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巫山雨七

  黑色暴雨绵延了大半个月,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附近山体被洪水冲刷,轰隆隆地,沿着水域一路横冲直撞,显然就快要撞破云梦泽结界。

  云梦泽内,宗门弟子们自筑基起,所有人都加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的保护山门的战役。十座巫山结成了同一座护山阵,大阵冉冉升空,有上千柄飞剑密织成网。剑网下,又分布十座小阵,各个山头以法宝护阵。

  不幸如今下界修仙宗门凋敝,云梦泽巫山更是个破落户,建宗不足五百年,宗门只有三个元婴级别的长老。山门内人手不足,外援一个都联系不上。

  在这样黑雨压境的局势下,显然捉襟见肘。

  “朝云,”掌门看了眼天色,黑雨不断冲刷山门剑阵,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对这个弟子道:“你随我来密室。”

  朝云握在手中的剑抖了一下。他抬起脸,眉目清丽,声音里也透出股不寻常的靡靡。“……师尊,你又要?”

  掌门没搭话,只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袖着手冷笑了几声。

  朝云便垂下眼,默默地还剑入鞘,跟在掌门身后。从山门到掌门所说的密室,需要翻过三座山峰、通过十八道禁制,两人驾驭轻身术,脚下云雾便倏忽而逝。

  很快。

  于凡人而言,算是极快的速度了。

  朝云垂着眼皮,内心冷笑。可是就下界凡人这点子速度,在碧落天连云梯都爬不上,更别提到达那白云深深处的第三十二重天了。

  三十二重天内,那人高坐于金边宽椅,总是以手半支着头,双目微阖,玉雕般的指尖轻轻地点算舞乐拍子。

  他那时候总是故意舞错节拍。那人便会撩起眼皮,艳美双唇微勾,温声道,朝云,你怎地又错了?

  “脱!”

  耳边传来一声冷漠至极的声音,掺杂着被压制的欲望。

  朝云垂下头,温顺地褪去雪白长袍,金青双色交字领内是素白蝉衣。在触及腰带时,系于腰间的玉佩叮当轻响。长袍委地,绣于左肩的鱼纹映入眼底,异样刺目。

  “趴下!”

  朝云匍匐躬身,随即耳边一道呼喝鞭风。挂有倒钩蒺藜的长鞭抽在脊背,他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后便是更加猛烈的鞭子抽打声。血珠溅落,洒在青砖地上。

  朝云咬着下唇,在背后那人进入的一瞬间,他双目依然死死地落在雪白长袍绣着的那枚鱼纹。

  ……哦?你既然生为鱼妖,待他日得化龙身后,便具行云布雨之能。如此,便唤你作朝云吧!

  在渺远的万余年前,那人曾好奇地以手探入青潭底,搅动碧绿色水波。他一跃而起,跳入那人指间。

  那人便勾起艳美双唇,含着点无可无不可的笑意,替他取名朝云,随后袖了他,将他从下界青潭带到了碧落第三十二重天。

  他唤那人义父。隔着层叠纱幔,也隔着永远环绕不散的宴席,他遥遥地渴望着那人。

  那人有天上地下最艳的唇,笑起来时,眼底波光粼粼。总让他忍不住,想要跃入那人眼底,做尾游鱼,永远也不出来。

  义父,义父……!

  在无数个不能诉说的悖伦的暗夜里,他渴望那人,渴望到浑身筋骨都要炸裂。他想要被那人拥抱、被那人占有,永永远远地,从每一片鱼鳞到他的精魂,都刻录那人的馥郁异香。

  “唔……”匍匐在青砖地的朝云突然全身抽搐,剧烈到瞳仁涣散。

  “没用的东西!”背后那人满足却又不满足地跨下来,提了提腰带,喘着粗气,怨恨地破口咒骂。“就连做本尊的炉鼎,你也越来越不中用了!山门大难在即,还留着你作甚?倒不如拿你去顶大阵的阵眼。”

  朝云匍匐着动了动,瞳仁涣散后,视线又缓慢地逐步聚焦。他看见了那枚鱼纹,也嗅到了刺鼻的麝香味。呵!就连气味,他的义父也是天上地下最好闻的那个。

  “还不快滚去填阵眼!”

  他下界的师尊似乎发怒了,刚用完他,就忍不住又拿靴底来踹他。

  朝云挣扎着爬起身,半垂着头,蹲身用手指去够衣衫。手指哆嗦的厉害,抖了许久,只潦草地抓起长袍,蝉衣依然套不进。

  “快滚!”

  朝云弃了蝉衣,直接光着套了雪白长袍,抬起袖子,把被汗与污秽弄脏的脸胡乱擦了擦。“是,师尊!”

  朝云步履蹒跚地扶着墙走出去。

  密室内,气味异样刺鼻。血腥混杂着浑浊的麝香味,渐渐地挥散后,现出泠泠然的水息味。

  “啊——!”

  巫山掌门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在门窗关闭的密室内,他连唯一的参与者都赶走了,此刻便放心地趴在地上,如野犬般,贪婪地舔.食青砖地上淋漓污渍。

  “笨蛋、蠢货!”他抬指抹掉唇角残迹,目现贪婪。“这样完美的炉鼎,体内居然尚且能有上界灵息,哎,只可惜……本尊用了他三百年,也差不多都用尽了。没了,这个炉鼎,轮到本尊手上,就已经只剩下渣滓了。真是可恨!”

  他话语里颠来倒去,又自以为是无人旁听,所以停停说说,不甚了了。

  密室高墙外,倒挂金钩的两个穿雪白衫儿的人却都瞧见了,也都听见了。绝峰下山风很冷,吹动两人衣衫猎猎。

  “哥哥,”左边那个雪白衫儿年岁约十五六的俊逸少年自然是谢灵欢。他眼角微眯,笑了声。“刚才那幕春.戏,好看吗?”

  花清澪垂下眼,强自忍住心内悸动,手指被山风吹得微微抽搐了一瞬。

  “是不好看,还是不解恨?”谢灵欢凑近他耳边,附耳低低地笑道:“刚才那个朝云,就是当日里在瑶池畔,你为他哭泣月余的鱼妖。”

  见花清澪依然不说话,谢灵欢又咬了咬牙,声音转冷。“你莫不是……仍在怜惜他?”

  花清澪指节剧烈地跳了跳,他眉峰下的眼帘也颤抖不停。不过不是因为羞,或是觉得不忍,而是——“景渊你早知道鱼妖没死?”

  花清澪震惊且诧异,仿佛一脚踏空、半个身子倒悬在绝壁,坠下去就粉身碎骨。

  当年他一直不曾弄明白的局,此刻就在眼前隐隐绰绰,就快要撕开迷障了。

  花清澪心口起伏,就连呼吸都险些稳不住。“景渊,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谢灵欢挑了挑眉。“事关生死幽冥,本王都知晓。”

  谢灵欢大包大揽,随口就把大话说尽了。然后仔细一回味,对,好像他没说错啊!但直觉提示他,显然哪里答错了或是答漏了。

  “清儿,你想问的是瑶池那件事?”

  花清澪张了张口唇,又再次垂眸。罢了,当年他在瑶池与这只鱼妖悖伦时被撞破,鱼妖当即被戮,死无对证。他又恰逢道劫,无心也无力去与众仙争论。在那段漫长又黑暗的记忆里,只有景渊曾扶起他,替他擦拭眼泪。

  景渊不嫌弃他名声污脏,情愿与他契定道侣。他该知足了!

  至于那个始终看不清脸、寻遍碧落黄泉也见不到的人,或许只是引他入劫难的引子。是了,那个道梦中的人,想必只是个幻相。

  于幻中幻,道劫迷雾丛生。

  花清澪主动揭过了这段于谢灵欢而言空白的时光。他轻声地回答了上个问题。“不曾觉得怜惜,只是诧异。当日里,我亲手在瑶池底抽了他的筋骨灵根,所以我以为,他后来肉.身既死、灵根又不存,必然是精魂消失殆尽了。倒是没想过,他居然还能投入下界,得了人身。”

  “呵,”谢灵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就着倒挂的姿势,搂紧花清澪肩头,连绵不绝地吻他。“管他作甚!清儿你为何执意要来趟巫山?”

  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花清澪颇有些窘迫。他迟疑着避开谢灵欢亲吻,小心地斟酌字词。“刚融合了残骨与幽精,我却总觉得放心不下。从白室山到这处,原本也算得近。所以,我想来看看。”

  “结果没想到撞见了昔日那只鱼妖?”谢灵欢眼对眼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嗤笑道:“既然想见,就去见一见他。”

  谢灵欢大剌剌地用脚尖挑开了密室的窗户,一个翻身,利落地站在巫山掌门面前。笼纱青的肥腿裤,乌黑尖头靴,杵在巫山掌门面前,就连一丝风声都未惊动。

  巫山掌门沿着靴子与青纱肥腿裤往上,就瞧见一个陌生的少年郎。“你是谁?你、你怎么闯进来的?”

  谢灵欢顺势用脚踩住巫山掌门不断啰嗦的嘴,将他就着趴地的姿势一脚踹翻,然后拍了拍手,回头朝大开着的窗外笑道:“哥哥,进来吧!”

  花清澪顺着窗户跃入,立在谢灵欢身旁,皱眉道:“你与他废话作甚?”

  “嗯,这就解决了。”谢灵欢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

  一炷香后,谢灵欢牵着花清澪飘飘然从绝峰驭风而下。在他们身后是不断坍塌的山体,浑浊的砂石滚滚冒出灰色烟雾。在烟雾中一切都灰飞烟灭,精舍、密室、山门,什么都没有了。

  两人雪白衫儿墨色长发,俱都是容止翩然,浑似从天而降的仙人。

  却又像是从地狱深处爬上人间的恶魔。

  “大师兄,你快、快回头看!”

  鱼妖朝云停下脚步,抓住长剑,猛然回过头,就见到一切灰雾中那个飘飘然从半空降临的人。

  那个……他心心念念渴望了千年的人。

  “义父!”鱼妖朝云怔怔然地扬起脸,一声呼唤出口,突然有泪如泉涌。

第38章 巫山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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