盛靡丽的花船相比,春烟楼这栋真是糟透了!宝伞倒卧于水中,红蓝色彩带凌乱地叫刀锋砍成碎屑,灯笼里的火燃着,已将将要灭了。

  雕栏内外,鸨儿龟客不知去向。

  “大约是有人来闹场子。”花清澪皱了皱眉。他常来人间,欢场走动的尤其多,便斟酌着开口道:“周遭妓寮无事,十有八.九,是单单冲着春烟楼的头牌翩跹来的。”

  “翩跹?”谢灵欢倏地拧住他肩头,笑容极寒。“哥哥记性真好!”

  花清澪张了张唇,内心懊恼。他先前来过一次春烟楼,翩跹曾约他赴花会,地府与阳世时间换算过来,约莫就是刚出的事儿。

  他顿了顿,不自然地别开脸。“此处分明是景渊寻得的。”

  这位渊主大人一来洛阳就直奔白水边花船,还单点了春烟楼,怎地也能赖到他?

  谢灵欢冷笑。从化身小鸟妖时在这人身边憋的冤屈,此际都堵在胸口,蠢蠢欲动。但是他须还得暂时瞒着,于是他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渐渐地放松手指钳制。“此处有那姓林的气息,只是不甚浓。”

  花清澪垂下眼,心中却顿生警惕。原来渊主鼻子也挺灵。……唔,这倒不是太妙。

  “许是他身边的人来过。”谢灵欢兀自往下说,顿了顿,又道:“且循着这气息找,应当距此处不远。”

  花清澪无可无不可,随着他一道离开谷埠。

  半盏茶后,两人又在岸边沿着柳堤寻到处隐蔽暗坞。船坞处赫然有官兵驻守,侍从扈行过百。领头者服飞鱼服,佩绣春刀,猿背鹤颈,双目不断逡巡于林荫深处,似是在查探动静。

  马背上的谢灵欢转头,与花清澪对视一眼。花清澪默默地垂下眼。虽然没交谈,但彼此都明白这处应当就是了。

  只是不知林英为何会来白水招.妓。

  谢灵欢轻巧地翻身下了马,手指轻点,空气中裹着凡人肉眼不可见的符箓,字符成串儿地包裹住马蹄,又顺势封了马嘴。

  谢灵欢朝仍在马背上的花清澪伸出一只手。花清澪无法,只得顺着他的意,也翻身下马。

  在他下马后,符箓光芒粼粼地隐入马匹内。眨眼间,两匹马便“隐身”不见。

  谢灵欢牵着他的手,往前又走了几步,寻到处林荫茂盛处,将身形藏没于其中。十指相扣,两人都是白衫儿,隐入树后时枝叶微微晃了一瞬。

  “谁?”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眼角扫到,瞬间暴喝出声。一抬手,从袖底飞出枚暗镖。

  暗镖尾带红缨。

  谢灵欢趁势搂紧花清澪,以指压住这人的唇,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嘘!

  花清澪任他做戏,垂下眼,无声地勾唇冷笑。呵!他连马匹都记得用隐身符,偏得鬼鬼祟祟地,如同凡人般藏匿身形。又故意不藏好,借着“护他”的机会,与他鼻息纠缠。

  真是下作。

  **

  暗坞外的锦衣卫并没寻到人,只多了分警惕,手按腰间绣春刀在柳堤岸来回巡视。

  画舫内。

  “听闻大人召唤奴,是想让奴歌一曲《后.庭花》?”翩跹垂下头,风姿楚楚地匍匐跪在画舫内,却只敢见到林阁老的脚。

  林英坐在距他足有三尺开外的软榻,雪白面皮殷红唇,颌下无须,著一袭玉色贮丝罗纱衣,泠泠然似林泉下士子。身侧围绕着七八个清俊小童,正在替他斟酒揉肩。

  听到翩跹这句问,林英笑了声,放下手中玲珑金杯,转头看向瑟缩如鹌鹑状的鸨儿。

  “你们没同他说清楚?”

  鸨儿抖了一下,尖细着嗓子颤声道:“回、回阁老大人,翩跹自幼被老奴养在楼内,从未接过客,故、故……”

  “哦?”林英挑眉,似笑非笑地沉吟了一瞬。“当真是个童子?”

  “千真万确,老奴哪敢对阁老大人撒谎啊!”鸨儿双膝抖如筛糠,几乎都快哭了。

  林英施舍般地,再次打量了一眼跪在脚下的翩跹。容姿勉强算得上乘,但他只须童子身,对于皮囊并不如何在意。

  “十七,”林英唤立在他身后的一名暗卫。“与他验个身。”

  “是,大人。”

  唤作十七的暗卫生得十分高大,一袭黑色劲装,闻言立刻走到翩跹身边,将他一把掀翻。嗤啦一声,绛红色纱衣便被撕裂。

  翩跹撅起身子,皮脂敷雪。

  “阁老大人,翩跹须还是个干净身子!”鸨儿急了,见这暗卫的意思,竟然是要在画舫内当众替翩跹验身,立刻慌作一团。“能、能不能求大人恩典,与他个屏风遮挡?”

  叫这许多人看了去,没的败坏了翩跹名头。倘或翩跹入不得林阁老的眼,又因为验贞而破了身,上好的一株摇钱树,可就白白的毁了!

  利字当头,鸨儿居然难得勇敢。

  可惜林英是何等人物?这种风尘馆子,他一句话就能封了楼,楼内数百号人的存活与否,不过在他一念之间。对鸨儿这句话,他压根不理,只抬手又端起金杯,闲闲地啜了一口。

  好整以暇地,注视下头暗十七的动作。

  十七却已经熟练地拿着药验了。药入穴,翩跹立刻扭曲着一张小脸儿,哀唤出声。三四息后,哀嚎声渐渐地变了调子,从穴口处留下鲜红血滴,子孙.根也颤抖着泄了童子精。

  十七麻利地拿两支玉瓶分别盛了,随后看也不看翩跹一眼,握着玉瓶回来交差。“禀大人,确是童子。”

  “嗯。”林英垂眸,再次放下杯盏,笑了笑。“既如此,带他回府。”

  “是!”

  从头到尾,没人关注狼狈滚落在画舫内的翩跹。那身敷雪的好皮.肉,在林英眼内,不过是块保命的活牲牌子。

  “走吧!”林英得了个宝贝,喝酒的兴致便没了,淡淡地道:“酉时东宫小太子还要办生辰宴,且回府吧。”

  “是!”

  一堆林府仆从立刻收拾起东西,几个清俊小童也停下手中动作,跪在画舫内,静候林英起身。

  半盏茶后,当朝首辅林英一袭玉色贮丝常服,在暗坞钻入软轿。轿内湘妃竹帘轻垂,四角置着冰桶。林英背靠着软枕,闭目养神,盘算着,如今这洛阳城内生辰八字吻合的童男女是越来越少了。

  须再去别处搜寻。

  林英算计着生死阴阳,算计着今夜东宫太子生日宴中宾客名单,却丝毫没察觉,就在他身后不足百步处,已悄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护卫如云的队伍渐渐地行远了,马蹄声也渐至于无。

  柳堤林荫下,花清澪正仰面躺在草丛中,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睇了眼压住他纠缠的谢灵欢。“那人已走了,大人下步打算如何?”

  “唤我景渊。”谢灵欢双手俯撑于他身侧,呼吸微促。“清儿,再唤我一声景渊。”

  花清澪面色变了变。

  不知是否他错觉,渊主方才这声“清儿”,竟然让他神魂都起了颤栗。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在何处听过。

  又像是,此刻压在他身上、钳制住他手脚的白衫儿少年,有刹那与那个道梦重叠。无尽青烟雾气氤氲地遮断了眼,深深处,他又再次听见了有人在清歌——

  涅槃同魔魔恋相

  浮生若梦梦蹉跎

第26章 廿年乱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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