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相思蛊七

  咕,咕咕。

  从黑色人面蜘蛛雪白腹部发出液体滚动声,又仿佛恶灵在吞噬人的魂魄。蜘蛛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魔气迅速凝结,那处变成了几近于黑色的郁暗的红。

  “我说,放开她。”

  双眸血红、腹部也郁红的蜘蛛抬动八只脚,快速往宁王方向爬动,倏忽间就要冲到宁王面前。拖拽云曼的两名侍卫见势不妙,立刻拖着人往后殿跑,立刻有十几个持刀侍卫扑过来填补空缺,掩护那两个侍卫挟持着云曼退后。

  刀剑口无一例外地对准这只巨大的蜘蛛,人群密密麻麻地把宁王护在中间。

  “王爷快撤!”

  “去后殿!”

  侍卫们脸色苍白地边护着宁王往后退,边分派人手。

  商议还未定,蜘蛛已经赫然到了。一条长着黑硬铁毛的长腿如同人那般,握住青铜吴钩,轻松地劈开当先发话那个侍卫。吴钩弯刀掠过,噗噗噗,青砖地上瞬间多了三颗血淋淋的脑袋。

  “放开她!”

  蜘蛛双眼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宁王,腹部一鼓一鼓,血红软腹现出人面的完整模样。赫然便是朝戈!

  浓眉高扬,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俊美而又诡异地贴于蜘蛛腹部。棱角分明的唇翕张,声音低沉。“放开她!”

  血迹淋漓地洒在宁王撤退的路上。云曼被强行架住两条胳膊拖拽着往前走,雪白半透明的薄纱舞裤摩擦在青砖地,薄纱内的腿很快流出血来。络带染了血,如同雪地里开出了艳丽红梅。

  朝戈化作的蜘蛛见到云曼流血,两排细密牙齿轻咬,发出可惧的凡人耳朵听不见的咆哮声。连同宁王在内,清平殿内所有人都痛苦地捂住耳朵,从眼底口鼻汩汩地震出鲜血。

  钳制住云曼的两个侍卫丢了兵器,蹲身抱住头,痛苦地哀嚎翻滚。瞬息间便七窍流血,眼见着活不成了。

  “时隔万年,依然如此痴性!”

  一个饱含讥讽的声音突然飘入乱做一锅粥的宁王清平殿内,随即一袭红云漫卷,从殿外遥遥地走进来个身穿红色长衣的青年男子。他生得眉目绝丽,桃花眼内波光潋滟,冷冷地瞥向正与宁王对峙的黑色蜘蛛。

  “哈哈哈哈,哥哥说错了!”另一人身穿雪白云锦衫,剑眉星目,大步走进来与红衣男子并肩而立。牵起红衣男子的手,语声带笑。“他这可不叫痴性,分明是冥顽不灵!”

  “景渊说的是。”

  红衣男子自然就是花清澪。他转眸看向牵起他手的谢灵欢,艳美唇瓣微勾。“没想到万年过去了,这头蜘蛛,依然没什么长进。”

  “何止是没长进,”谢灵欢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带笑点了点头。“简直是丢光了我碧落天的脸!”

  宁王嗓子眼发梗,如同被人一把掐住了命门,死死地盯着花清澪,双眼发直。“你、你们是什么人?”

  “哥哥你说错了话,须罚酒三杯。”谢灵欢压根不搭理他,只凑近了花清澪,低低地笑了一声。“三杯!”

  花清澪挑眉,似笑非笑。“凡间的酒有什么滋味?”

  “那就……”谢灵欢抱紧了花清澪,嬉皮笑脸地对他耳朵说了句什么下流话。

  “滚!”

  花清澪一把推开谢灵欢,脸皮涨得通红,桃花眼尾瞬间飘散出春.色。“呸!成天价就想着那事!”

  “嘻嘻,”谢灵欢不以为意地又凑到他脸颊边,啵地啄了一口。“待你我大婚后,怕是三杯花蜜……唔,不够我一夜喝哩!”

  花清澪苦于蛊毒发作时,几乎就是个废人,昏沉中朦胧知晓外界发生了些什么,却不能仔细辨别,更不能开口说话,此刻恢复了神智,便又言笑晏晏。见到蛊毒的始作俑者朝戈,虽不至于生撕其肉,神情却分明凉薄。

  他轻轻推了谢灵欢一把,挑动入鬓长眉,似笑非笑地觑了眼前头那只硕大的蜘蛛,讥讽地冷笑道:“朝戈,你如今就这点能耐?以欺负凡人为乐,嗯?”

  蜘蛛艰难地掉转头,血红眼珠子瞪向花清澪,腹部那张变成血红的人脸表情扭曲。一息后,更为艰难地唤了声。“义父!”

  “呸,我从没教养过你这样的东西!”花清澪啐了一口,冷笑道:“背信弃义,为了一个女子,居然想到给我下蛊毒。”

  蜘蛛默默地受了责骂,待他骂完了,涩声道:“朝戈愧见义父!”

  花清澪袖着手,眉目里全是冷意。“你为了一个女子入魔,为了她弑父,却连她真实身份名姓都不知晓。朝戈,你愚痴至此!枉负我在碧落天教导过你两千余年!”

  “朝戈惯来生得笨,”蜘蛛涩声自嘲一笑。“不知她从一开始,就打算不要我的,所以才连师门名姓都不曾告诉我。也不知义父原来……”

  蜘蛛朝向花清澪的方向,昂起头,血色软腹一鼓一鼓的,居然也带出了长长的笑声。“我居然也是到此刻才知晓,原来义父当年竟不曾死,更不曾身死道消。义父如今,过得可还安好?”

  “自然比你好。”谢灵欢抬手搂住花清澪细腰,挑眉笑得眼儿弯弯。“朝戈,如今你与云曼间的因缘已了,本王会带她返回幽冥,从此碧落黄泉,你二人再无相见日。你若是还有什么诀别语,还是趁早与她说完!”

  蜘蛛全身一僵。

  “废话说完后,”谢灵欢又呲牙慢吞吞地笑了。“本王会将你拆皮剥骨,提着你的三魂七魄,去幽冥审魂。”

  跌坐于地的云曼发出一声惊叫,扬起脸,杏子眼满是惊惧。“大人,他虽犯了错,但是、但是罪不至此啊!”

  谢灵欢不屑地冷笑道:“罪不至此?相思蛊这种下作伎俩,他也敢用在碧落天仙帝身上!三十二重天仙帝教养他数千年,于他有再造之恩,可他为了一己私欲,下手的时候丝毫犹豫都无!”

  谢灵欢顿了顿,深深地看了眼云曼。“你怜他惜他慕他,你道他是深情良人,可他一去万年,竟从不曾为你寄寒食。云曼,你当真信他痴情?”

  于幽冥界众鬼而言,三节六礼,便是阳世人对他们最好的安慰。云曼被幽锁于幽冥第八殿,万余年来,从不曾收到过有关朝戈的只言片语。就连烧给鬼的纸钱,都不曾有。

  云曼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家染血的尖头长靴。“……许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我死了。”

  “这万余年,你便是这么哄着自己的?”谢灵欢嗤笑一声。“那还真是应了阳世人的一句俗话——哄鬼,鬼都不信!”

  “我没有给她烧过钱,也没有立过坟茔冢。”蜘蛛缓缓地转头,看向脸色苍白跌坐在青砖地的云曼,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从不信你死了。我不信!所以我不给你立坟,我也不给你寄寒食。”

  妖物失去了妖心,万年修为尽失。他浑浑噩噩地不断入轮回道,骏马做过,被人鞭策驱行,混沌山怪他都做过一回!他无所谓生死,也不是很计较投生为什么样的形态,又遭什么罪。

  反正他的罪,也早就洗不清了。

  “云韫,你信我!”朝戈的脸痛苦地在蜘蛛血色软腹表面翻滚,双目睁大,表情扭曲的厉害。

  云曼没说信或不信,她抬起头,杏子眼中布满泪水。“大人,您想知道什么,我劝他说。”

  幽冥审魂之苦,传遍四海八荒,就连不问世事的昆仑道门内都知晓。

  谢灵欢揽住花清澪细腰,笑了一声。“如果他能拿出血蛛卵,或交代血蛛卵的克星,本王……或许会考虑的。”

  云曼转脸望向那只硕大的蜘蛛,哀哀地劝他。“你帮他解了相思蛊吧!”

  蜘蛛死死地盯着云曼那张脸。如果云曼不是他万年前濒死时于雪山之巅遇见的那个白衣女子,光凭这句话,他就会持一双吴钩把她撕成碎片。但云曼是那个女子,在月色下踏雪而来,清歌袅袅。瓷白的小手扶起他,将他架在她孱弱肩头,一步步沿着被血染红的雪漠荒原往雪山更高处的绝峰攀爬。

  回头望,那片雪域只剩下歪歪扭扭的两行脚印。一双是大的,一双是女子尖头长筒靴。

  脚印与脚印交错。偶尔他走歪了些,或是摔了个踉跄,那短暂的一段路便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

  她曾经背负他,艰难地,一步步爬回有人烟的地方。

  朝戈凝望那双泪眼婆娑的杏子眼。有那么个刹那,他仿佛再次置身于风雪吱嘎响的油布毡帐篷内,油灯昏黄地打在她瓷白脸颊,晕染出两颊绯红。

  咕,咕!

  蜘蛛柔软的血色软腹内再次发出奇特响声,随即他丢了那对青铜吴钩,哑着嗓子道:“血蛛卵入体即活,生灵无法取出血蛛卵,但听闻早在万年前,义父已割过一次骨与肉,所以眼下当属亡灵幽魂。血蛛卵对亡魂无用。”

  花清澪眼眸微缩。“你的意思,你如今也解不了蛊毒?”

  “万年前,我本也不知晓相思蛊的配方,我只是提供了药引。”朝戈沉默片刻,声音沉沉。“我只知道这么多。”

  花清澪望向谢灵欢。

  谢灵欢呲牙笑了,露出八颗雪白牙齿。“你信他!”

  谢灵欢把花清澪搂的更紧了些,附耳低低地调笑道:“我可总算知道为何万年前,他们一个个的,都把清儿你骗得团团转!”

  花清澪倏地拧眉,面现薄怒。

  谢灵欢借着广袖遮掩,不动声色地掐了把他后.臀软肉,对着朝戈说话时面孔却一本正经。“血蛛卵对亡灵无用,可一旦亡灵复生为活人,血蛛卵便也会随之一道死而复生。魂灵不灭尽,血蛛卵不离开,是也不是?”

  “嘶……”

  花清澪倒抽了口冷气。连他自家都不晓得,到底是叫谢灵欢这个下流动作给惊了,还是心寒于这句话。“朝戈,他说的,是事实吗?”

  蜘蛛沉默着,空气中密布血腥味。被他所伤的宁王府宾客们此刻都已神智昏迷,或有桀桀怪笑的,或有手脚伏地抬头汪汪作犬吠的,更有疯狂地捡起地上杯盘碎片拼命往肚腹内塞填的。那几人肚腹早已被利器割破,肚肠糜烂,却像是不知晓疼痛般,仍旧胡乱捡起东西就往里头塞。

  花清澪环顾四周,视线在宁王身上顿了顿。宁王除了衣冠,正在疯狂地自.渎,双目赤红,口中仍喃喃念叨不休。“有了素女,龙椅便是我的!谁都别想拦住本王,不,是朕!谁都别想拦着朕!”

  宁王俯身望着被他盘着的铜鹿烛台,痴痴地凝视那只铜鹿的圆眼,神情癫狂地吼道:“你且依着我!神女,你且依着朕这一次!”

  云曼脸色煞白,望向变作蜘蛛的朝戈,原本泪眼迷蒙的杏子眼渐渐地发红,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干了。“你骗我,你又骗我!”

  “按常理,没有亡灵能复生。”朝戈叹了口气,收缩起蜘蛛手脚,语声越发低沉。“活死人肉白骨,那是幽冥之主才有的本事。”

  “嗯,你说的就是孤!”谢灵欢带笑拿手指点了点自家鼻尖。“清儿如今叫我救活了,亡灵会复生,所以这种于主魂内的血蛛卵,还得烦请你,给他祛了。”

  朝戈沉默。

  那几个肚肠糜烂的宾客终于再不能往腹内塞东西了,痴呆呆地望向他们,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口涎沿着嘴角落下。啌啌几声,死去的尸身终于倒地。从他们体内爬出了芝麻粒大小的黑色虫卵,虫卵见风即涨,瞬间膨胀如小儿拳头大小。触角从坚硬的甲壳内探出,翼翅嗡嗡震动,似蜘蛛,却又不是蜘蛛,八只黑白豹纹长脚快速爬动。

  “啊!那是什么?”

  高台上的十二个番邦舞伎终于不再掩饰身份,从飞天裙裳下露出鱼尾,银雪色的长发披覆于柔美脸颊。分明是先前在幽冥王殿内伺候花清澪的鲛人族!

  鲛人族惶恐地退缩到花清澪身侧,显然极其惧怕这种妖虫。

  谢灵欢皱眉不悦道:“血蛛卵原来这么丑的吗?”

  花清澪:……

  他一言难尽地望着谢灵欢,内心叹了口气。“景渊认得这虫?”

  谢灵欢高高地挑起左边半条眉毛,表情比他更诧异。“我以为哥哥认得!”

  “朝戈是自家寻到我的。”花清澪沉吟道:“我见到他时,他正在一级级攀爬南天门外升天阶,升天阶沿着天柱,看似只有区区九级,却每次到了第九级后,便再次升入下一个阶区。因此,甚少有妖物能当真通过升天阶考验。”

  谢灵欢觑着他的眼睛,嗤笑一声。“你因此怜惜他。”

  花清澪没有否认,只垂下眼,静静地道:“我没见过血蛛幼年模样。”

  在他们说话时,又有更多宾客不堪忍受神智昏乱之苦,仓促地自行了断。横七竖八倒卧于青砖地的尸首越来越多,血蛛卵爬满了宴席,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虫。

  十二个鲛人手掩胸口,自发靠拢于花清澪身后。

  花清澪望向不远处依然低头跌坐的白衣女子,叹了口气。他斟酌着字词,转回头,与谢灵欢商议。“朝戈已算间接拿出了血蛛卵,景渊,剩下的该怎么做?”

  这种事事都要问他的态度,显然取悦了谢灵欢。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脆声道:“待本王收了这些血蛛卵,拿回幽冥后,不愁鼓捣不出你所中蛊毒解药。”

  “哦,”花清澪声音里透出显而易见的失望。“就这样?”

  听起来,景渊也毫无把握啊!

  谢灵欢挑眉看了眼遍地乱爬的虫卵,皱了皱眉。“不过就是脏了点!不难的。”

  “哦。”花清澪愈发兴致缺缺。

  谢灵欢回头,命鲛人取出羽扇,扇骨拆下来搭建成一个个小竹片笼子。笼子内留有缝隙,与凡间玩耍的蝈蝈笼差不离。

  “主人!”十二个鲛人分别提着一对儿竹片笼子,双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将竹片笼子呈给谢灵欢。

  谢灵欢信手一扬,二十四个竹片笼子便跟长了脚一般,答答地,在青砖地上蹦蹦跳跳地追着遍地血蛛卵跑。血蛛幼卵见势不妙,纷纷爬得飞快,可无论它们爬得多么奋勇,竹片笼子总能追上,追上后,啪嗒一声打开笼子门,在捉完虫后再度关上。

  十数息的功夫,地上虫卵就少了大半。

  朝戈对着逐渐被清理干净的地面,几近于绝望地惨呼了一声。

  花清澪几次张开口唇,却又把话咽回去。他总是优柔,哪怕做过几件决绝的事,依然改不了这性子。他不能劝,便把目光放在云曼身上。云曼却缓缓地立起身,乌黑长筒靴外雪皎纱裤染血,莲花冠也摔落,鬓角两缕碎发掉落腮边,脸色雪白。

  但依然是美的。

  昆仑素女美名流传了万余年,自有一种风骨。

  “大人,”云曼静静地看向谢灵欢。“此间既已事了,我愿随你们一道返回幽冥。”

  谢灵欢不置可否,待竹片笼子将作乱的血蛛卵都收尽了后,才挑眉淡淡地道:“行吧,我幽冥第八殿因为你的缘故,如今竟无人镇守。你且暂管第八殿杂务也好。”

  云曼低下头,看不清什么表情。三息后,静静地蹲身行礼。“谢大人收留!”

  昆仑道已经倾覆,除了幽冥,她原本也无处可去。

  十二个鲛人收回装满虫卵的竹片笼子,退到花清澪身后,众星拱月般。

  谢灵欢望了望清平殿内一片狼藉,目光在宁王身上停了数息。宁王陷入癫狂痴梦中已近精.尽,口吐白沫双眼发直,身下依然耸动不休。即便是收了多余虫卵,这人眼见着也不得活了。

  左不过三两息的功夫。

  谢灵欢勾唇凉凉地补了句。“这个宁王,表面上礼贤下士十分聪明,行事却蠢!他派人去江南景家暗杀太子朱聪懿,不仅没能杀成,反倒打草惊了蛇,引起君子党警觉,专程派兵去迎小阿聪了。”

  “哦?”花清澪顺势问了句。“阿聪即将回京?”

  朱聪懿虽然年幼,对花清澪却很有些朦胧不可说的心思,谢灵欢有意地将漏洞先堵死。“嗯,他回京后便会继任为新帝,朝中君子党们诸事就绪,眼下连他的皇后、三位有尊位的妃子、六个嫔,名单绣像都早早拟好了。”

  花清澪一怔。他原本也没想问这个,阿聪于他就是个见过几次面的凡人小孩子,但谢灵欢闲话到这里,他也就顺着应了一声。“哦。”

第67章 相思蛊七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偏执大佬黑月光逃婚后全文最新+番外章节

正文卷

偏执大佬黑月光逃婚后全文最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