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每天晚餐，固定是在雪域藏旅后厨外的小饭厅吃的。
四个人, 围着一张小桌, 桌上五道菜，全是小炒, 米玛又扩充了菜谱, 为了迎合游客的口味。
饭厅里还摆了几张桌子, 供客人使用。
米玛厨艺好，做的菜好吃, 店里收费也不贵，许多客人一天的行程下来，累得不行, 为了图方便快捷, 通常会在店里点餐。
西藏这边大多以藏餐, 和尼泊尔餐为主，不太符合游客的口味。
普通游客到这边，也不是冲着美食来的，最多头两天吃个新鲜, 之后旅途劳累，一天下来恨不得倒头就睡。
基本就有什么吃什么了。
最近店里生意不错, 旁边几桌都坐满了, 客人们都吃得热火朝天的。
还有一桌都是男客，吃得兴致上来，找米玛点几瓶啤酒，被次仁给劝下来了。
“你们第一天到, 还不适应，喝了酒体温上升更耗氧，容易高反！”
那桌客人讪讪地，只好作罢。
次仁是个热情的小伙子，唠唠叨叨地，又给每桌每人都送了碗酥油茶。
这个成本不高，是姜未一开始就默许的。
喝一碗酥油茶，能缓解高反的轻微症状，有些喝不惯的客人，也捏着鼻子咚咚咚灌下去。
“次仁，”姜未开口，“有没下来吃饭的客人吗？”
肖楚航古怪地看了姜未一眼。
不是才跟她说过了吗？
次仁毫无察觉，左右张望一眼，心中有数，“有有有，你隔壁那个客人没下来吃。”
姜未很随意地吩咐：“待会儿记得给他也送一份，别搞差别对待。”
次仁一听有理，他又是个实心眼的，顿时坐不住了，倒了碗酥油茶就往楼上跑。
“小姜老板……”肖楚航在一旁，表情十分别扭，欲言又止了大半天。
“什么事？”
“我也想喝酥油茶。”他的声音带着软绵绵的撒娇。
米玛不是个八卦的，但早已看惯了肖楚航在姜未面前这副德行，她忍不住笑了笑。
姜未面无表情地说：“想喝自己去倒。”
他苦着脸扒了口饭，不敢出声。
这个小姜老板，最初就是肖楚航叫出来的。
他今年大三，即将步入大四，四月份和几个同学一起骑318过来的，就住在雪域藏旅店里。
那会儿姜未回了趟z市，不在店里。
后来，肖楚航不知从哪儿听说，这家店的老板成功登顶过珠峰，当时就决定要留下来，跟这位“前辈”取取经。
因为他的梦想也是要登顶珠峰。
这梦想现在还写在店门口的许愿版上。
等姜未回来了，肖楚航见她的第一眼，就明显愣了一下。
他开始缠着姜未，问她登顶珠峰的心得。
后来他就不走了，坚持要留在这儿做义工。
最开始肖楚航还比较矜持，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个热情勤快，嘴甜机灵的大学生。
那会儿姜未没看出来。
等到她看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
连迟钝的次仁，一心只管厨房事的米玛，还有常来串门的隔壁首饰店老板娘都看出来了。
那会儿，肖楚航就赶不走了。
不管姜未怎么明示、暗示，他都充耳不闻，话说狠了，就开始装可怜。
“我给你白干活，不要一分钱，最多……以后不住这儿，也不吃你的了。”
叫人无话可说。
很快，次仁下来了，手里还端着那碗酥油茶。
“他说不喝。”次仁瞪着眼睛，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姜未淡淡地说：“那就倒了。”
不等次仁有所动作，肖楚航一下站起来，端起碗就要去倒掉。
“等会儿，”姜未叫住他，想了想说，“给我。”
她把那碗喝掉了。
吃完饭，姜未在前台和次仁对了对账，交代了接下来招聘新员工的事情。
正事都谈妥后，她状若无意地问起：“我隔壁那客人生病了？”
次仁说：“有点感冒吧，不严重。”
姜未不自觉皱起眉，微微沉吟。
高原地区不比平原，感冒不容易好，经常一拖就是一个月，反反复复，还容易恶化。
她丢下鼠标，和次仁说了句晚安，扭头上楼。
这边太阳下山晚，这会儿九点左右，天才刚擦黑。
二楼走廊装的是感应灯，有些旧了，不太灵敏，姜未站在昏暗的光线里，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灯亮了。
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想了想，又缓缓地走到隔壁房门口。
门缝里漏出光亮。
姜未抬手敲了两下门。
脚边的光亮忽然消失，里面也没了动静。
装睡？
她再接再厉，又重重地敲了两下，这才听见里边不情不愿地一声“什么事？”
姜未抬高声音问：“我是老板，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过了会儿，里面才说：“我没事，已经睡了。”
隔着一道门，声音听起来很模糊，还有一种莫名的，隔绝了年岁的疏离感。
灯灭了。
姜未一个人站在黑暗里。
她不禁想象着里头，他是怎样的表情。
他是坐着，还是躺着，还是像姜未现在这样，无言地站在门前。
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住了一个礼拜，既不露面，也不联系她，一个人病了，躲在房间里，还不肯出来。
姜未吃饭的时候，一直在脑补这画面。
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又可怜兮兮的。
据说就早上吃了点东西，一整天都没出门，也不出去玩，肚子肯定早就饿了。
姜未想着想着，好气又好笑。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干脆不管他算了……
这个念头，在姜未脑子里短暂的掠过一秒。
又很快消失。
姜未叹口气，冲屋子里喊了声：“先别睡，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
说完，不等里头回应，她直接转身下楼，直奔厨房里。
这会儿米玛已经收工回家了，厨房里静悄悄的。
姜未打开冰箱。
上层都是些新鲜蔬菜，下层冻了些肉，姜未撇撇嘴，正要合上，忽然看见一盒超市买来的水饺。
这是米玛给姜未留的。
她吃不惯这边的饺子，包得个特别大，肉多，蔬菜少，吃到嘴里嚼得腮帮子疼。
超市的水饺吃多了也有股怪味，但勉强能接受。
姜未把饺子取出来，刚撕开包装，忽然看见上面写着“芹菜猪肉馅”。
呃……
那家伙好像不喜欢吃芹菜。
他肉类基本都吃，就是对蔬菜特别挑，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尤其讨厌芹菜和香菜。
姜未嘴角忽然弯起一抹笑容。
西藏这地方多的是肉，唯独蔬菜水果特别紧俏，要是让他在这里住上个一年半载，一定能把这挑食的坏毛病改过来。
等等……
一年半载？
姜未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
想什么呢你。
她在厨房忙活了十多分钟，很快做好一份煎饺，二十个，估计还不够他吃。
将就吧。
有的吃就不错了。
姜未端着饺子出厨房，低着头上二楼，迎面撞上肖楚航。
男孩子站的笔直，就杵在楼梯那儿，挡住了去路，姜未差点把饺子都给撒了。
走廊里灯是黑的，也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
无聊。
她没好气地绕开肖楚航。
走了两步，姜未忽然想起什么，她回过头，对肖楚航说，“帮我把这个给那屋的客人。”
肖楚航犹豫着问：“小姜老板，你、认识他吗？”
姜未打开房门，看了肖楚航一眼。
她没说什么，直接关上门。
不久，她听见隔壁的敲门声，他们隔着门说了些什么，然后开门，又是关上门的声音。
几乎是同时，姜未收到肖楚航发来的微信。
“送到了。”
她听见隔壁传来的细小声响，好像能看见那个人轻轻拖动椅子，将碗搁在桌上，然后用以前那样的速度，飞快地吃完。
二十个饺子，不需要花他五分钟。
果然，五分钟后，她听见椅子在地上磨蹭的声音。
隔壁门打开。
过了几秒，不知在等什么，姜未才听见有脚步声往楼梯的方向去。
经过她的房门口，还若有若无地停顿了片刻。
第二天姜未特意起了个早床。
她这回终于赶上了新鲜热乎的包子，顺便看了眼厨房，干干净净。
昨晚他把盘子也洗了。
吃完包子，姜未准备出门，临走前，还特意站在楼梯口往上看了眼。
他的房门紧闭。
姜未唇边隐隐带着笑意，她同次仁打过招呼，出门两百米，就是一间药房。
这间药房她很熟，常来，也不用人引导，径直走到感冒药那一区。
有很多选择。
姜未蹲下来，左挑右选，终于看到了她想要的。
那蓝白相间的药盒上印着“天赐制药”的字样。
好的，就是你了。
结完账回到店里，大家各自在忙各自的，没人注意到她，只有一个肖楚航，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姜未的动向。
他犹犹豫豫地跟在姜未身后，也不说话，像是要跟她一起上楼。
姜未转过头，平心静气地对他说：“小肖，你最近是不是挺闲的？”
肖楚航反应了一下，马上表态：“不闲！我忙着呢！待会儿还要去火车站接客人！”
“那你跟着我？”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刚才那男人下楼吃早饭了！”
姜未问：“什么时候？”
“你出去后不久，对了，还有件事，”肖楚航说，“他打听了去珠峰大本营的团。”
姜未敲了敲手中的药盒，轻声说：“我知道了。”
等肖楚航离开后，她才想起，忘了问一句那男人精神怎么样。
不管了。
姜未加快脚步，来到他的门前，把感冒药放在门口的地上，敲了敲门，“给你买了感冒药，自己出来拿。”
说完，她等了等，里头没什么反应。
她思索片刻，打开自己的房门，手握着门把，从外面带了一下。
听上去像是关门进去了。
果不其然，姜未很快听见那屋里的动静，很快地，那扇紧闭的门终于被拉开。
姜未今天穿了身石榴红的裙子，艳丽张扬。
恰好一阵风吹起，像是锦鲤的尾巴，扬在他的视线里。
那扇门僵住了。
里头的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晴天，艳阳高照，不负“日光之城”的美名，阳光在门前打下一条斜线，像是一条分界。
把门里不知所措的男人，和那张杨娇艳的女孩，分隔在两边。
他感觉喉咙有些痒，忍不住低声咳嗽两声。
“躲着我是吧，不出来是吧？”他听见姜未挑衅的声音，“有本事你就别出来，我把你关在里头，然后在你饭菜里下药，没收你的手机，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的语气恶狠狠的，还有点像小孩儿赌气的样子。
姜未说完，略歪着脑袋顶着那扇门，看他准备怎么办。
几秒后。
一只属于男人的宽大劲瘦的手递出一部手机。
“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秦的属性突然奇怪了起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