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巫山雨九

  地宫深处,九盏灯幽幽地燃着。

  花清澪目光撩过去时,忍不住咦了一声。“这里……”

  这里,他分明似乎来过。

  谢灵欢搂住他的腰,附耳低笑道:“哥哥好记性!你再仔细看看,八卦坎位上有好东西。”

  花清澪蹙眉。渊主说有好东西,他怎么听着那么,不敢信呢!

  “哥哥,你快去看看。”谢灵欢轻声细语地哄他,还顺势在他腰间拧了把软肉,然后把他往前方轻轻一推。

  花清澪顺势走到地宫正厅,长方形的石头四面雕花,从中央冉冉浮凸升起,越看越像个棺材。他低头看了眼脚下,右脚抬起,粉底雪边的尖头靴试探性地踩在坎位,轰隆隆似乎有雷鸣电闪。

  花清澪身子晃了晃,仓促回头。视线中就见到谢灵欢朝他挥了挥手,随后双手叉腰,俊美少年的脸上笑意盈盈。

  罢了,这厮想必不至于害他。

  这是花清澪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右脚卡住坎位石纹,整个身子刷地被什么东西裹住,无数藤蔓从地底刺出,七手八脚地缠抱着他,强行把他抬入了石棺。

  眼前有五色霞光倏然乍现,亮芒闪现在石棺周围。

  矼咙一声!石棺合盖了。

  **

  谢灵欢回头侧目,斜了鱼妖一眼。“看戏的人走了,现在,把你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鱼妖朝云一噎,抬起脸,满目凄楚。见谢灵欢丝毫不为所动,只得抬起袖子,抽抽噎噎地擦眼泪。边擦,眼泪边成串儿地往下掉,颗颗晶莹如玉珠。

  “啧,当年还真没看出来!”谢灵欢双手叉腰,讥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是个祸害!”

  鱼妖朝云又是一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替自己辩解。

  “把眼泪擦干净!”谢灵欢冷漠地呵斥了一声,随即皱眉。“真脏!”

  鱼妖朝云噗通一声跪下了,低垂着头,凄楚地绞缠着双手,指尖用力到发白。“我、我没有欺骗谢叔叔……”

  “打住!停!”谢灵欢翻着白眼怪叫了一声。“老子是你哪门子叔叔?别乱认亲戚!”

  “可、可你是义父择的道侣。”

  “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谢灵欢叉着腰,一脸忿忿。“你是个什么东西,当年不过仗着机缘巧合,才能叫他捡回去,当个座下弟子。他千辛万苦地教养你们,与你们讲说道法,可你们呢?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做了什么!”

  当年花清澪在瑶池畔出事,披头散发地坐在瑶池边哭泣了足有月余。众仙来来往往,没谁停下来看他一眼,更没谁想起去劝慰他。要不是当时任职凤宫青鸾仙将的谢灵欢刚巧路过,怕是这人还得被指指点点,傻子样地坐在那哭。

  花清澪为什么哭?就是为了眼前这只鱼妖。

  谢灵欢扛着花清澪回府的时候,第三十二重天仙府的门里外都关了。层层的九重宫阙,从大门一直关到内门,原本属于花清澪座下的义子、徒儿、侍童,纷纷仓惶地收拾东西。都是一群背主的狗东西!

  当年花清澪已经神智不清,哭泣太多,精魂受损严重,谢灵欢只能背着他又寻到了第三十二重天花清澪仙府的后头。就那么巧,叫他寻到了一个灵息充沛的秘洞。

  他把花清澪安顿在仙洞内,箕踞坐了许久,沉默地想,这些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毕竟这人向来心重,座下死了只鱼妖,他都能哭到精魂受损,要是知道他府里头养着的全都跑光了……怕不是得疯!

  于是在花清澪醒来时,他言笑晏晏,哄这人,嗯,都好着呢!你府里头那些弟子侍童,必不会受你牵连。什么,你不放心?没事儿,等孤回三十三天凤宫复命的时候,顺便找凤帝,替他们求个情。

  他安抚住了花清澪。花清澪从没来得及追究这些背弃他的腌臜东西,可是这桩桩件件,他都在心里头记着呢!

  他须替花清澪记好这些脸、记住这些腌臜的东西,再不能叫他们骗了花清澪。

  毕竟这人心太软。

  谢灵欢拿眼神剜着鱼妖,冷笑道:“再说说你,谁给你的胆子,你居然敢诱他!他可是你的义父!”

  鱼妖朝云脸色又变了变,片刻后,他放下一直绞缠着的双手,咧开嘴角,居然也笑了。“我不曾诱他。从头到尾,这不过是两厢情愿的事。”

  “胡言乱语!”

  “义父虽然瞧着年轻,可他那时候已经独自度过了万年。万余年,寂寞的很啊!可怜他身份尊贵,又择了极情道,一旦道侣选错了就得身死道消。所以他不得不慎重。”

  鱼妖朝云却振振有词,眉目清丽,甚至还带着点嘲讽。“他囿于身份不能诉说,所以他的痛苦与孤寂,无人知晓。”

  “于是你就趁人之危!”谢灵欢也顶着张嘲讽脸,嗤笑了一声。“别说的好像你很懂他!”

  “至少……”鱼妖朝云慢吞吞地抬手,修长手指轻理金青双色交字领口,笑了笑。“比谢叔叔懂。”

  谢灵欢嗤了一声。

  鱼妖朝云缓缓地站起身,掸了掸袖口,随后念了句洁净咒,瞬间便彻底恢复了那个巫山掌门首徒的模样。他扬起脸,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谢灵欢。“谢叔叔有所不知,当日里在瑶池……我与义父,确实是做了的。”

  谢灵欢眉头跳了跳,抽搐从眉梢爬到眼角,随后一路往下,就连嘴角肌肉都狂抽不止。

  “我与义父,确实是有不伦。但他与我有夫夫之实,也是事实。”鱼妖朝云款款地道:“男子苟合,在下界或许算得是个私癖,但在上界仙宫,大家都是天地灵气所化,又有何不可?”

  鱼妖朝云说着又往前迈了一步,轻声笑道:“这话,我只能与谢叔叔你说。须知道,虽然我如今不堪的很,比不得谢叔叔,但是我到底曾侍奉过义父千余年。义父心里头想的是什么,我约略还知道些。”

  “哦?”谢灵欢冷声问他。“你知道些什么?”

  “朝云知道,他心里头有个人。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人。据说,那人有极高的道法、极俊的容貌,甚至于就连话语声,都比三十三天的众仙家都美妙动听。那是个绝顶的人!义父曾亲口对我们说过,一日寻不到这人,他便不结道侣。”

  鱼妖朝云顿了顿,又笑道:“当然这话眼下不算数了。他如今不再是仙,也不须受那三十三天拘束,他爱同谁好,就同谁好。何况谢叔叔你……”

  鱼妖朝云上下打量谢灵欢,斟酌着字词,徐徐地道:“谢叔叔你生的这模样,倒的确是义父平生最爱的!眉目清俊,年岁也合适。想当年我与义父如此那般的时候,眉目也差不多是这样。”

  “啧!”谢灵欢不怒反笑,望着鱼妖朝云。“你屁放完了没?”

  “谢叔叔粗俗。”鱼妖朝云乜斜着眼笑了一声。“不过也不怪谢叔叔。朝云说的都是实话。虽然说,这些话听了,的确扎心。”

  “啧啧啧,”这次谢灵欢不与他对话了,直接掉过头,依然双手叉腰,朝严丝合缝儿的石棺吼了一声。“哥哥,你都听见了?”

  鱼妖朝云脸色一变。

  严丝合缝儿的棺材里传来花清澪冷冷的笑声。“……都听见了。”

  **

  石棺现出朵朵莲花状的繁复花纹。仔细看,却又不是莲花。是一种从银河水中诞生的无根之花,花瓣洁净至纯白,隐约从白底里还透出些许碧青色。

  一瓣接一瓣的无根繁花次第打开,散发出馥郁异香。

  云梦泽地宫内外,都被这香气覆盖。

  谢灵欢走到石棺前,抬起手,牵着石棺幻花中缓缓坐起身的花清澪。两人牵着手,四目纠缠。

  片刻后,谢灵欢笑道:“恭喜哥哥,如今你已真正聚魂了。”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聚魂棺。”花清澪扬了扬眉。“你方才为什么不与我先说清楚?”

  “说了的啊,”谢灵欢笑嘻嘻地道:“刚才不是说了,坎位有好东西。”

  确实是说了,但是没说宝贝就是这棺材。害得他刚才眼前一黑,差点以为……就连谢灵欢都在骗他。

  花清澪垂下眼,三息后,叹了一口气。“我总是说不过你。”

  谢灵欢凑近,俯身亲吻他艳美唇角,笑嘻嘻道:“那我下次,让着哥哥。”

  花清澪:……

  算了,听这语气他就说不过。

  花清澪转头看向鱼妖朝云,就像是过去的一千多年,从不曾认得这只鱼妖。他看得专注而又认真。“朝云,我不曾亏待过你。”

  把戏被当场拆穿,鱼妖朝云惊慌了一瞬后,已经镇定下来了。他手搭腰畔长剑剑柄,轻声笑道:“义父,当日里瑶池底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你当真不晓得吗?何苦当着谢叔叔的面,咱非得把遮羞布给揭开?”

  顿了顿,又轻笑道:“失贞一事,朝云是不怕的,就怕义父你……”

  鱼妖朝云看了眼谢灵欢,意有所指。“毕竟谢叔叔是您的道侣,义父您酷爱美少年、不惜悖论与义子这样那样,让谢叔叔听见了,总是不好的。”

  花清澪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道:“我当时抽了你的筋骨灵根。”

  鱼妖朝云脸色一变,随即右手捏紧剑柄,扬起脸轻笑。“那又如何?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义父,朝云体内聚着您的灵息花蜜。天上地下,哪怕评理到三十三重天,您也否认不得!”

  “哦?”谢灵欢懒洋洋地倚在石棺前,牵着花清澪的手,呲牙笑了一声。“你体内有他的花蜜?”

  鱼妖朝云扬起脸,答的坚定。“那是自然!义父乃是上界银河水中诞生的天仙,元身是无根花,他的精元体.液都是花蜜。我体内有花蜜,这是不争的事实!就连下界后万年,至今尚未曾散尽呢!”

  谢灵欢眼眸一动,想起先前倒挂金钩时,在巫山掌门密室外偷窥到的春.戏。那个身为下界修仙者的巫山掌门的确说过,鱼妖体内至今仍有来自上界的灵息。

  难不成,竟然是来自于花清澪体内的蜜?

  花清澪也同时想到了这节,脸色瞬间煞白,纠缠于谢灵欢指间的手指轻微抽搐。他转脸看了眼谢灵欢。

  谢灵欢眼角余光瞥见,忙道:“不妨事的,哥哥的过往,我并不甚在意。只要哥哥同我好就行!”

  花清澪眼底神色复杂,张了几次唇,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底微现水光。“景渊,你……你修的是何道?”

  谢灵欢又亲了亲他唇角,笑道:“与哥哥说过的啊,极情道。”

  花清澪眼睫颤了颤。“修极情道者,毕生只能择一个道侣。若是景渊你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不悔,我悔什么?”谢灵欢笑起来。“我寻了哥哥三千年,从来都不悔。”

  “可是我……”花清澪别开脸,抖着嗓子道:“你今日亲耳听见了的,我……我……不洁。”

  “胡说!”谢灵欢笑嘻嘻地寻着他别开的脸,又轻轻啄了一口。“哥哥是从银河水中孕生的古仙,至清至净。哥哥便是那天上地下、最洁净的人。”

  无人搭理杵在一边的鱼妖朝云。

  鱼妖朝云笑了声,打断了他们的甜言蜜语,眯着眼睛笑道:“是啊,虽说义父用过朝云,但是义父依然是顶顶洁净的一个人呢!”

  鱼妖朝云讥讽地笑道:“所有的过错都由朝云担了不是!是朝云的错。是我引.诱了义父,瑶池底那档子事儿,都是朝云不对。”

  花清澪转头看他。

  鱼妖朝云手扣住剑柄,迎着花清澪的视线,扬起脸。他如今化作人形,在下界一个中等修仙宗门中忝列掌门首徒,生得眉眼清丽,若是笑起来更增艳色。“可是义父,我宁可被你恨着,也不愿被你宽恕。”

  花清澪想起寻到这人时曾隔窗见到的那幕,垂下眼,手指微蜷。“为何?”

  “因为只有被您恨着,才证明我依然活着啊!”鱼妖朝云手指向自家心口,笑得露出齐整的八颗白牙,眉眼弯弯。“义父,我知在您心中,任谁都是一样的。看似谁都能让您怜悯他,您对谁都看似多情,但实则……您看谁都是那尘、是那沙。”

  “哦?”花清澪挑眉,青翠色眉峰微聚,越过谢灵欢定定地看向他。“朝云,你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鱼妖朝云依旧笑得眉眼弯弯。“义父,你目下无尘,更瞧不上那流动的沙。您是银河水中孕育的古仙,天地精华所生,您生下来就高出旁人。那些苦苦修炼后才能位列仙班的后世仙君,您瞧不上。下界苦苦挣扎沉沦于欲望的凡人,您也瞧不上。至于妖?连人形都不曾有,即便化了龙,也不过终日缠于南天门华表之上,无知无识,您哪只眼睛能瞧得上呢?”

  “朝云,”花清澪顿了顿,看向谢灵欢,欲言又止。

  片刻后,花清澪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问鱼妖朝云。“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当初在瑶池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鱼妖朝云诧异地望着他,目不转睛的。片刻后,他终于怔怔地笑出声,随后拍手大笑。“你忘了?你居然忘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忘了啊!”

  “疯子。”谢灵欢忍无可忍,压低声音对花清澪道:“哥哥莫要理会他。”

  “不!”

  花清澪却推开谢灵欢的手,从石棺中起来,缓缓地越过一众盛开的繁丽无根花,下地走到鱼妖面前。

  时隔万年后,花清澪依然执着。他是上古仙,他曾以为他会以极情证道,所以他不得不问个清楚。

  “若是我当初负过你,”花清澪坚定地道:“我补偿你。”

  “补偿?你要怎么补偿?”鱼妖朝云大笑,笑得几近于声嘶力竭。他抬手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哑声对花清澪道:“义父怕是有所不知,昔日在瑶池底,只因为我亵渎了你,你亲手抽了我的灵根筋骨。我可是条龙啊!要化龙的鱼!可是您抽了我的龙筋,随后又找来众位仙君剥了我的皮,抽筋拔骨,像堆烂肉那样堆在瑶池边。”

  鱼妖朝云笑到停不下来,嘶哑着嗓子悲愤地道:“就因为我亵渎了你!下界后我精魂沉埋在巫山山脉,又历经数千年,这才缓慢地化了人形,可是我再也不能成仙了。我如今人不人、鬼不鬼,被下界凡人当成炉鼎,受尽了欺辱。这历历可数的种种,义父,您要怎么补偿我?”

  “我……”花清澪手指蜷屈,闭了闭眼,沉声道:“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要的,你给不起。”鱼妖朝云惨笑,突然厉声道:“义父!我要你记着我!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地记着,你欠我的!”

  花清澪面色惨败,沉默许久后,也哑着嗓子低声道:“又有何意义?朝云,你若是想重新化龙,我……我助你成仙。”

  “我不要!”鱼妖朝云厉声打断他。“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把瑶池那件事抹平!是你压着我悖伦,是你用了我去度你的情劫,如今这一切的污名脏名都归了我,我不服!我为什么要成仙?我为什么要被你捧上碧落天?!”

  鱼妖朝云跨前一步,逼视花清澪,恶意地道:“我不要成仙。我宁可死后精魂无存、灰飞烟灭,我要你记着我!花、清、澪,我要你永永远远地记着我!哪怕到了地狱黄泉,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是你欠我的!我要你心怀愧疚,无数次、无数次,哪怕你在与旁人共赴.巫山的时候,在你压着别人快活到嘶声大吼的时候,也要想起我这张脸!”

  “啧啧,”谢灵欢抱着双臂,总算听出点门道来。他施施然地走到花清澪身边,一把搂住这人柔韧腰肢,挑了挑眉。“听起来,他似乎说的是,当年是哥哥你压了他。当年,是哥哥你在上呢!”

  花清澪张了张唇,羞于启齿,只将眼眸垂下来。

  不料谢灵欢却又笑嘻嘻地道:“这事儿就不对了啊!据我所知,哥哥你当年……”

  谢灵欢附耳冲花清澪低低地笑了一声。“哥哥,你当年分明是不会的。就连在那仙洞内,我捡了你回去后,你神志不清,只管着我索取这样那样。那时候……你分明什么都不懂。”

  花清澪脸色瞬息万变,片刻后,他蓦然抬头,怔怔地望向谢灵欢。

  谢灵欢挑眉,看似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随后转眼乜了眼鱼妖朝云。“他当年分明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晓得,就连动情后需要做些什么都似懂非懂。你说他压你?证据呢?”

  鱼妖朝云扬起脸,望着谢灵欢的眉眼,慢慢地,也笑了一声。语带轻蔑,不屑地对他道:“证据?我体内有他的花蜜,万年不散。再说了,你之所以觉着他什么都不会,呵!只怕是你不得他欢心吧?对待他欢喜的……”

  鱼妖朝云理了理金青双色交字领口,把里头被凌虐过的鞭痕又露出来些,眉目带了些情.色靡靡。

  “对待他欢喜的,譬如我,义父他可是勇猛的很呢!”

第40章 巫山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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