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相思蛊二

  “够了!”

  万年后,血渊底的崖涘暴喝一声,硬生生掐断了雪白优昙花。青白色花汁顺着他手指缝隙流下,滴落忘川河水。

  谢灵欢扬眉。

  眼下崖涘身高如巨大山脉,他须仰头望他。身高差明显令谢灵欢不爽。“怎地不听他继续说下去?你不敢听,是不是?”

  “妄言!一个个的,满嘴都是胡话!”崖涘断喝声振响如群山怒鸣。“我便当真入了魔,又怎样?尔等能拿我怎样?”

  谢灵欢望着崖涘扭曲的脸,呲牙“啧”了一声。“神尊,这可真不像你。”

  崖涘海蓝色双眸中掀起飓风,他冷笑着反问道:“不像我?那怎样才像我?你逼着我,他也逼着我,就连如今坐在三十三天的凤凰儿……他也逼着我。是了!你们一个个地,都深恨着这个小世界。它叫灭天界时,你们就恨着它。如今凤凰儿执掌天序,启神纪,唤它作琳琅,你们依然深深地恨着它。”

  谢灵欢不以为意地挑眉一笑。“是你说,你希望我们恨着你。如今,可不正是如你所愿?”

  “你们恨的是它!”崖涘俯身,充满怒意地质问他。“你们从来见到的都是它!你们可曾当真见过我?”

  崖涘盯着如今只到他膝盖的小小谢灵欢,勾唇冷笑了一声。“阿渊,你们当真……‘看见’过我吗?”

  谢灵欢一怔。“你什么意思?”

  “吾名崖涘,山崖之崖,海水之涘。”崖涘怒吼完却又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转为苦涩。“吾亦有名姓,有灵智,能行走。你们觑这方天地为牢笼,吾又何尝不曾叫它困着?你说凤华为吾滞留三十万年……吾,不敢信。”

  崖涘话语里隐藏着许多层意思,听入耳内,就是一个个九子连环锁。谢灵欢不耐烦解密,直接打断他。“你敢不敢信,不关我事。我如今只要与清儿结契,但中间横亘着无数误会。瑶池既然是有人存心害他,那么我更该护着他,将那些负了他的,都一一诛杀。”

  “杀?”崖涘慢慢地将身子直回去,海水般蔚蓝的眼轻垂,话语又恢复了淡漠。“成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空长了数十万年岁,依然不长进。”

  噫!倒像个批评他的长辈。

  谢灵欢顿时更觉不爽,拿明月剑戳着崖涘脸皮方向怒道:“不杀,难道留着给你下饭?”

  “吾不用这些断皮残骨,”崖涘认真思索了一瞬,满脸嫌弃。“腥臭!”

  忘川河底没有风,黄浊血水里漂浮的虫尸妖鬼腥臭刺鼻,但崖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忘了这一切。他立在雪白优昙花丛里,周身花香缭绕,仿佛仍是当年坐镇三十三天白玉宫的神尊。

  谢灵欢好笑地望着他。“哦?那你又拦着不让我杀?”

  “杀人前,先解开谜团。”崖涘神色淡淡,似乎对一直不开窍的谢灵欢彻底失去了兴趣。“你也这个岁数了,总不能连因果线都看不穿。”

  ……还真没看出来。

  谢灵欢呲牙,嘴皮子却不服输。“依你的意思,难不成我还真得去寻天道算账?毕竟按照鱼妖的供词,这份诅咒来自所谓神谕。”

  谢灵欢说完想起来崖涘就是当年的神尊,怀疑地又加了一句。“难道是你命令鱼妖去瑶池诱他?”

  “腌臜!”崖涘怫然不悦。“吾何等身份,怎会参与这等腌臜事!”

  “当真没有?”

  “没有。”

  “不曾骗我?”

  “不曾。”

  谢灵欢缓缓地还剑入鞘,左手碾着下巴,忽然一笑。“原来有些事,天道就连你也瞒着。”

  崖涘垂下眼,竟然没开口反驳。

  谢灵欢越发觉得有趣。“这就更说不通了,你可是天道的亲生儿子,它为何要瞒你?难道所谓天杀局,竟然连你也一并算计进去了?”

  崖涘沉默一息,淡淡道:“当初鸿钧老祖也是天地孕生,换言之,他也曾是天道。”

  “但是天道在吃掉他的时候,半分儿也没犹豫。”谢灵欢呲牙,笑得眉眼弯弯。“是了,当初鸿钧老祖被迫以身化道,神智消散于天地间,一身修为骨骼甚至于连毛发都没浪费,尽数被这个小世界给吃了。此界原来早已另生神智,它不仅仅是天道,它是有神智的天道!”

  崖涘又沉默了一息,最终只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我助凤华撑起天柱、种下生命树起,它便已经有了灵智。它厌恶凤华,也厌恶……一心只想助凤华衍生万物生灵的我。”

  “被它讨厌了啊!”谢灵欢拍手笑起来。“原来如此!它厌恶在它体内行走的活泼泼的一切生灵,于是它开始费尽心思,先是设计除掉了鸿钧老祖,然后对上古神族下手,再然后,利用一场道争将碧落天所有高阶修为者都清除干净。最后才腾出手来,专心致志地对付我这只不死鸟。”

  崖涘再次叹气,别开眼,没承认也没反驳。

  他若是亲口承认了,这方小世界会震怒,琳琅界天崩地裂。又或者,就连深渊下都会被沉埋。

  他总是不敢赌的。

  “阿渊,你循着因果,余下的……你自行处理便是。”崖涘再次叹息,手指掐了朵新生的雪色优昙,缓慢地隐没。“你再不需要我了,这次后,望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喂!”谢灵欢抬手敲击优昙花丛。“懦夫,你又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崖涘身形淡到几乎完全消失,声音也飘着。“阿渊,永别了。”

  谢灵欢继续敲花丛,他开始抬脚踹。“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你想躲?晚了!”

  崖涘的脸在他眼前散去,最后那个镜头,崖涘似乎勾唇笑了笑。眼神饱含着无尽宠溺,雪白长发飞扬在渐渐消散的烟雾中。

  倏地一下,河川内漂浮着的优昙花全都消失了。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未存在过。

  谢灵欢独自对着空荡荡的血渊,愣了三息,猛然怒吼道:“喂——!你至少也先把花清澪给我弄出来!”

  空荡荡的血渊,无人应他。原来分裂成两半的忘川汹涌地从他脚底下汇聚,很快淹没了他腰部以下。谢灵欢咬牙切齿地恨恨道:“真是个懦夫!我呸!”

  谢灵欢转过头,艰难地在血浊河水中淌水走了十几步,随后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喘气。血色娑婆沙华一串串从河底探出枝桠,虬结枝干织成尖头舟模样,轻柔地扶起他,将他送到河面以上。

  谢灵欢松了口气,轻掸衣袍,肩头星光温柔地亮起来。星光照耀下,他的灵息冥气也逐渐在这座深渊内弥漫,化作青苍色的烟霭。

  也不知道花清澪被独自留在万年前,现在怎样了?

  谢灵欢仔细回忆崖涘送他们入时光回溯时的手段,手指轻抚血娑婆,花朵成串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河面很快就堆积了一层馥郁红雪。

  “清儿……”

  谢灵欢仰面,闭上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忘川河水汩汩地在他耳内飘荡而逝,脚下是血娑婆花枝虬结织成的船,船只晃晃悠悠地沿着忘川河飘出去,一路往他来时路溯洄。

  他来时,河水中遍布蛇虫妖物,此刻却格外安静。仿佛崖涘当真不愿意搭理他了,就连布障的这些妖鬼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谢灵欢闭着眼思索了不知多久,突然觉得船头一晃,似乎多了个什么东西。

  “谁?”

  谢灵欢睁开眼,腰间明月剑已锵啷一声出鞘。

  剑光月华如练。

  娑婆沙华花枝乱颤个不休,立在船头的却是他心心念念的花清澪。

  花清澪不着.寸.缕地站在船头,墨色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脚踝处。他扬起脸,面皮雪白,厉声斥责道:“谢景渊,你要杀我?”

  谢灵欢看清楚了是他,立刻丢了剑,喜出望外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清儿!”

  花清澪挣了挣,惯例没能挣开,便忿忿地冷声道:“你就这样地想杀我?”

  “哪能啊!必须不能!”谢灵欢笑嘻嘻地将脸埋在他肩窝蹭了又蹭,顺势啄了几口。“我疼你护你还来不及,怎能杀了你?刚才是因为不晓得是你。”

  “呵!”花清澪冷冷地盯着他,艳美唇瓣微分。“那你为何将我留在那里受辱?又为何,在我即将解了相思蛊毒时,特地拉我出来?”

  “有这事儿?”

  谢灵欢怔了怔。他是当真不晓得花清澪刚才在那头发生了什么,崖涘掐断了记忆里的画面,害的他两眼一抹黑,压根没法接这个话题。

  “装!继续装蒜!”花清澪忿忿地扭动肩头,想要甩开他。“你分明就是存心故意!”

  “真不是,真没有。”谢灵欢急忙将他抱的更紧了些,口中辩解道:“崖涘那厮突然拉我出来,我正与他打架来着。”

  “呵!你与他打什么?”花清澪冷笑。“你分明也是神尊,你分明也知晓,此方天地生我,就是为了利用我的死,引发道争!”

  谢灵欢张了张嘴,然后哑壳。

  花清澪心倏地凉了下去。琳琅界利用他触发道争一事,他在血渊底从崖涘口中听到了,在万年前通过织梦术时光回溯时他亲眼见到了,可是他却依然渴望着能有一个声音。他渴望那个声音能坚定地否决,对他说,不,清儿你是独一无二的,你不只是道争的祭品,你于我而言便是那独一无二的瑰宝。

  他渴望那个声音,能是谢灵欢。

  可惜谢灵欢却沉默了。

  天地间没有任何一个生灵,不渴望着一次独一无二的生。他也渴望啊!作为一个出生就被注定要奉上祭台的仙,他也渴望着,他的神能开口对他说,不,清儿你并不是祭品。

  哪怕他的神只是微笑着朝他伸出手,对他说,清儿你并不只是个祭品呢!你是我眼底的瑰宝。天地不要你,我视你为瑰宝。

  他的神。他的……景渊。沉默了!

  花清澪听见自己神魂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片片碎裂。便如同信仰崩塌,又或是万年前的刀锋再次剔过骨缝,刀尖刮擦声森冷刺耳。

  他抱紧双臂,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这无望的深渊内。

  “……你当真知晓。所以你一直都在眼睁睁看着?你一直都在看他们欺我辱我,却故意不管,只专心等着我死?”

  “不是!我没有!”谢灵欢急了,真急。这样大的罪名压下来,他怕是永远也哄不好花清澪了。“我也是最近才晓得的!”

  “最近是几时?”花清澪迫问到他脸上来,字字森寒。“一刻前,一日前,或是万年前?”

  “今日!”谢灵欢横了心,答的截然。“就在今日,与你一同晓得的!”

  花清澪抱紧双臂立在娑婆沙华编织的花船,睁着眼瞪他。谢灵欢表情坚毅,眉目五官都写满了“我当真当真不晓得”,然后一动不动地,任凭他端详。

  沉默,耳边只有忘川水声滔滔。

  约莫过了足有十息后,花清澪终于在这样沉默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他缓缓地放下双臂,谢灵欢立刻上前紧紧地握住他双手,把他手合在掌心内,柔声道:“清儿你方才在那头,遇见了什么事,谁将你给气成这样?”

  花清澪沉吟,依然狐疑地上下打量谢灵欢,犹豫这家伙是否值得信任。

  谢灵欢一波三折的丹凤眼眼尾勾勒出委屈,眸光水粼粼的,扁嘴抱怨道:“清儿!哥、哥——!”

  谢灵欢这家伙!声音是天上地下仅有的动听,容貌具碧落黄泉最奢的风华,花清澪顿时有些受不住,下意识地垂下眼皮,想了想,又错开眼。

  “哥哥?我的好哥哥哟!”谢灵欢逮住这人死穴,一顿猛踩,身子扭轱辘糖般黏在他身上,两掌合着他双手,唇瓣啃着他双唇,一声声娇糯糯地哄他。“我要是敢骗哥哥,就叫琳琅界的天收了我,就让琳琅界的土埋了我!”

  两人亲密厮混在一处。不知有意无意,谢灵欢那袭雪白鲛绡袍弹起又落下,啪啪地,鲛绡柔软冰凉。

  花清澪渐渐招架不住。

  耳鬓厮磨间,谢灵欢释放出丝缕冥气,沿着他识海渗入。花清澪忍不住嘶地倒吸了口冷气。他赤脚立在船头,脚趾头蜷了一瞬,就连桃花眼尾都飞满了霞红。

  “景渊……”

  “唔,孤在。”

  谢灵欢压着他,缓缓地将他平放在血娑婆铺就的船头,一点点啄他绯红色的肌肤,喃喃地唤他。“清儿,孤的好哥哥。”

  娑婆沙华盛开成海,迅疾攀缘着船只两侧,垒起赤色血珠做的墙,娑婆沙华异香阵阵扑鼻。花清澪睁着迷蒙的眼,瞳仁许久都没动。谢灵欢贵为渊狱之主,只须稍稍泄出几缕冥气,便能轻易地压制住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魔,也浇熄了他心底深藏的浓烈不甘。

  谢灵欢什么都好,就连这安抚他的手段,也越来越熟稔了。

  ……呵!

  足有半个时辰之久,花清澪突然挣了一下,脚尖绷直,仰起雪白如玉的脖颈,长长地呜咽了一声。

  汗珠顺着尖尖下颌滴落,淋在伏在他下头的谢灵欢白袍。

  谢灵欢抬头,左边嘴角微歪,笑得无邪。“哥哥,比起梦中那次,我今日伺候得你可爽利?”

  花清澪竭力想要坐起身,手脚却都被他按住,顿时又羞又恼,沙哑着嗓子斥他。“胡闹!”

  “嗯,胡闹。”谢灵欢点头笑叹,随后攀着他故意慢慢地一步步爬上来。悬悬地停在与他相距三寸的高度,低下头,四目相对。

  花清澪艳美唇瓣微微翕合,乌鸦羽色长睫不断轻颤。

  谢灵欢望着他那双桃花眼底投射出的自己,喉口滚了滚,声音也沙哑起来,像是存了数万年的蜜终于化作汁液,渗入细蕊内。

  “哥哥……清儿,我们早日将合婚礼办了吧?”

  花清澪别开眼,乌鸦羽色长睫抖了又抖,许久后,终于轻轻地、接近于梦呓似地叹了口气。

  “……可惜,仍有这相思迷局未解。”

第62章 相思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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