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廿年乱十八

  花清澪仰面倒卧于床榻,双手叫他压制,只得别开脸,轻声支吾道:“……唔,我如今,魂魄不全。”

  “知道你丢了幽精。”谢灵欢鼻息不稳,呼吸促急地道:“不与你为难。孤只是,与你试试。”

  既不叫他为难,却从何试起?

  花清澪内心冷嗤,然而神魂被轻拢慢捻,却当真有了丝丝缕缕的感触。只是总像是冰湖底下的水波微澜,每次似要汹涌,却总冲不破那厚厚的壁障。

  他渐渐地感到了不适。

  “唔,不成!”花清澪突然大力推拒,愤然想把压在他身上的谢灵欢推开。“这样下去,我怕是受不住。”

  刚系好的腰带不知何时已经再次被解开,衣衫零落于地。谢灵欢轻轻地啄吻他心口,笑了一声。“可是哥哥你心里可不是这样说的。”

  谢灵欢恶劣地叼了一口皎皎如玉的肌骨,灵息沿着他口唇渗入。“哥哥,你心里头,很欢喜。”

  “再欢喜也不成!”花清澪愤然坐起身,片刻后,忍不住怔了怔。

  他倒是口不择言地认了。

  谢灵欢任由他推开,只俯身低头,笑不嗤嗤地望着他。

  花清澪面皮渐红。活了偌大岁数,又在幽冥魔狱待了这许久,就连他自家也不知晓,原来他这颗心居然还会动。

  还会,为了另一个人触动。

  花清澪嗓音沙哑,别扭地道:“分明是你以灵力迫我。”

  谢灵欢眼眸里的亮光黯淡了一瞬,片刻后,他又强自欢喜,假作欣欣然地笑道:“嗯,你我之间,总须我迫着你才能成事儿。”

  “成不了事,”花清澪面皮再次涨红,暗自啐了自己一口,但是口里的话语却像是不受控地般往外溜。“我如今没法知晓这档子事儿的欢喜,没得败坏了景渊的兴致。”

  “如此说来,哥哥倒是为了我好?”谢灵欢懒洋洋地拖长了语调,也渐渐地直起身,衣襟大敞着,漫然道:“可惜本王生来不爱考虑欢欲,只不过是瞧中了一人,想为了这人,证道。”

  以极情证道者,须毕生以道侣为至欢。为择中这人生,为择中之人亡。

  生死两无念,独记着情。

  浩浩碧落天上,至今以极情证道者,不过朱雀神君一人罢了。

  花清澪勾唇冷冷地笑了一声。“景渊执意以我为道侣本就不妥。我失了魂,如今又堕天魔,我不懂得情。”

  “你不懂情?”谢灵欢咬牙切齿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那,也无妨!孤会寻到你的坟,一寸寸,重刻相思入你骨。”

  没来由的,花清澪突然哆嗦了一下。他弯腰抓起落在地上的长衫,借着低头一瞬,掩饰好内心慌乱。

  再抬起头时,他已经又是一脸漠然。“随你。”

  “呵!”谢灵欢面朝他,脚步往后退开几步,清俊眉眼带着少年人的阴狠。“本王说到做到!”

  夜色渐退,窗外鸟鸣声啁啾。花清澪侧眸转向窗外,思绪飘忽了一瞬。他居然想起了那只曾相伴了三百年的鸟妖。

  他如今被渊主钳制,也不知那只一口一声喊他哥哥的小鸟妖,如何了。

  说起来,渊主也总唤他哥哥。

  “景渊?”花清澪语气忽转温和,他微转过视线,艳美双唇勾笑。“你为何唤我哥哥?”

  谢灵欢愣了愣。这人话题切换太快,他还有点没跟上。“这个,”他斟酌着言辞。“你我在人间行走,年岁外貌稍有差异,做契兄弟最好。”

  花清澪笑了一声,奇异的,他竟似有些失望。

  **

  辰时将近,昏沉沉被施了法术的明德朝太子朱聪懿醒来,揉了揉眼。

  夏日竹帘半卷,透过窗,依稀见到有仆从在外头忙着卸货。有人嚼着薄荷叶大声说话。

  “……要我说,咱少东家也该出去打听打听,当朝宰相暴.毙于东宫,太子下落不明,整个洛阳城人心惶惶的,哪还有心思开铺子买卖!”

  朱聪懿慌慌张张地趿拉着鞋出来,打开门,院子里背对他站着个穿雪白云锦的青年男子,青丝长发披垂腰际,撑着柄红伞。许是听见脚步声,男子回头,姿容绝艳的脸上露出抹懒散笑意。

  “你醒了?”

  朱聪懿怔了怔,谨慎地上下打量他,没吱声。

  “昨夜你昏倒在路边,一身的伤,脑袋也叫东西撞了。”男子懒懒地道:“当时我们想着救人要紧,就先把你带回了青苑。”

  顿了顿,男子又吟吟地笑着问他。“你可还记得什么?”

  朱聪懿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小手在身侧捏拳。他记得!他是当朝太子,昨日是他七岁生辰,在东华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辰宴。酉末戌初,有人闯入东华宫大肆杀戮……然后,后头的事却都模糊了。

  “我听说,林相死了?”朱聪懿捏紧拳头,扬起脸,奶声奶气地问这位顶好看的陌生男子。

  男子俯身,盯着他的眼睛,笑了声。“林相?难不成,你是宫里头跑出来的?”

  宫里头除了太子东宫外,须没有他这个年岁的孩子。父皇常年炼丹,于后宫嫔妃处甚为寡淡薄情,亲子只有他一个。他既是当朝太子,也是帝王独子。这人只须顺着脉络稍加推测,便该猜出他身份了。

  朱聪懿吓出了一头一身的热汗,故意板着脸,拼命地摇头否认。“不,我听别人都这样喊他。”

  “哦?”男子似笑非笑,勾唇道:“能如此称呼当朝阁老的,非权贵近臣莫属。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待景渊回来了,我让他送你回去。”

  朱聪懿又往后退了半步,顶着额头上滚滚的汗,奶声奶气地装傻。“我撞了脑袋,不记得了!”

  啧,真不愧是当朝太子、未来明德朝的一代帝王,如此小的年纪,居然就晓得装疯卖傻。他不过是随手递了架梯子,这小孩就顺着梯子爬到了屋顶。

  还撞了脑袋?呵!

  花清澪唇角勾着懒散的笑,颇有些意态阑珊。他直起身,看似不经意地道:“既然你不记得了,待景渊回来,让他先带你去京兆尹报案。兴许你家人也正在寻你。”

  他一口一声“景渊”,朱聪懿便睁大了眼睛,脆生生地问他。“景渊是谁?”

  “景渊啊,”花清澪扬了扬眉,轻笑一声。“他唤我哥哥。”

  朱聪懿仔细地辨认他眉间神色,试探着问道:“你们是江南景家的皇商吗?”

  “皇商?”花清澪拨弄手中红伞,轻巧地转了个旋儿。“许是吧!”

  朱聪懿又试探道:“你口中说的景渊,便是江南景家三房的独子吗?”

  “景家事,你不是比我更熟?”花清澪漫不经心地撑着红伞往廊外走,步履施施然,意态绝美。

  朱聪懿看着他背影竟有些发痴。良久,在这人即将离开他视线时,突然捏拳大声喊住他。“喂!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

  花清澪漫然回头,艳美唇角微勾,笑了笑。“啊,我姓花。”

  花清澪施施然地踱步至院落里,瞥了眼院内停着的三辆辎重车,也不知渊狱之主从哪寻来的队伍,居然有鼻子有眼,当真在洛阳城做起了商铺。江南景家,就连东宫内的小太子都听说过,所以来历大约也是可循的。

  啧!

  花清澪内心暗自叹了一声,想,渊主做起人来,居然也像模像样有根底有家世,比起他这个只能混迹于花楼的“千金公子”,当真是判若云泥。

  他花清澪,自愧不如啊!

  花清澪刚感慨完,一抬头,大敞着的宅院门外就传来骏马嘶鸣声,随即三两个清秀小童从门外奔来,冲内喊了声:“少东家回府了!”

  谢灵欢戴着笼纱冠、穿一袭宝蓝色锦袍从外头进来,靴底落地声铎铎。

  “哥哥!”

  谢灵欢一见着他,立刻笑眉笑眼地唤住他,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个青纱罩着的三寸高的扁长匣子。

  花清澪看了眼,蹙眉道:“这是什么?”

  “这是洛阳城俗称的泥耍,我特地给你寻了个,你瞅瞅!”谢灵欢回头,将原本缠绕于右手腕的乌黑鞭梢扔给仆童,怀内抱着匣子,另一手来牵他。“走走,回屋给你耍个乐子!”

  花清澪挑了挑眉,顺从地与他并肩重又走回内舍。路过廊下时,见朱聪懿仍怔怔地望着他们发痴,便略一沉吟,停下脚步对谢灵欢道:“这孩子醒了,说是因为撞过脑袋,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也不记得来处。”

  谢灵欢脸上笑容一滞,随即上下打量朱聪懿,略带了点不耐烦。“待会再说他的事!”

  转过脸,却又朝花清澪笑得格外灿烂。“我先陪哥哥看泥耍子。”

  刚才在谢灵欢目光扫过来时,朱聪懿瑟缩了一下,有森森寒意不受控地自心底升起。六月里的天,他却忽然一瞬间如堕冰窖。

  他想起了生辰宴时,这种感觉也曾来袭。

  “景公子,”朱聪懿怯怯地开了口,小手紧紧捏拳,脸色苍白。“如果、如果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可以收留我吗?”

  “啧,”谢灵欢皱眉,越发不耐烦了。他带了三分讥笑,居高临下地望着廊下披头散发趿拉着鞋的明德朝小太子,不答反问。“你就不怕我卖了你?”

  “景公子像个好人。”朱聪懿答的分外乖巧。

  谢灵欢索性蹲身,鼻尖凑到朱聪懿眼皮子底下,冷笑着问他。“好人?我哪里像个好人?”

  谢灵欢一手夹住匣子,一手指向自家这张脸。

  朱聪懿心提到嗓子口,知道能不能留在青苑、暂时避过宫变之劫,就在这一句问答里。于是他扑闪着眼睛,乖巧地仰头望着谢灵欢,脆生生地道:“因为花哥哥是个好人!花哥哥喊你景渊,他和你交好,所以你肯定也是个好人!”

  很低劣的讨好,但是谢灵欢显然被取悦了。他伸手在朱聪懿头顶揉了揉,星子眼雪亮,兴高采烈地道:“对,我是个好人!”

  他站起身,回头,就撞见花清澪一言难尽的表情。

  “哥哥,他说的挺好。这孩子咱们先养着吧!”

  花清澪垂下眼皮,呵了一声,抬脚往屋内走,转着柄艳丽红伞,懒洋洋地道:“这孩子的马屁功夫,显然还得再跟景渊你多学学!”

  话语声懒洋洋地飘入耳中,谢灵欢嘻嘻地笑着追上人,搂住他细腰,凑到耳边低声笑道:“那可不成!本王只拍你一人的马屁。”

  “呸!”花清澪笑着啐了他一口。

  朱聪懿呆呆地顶着一头被揉乱了的长发,想了想,晃动脑袋。他大约是猜错了,这位花公子,分明就是景家少东家的情哥哥。

  这俩人,是契兄弟吧?同吃同住的那种。

  **

  屋内,小檀香袅袅地燃着,四角置着冰桶,竹帘半垂。

  花清澪屈起一条腿坐在贵妃榻前,斜着眼觑谢灵欢献宝。就见谢灵欢抽出匣子,小心翼翼地从里头取出个彩塑泥人儿,有鼻子有眼,还穿着件衣襟半敞的红衣,容色绝艳。

  分明是个三寸高的“花清澪”。

  “哥哥,有趣不?”谢灵欢掌心内托着泥人儿,觍着脸爬上榻。

  花清澪斜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说,只喜我穿白衣?”

  “那是我喜欢,”谢灵欢顿了顿又道:“可本王知道你心里头,还是更爱这红色。”

  他用手指了指放在榻脚的红罗伞。“哥哥你的伞也艳煞。”

  这伞原本是藏剑用的,三十二伞骨,便是三十二柄细剑。剑光雪白,伞……原本也是雪色。

  只是那一年,他自碧落天剔骨还天父、碎肉还地母,与这方天地了断了受生缘分,仙人的血化作漫天红雪,纷纷扬扬地从碧落天飘坠下界。从此,这伞与剑,便都染了红。

  红的像血。

  花清澪垂下眼皮,手指痉挛了一瞬,想了想,岔开话题。“方才你为何摸他脑袋?你须是从渊狱里来的,他是凡间帝王,被幽冥气染了后……”

  “哥哥你担忧他?”谢灵欢立刻瞪圆了星子眼,剑眉一扬,气势汹汹地道:“孤不许你关心他!”

  花清澪:……

  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他一个小孩子家,况是个凡人,”花清澪试图与他讲道理。“景渊你吃甚干醋?”

  “不许就是不许!”谢灵欢把泥人儿放到几案上,回身搂紧了花清澪,鼻息咻咻的,威胁他道:“孤要你心里头只住着孤一个!”

  花清澪倒抽了口冷气,青翠色眉尖微蹙,不悦道:“他才几岁?你与他争什么?”

  “孤不管他几岁,也不管他是凡人还是妖精,”谢灵欢恨恨地压住他索吻,边将这人吻到窒息,边气势汹汹地威胁道:“总之不许!”

  顿了顿,又一脸忿忿然。

  “还有,不许他唤你哥哥!这天上地下,能唤你哥哥的,只有本王一个!倘若哥哥你不听话,孤就、孤就立马和你把这洞房给办了!”

第31章 廿年乱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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