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丧事(一)

  寝殿之外, 一众宫人垂首不敢言只言片语,容璟视线扫过,宫人们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龙纹云锦靴踏在地上, 踩着方才掉落的树叶,平白晃人心神, 没得叫人直直起一身的战栗感。

  他逡巡而过,四喜跟在他身后, 忽而尖利地问道:“今日这消息,是谁报与贵妃的。”

  如何前朝刚知道崔大人身死,贵妃这就立马晓得了呢。

  容璟本是不欲絮絮知晓的, 毕竟小产伤身,不宜过度悲伤,那人心思阴毒, 摆明了想要毁了絮絮的根基, 真是好毒辣的心思。

  承庆殿无人敢抬手, 简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四喜冷笑一声:“没人承认,那可就别怪咱家心狠了。”

  这宫里有两类人惹不起, 一是达官贵人, 二是没根的太监。

  而太监, 有时比达官贵人更可怕些。

  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太监又是没根的,心里阴暗,狠毒的招子一套一套的,没人想在他们手下走一遭。

  何况姜四喜这样的大太监。

  他虽是自小便跟在陛下身边,却也实实在在从底下爬上去的, 都是人精,自瞧不上承庆殿宫人的这点子小把戏。

  很快有人出来招了。

  那小宫女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说:“先前有个面上的小太监说是陛下身边的人,奴婢也是一时不察,叫他进了去,求陛下饶恕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四喜一拂尘打在那宫女身上:“什么陛下身边的太监,你在宫里这么久,连个人都认不全吗?”

  那小宫女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哽咽着道:“他说是新来的,才到陛下身边的,奴婢觉着他是有些眼熟......”

  四喜又道:“你何时瞧过陛下给承庆殿的话是由旁人带到的了?”

  素日里容璟又什么话都是叫四喜亲自传达的,从不曾假于人手。

  容璟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倒是你管教不严了,竟叫朕身边的人同旁宫里的人暗通款曲,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了?”

  他目光凌厉,瞧得却不是那宫女,而是四喜。

  许多年了,容璟都未再以这种目光瞧过他。

  同往日里不一样,这回,是真真切切地带了杀意。

  陛下是真的动了怒气。

  “来人,还不将那宫人拖下去!”四喜传唤金吾卫,就要将方才回话的宫人拖下去。

  那宫人听闻此言,立时瘫软倒在地,嘴里喃喃念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只可惜容璟并未大发慈悲。

  金吾卫这一拖下去,非死即残,是生是死,全看造化了。

  四喜“噗通”一声,便跪在地上,上来便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扣头请罪道:“都是奴才管教不严,才出了这等事,请陛下放心,今日之内,必找出那人,若有失职,奴才提头来见!”

  “你去吧,别叫朕失望。”容璟闭目沉思,而后淡淡道。

  “去往清河的车架也准备起来,今晚朕便要与贵妃去清河吊唁崔演。”

  薛知护送遗体,想必此际已在路上了,算着脚程,若是他们今晚就出发,应该能与薛知同时抵达清河。

  “贵妃情绪不太稳定,这些日子,包括从清河回来,都不许有人再来打扰,皇后也不许。”

  提到皇后,容璟微微睁开了双眼。眸光之中,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里头,只是太过复杂,叫人难以明白。

  新帝罢朝三日,要去清河吊唁,举国震惊。

  有人道:“皇上对贵妃的宠爱可见一斑,已是万分之盛,后宫再难有人匹敌。”

  有人冷笑道:“什么后宫,不过形同虚设罢了,陛下用咱们时便娶了咱们家的女儿进宫以作示好,如今海清河晏,四海升平,便将咱们的女儿弃之如敝履了。”

  说话的正是皇后的父亲和德妃的父亲。

  只是到底忌惮容璟的耳目,只敢在下朝同行时稍作抱怨罢了。

  因着贵妃小产,陛下又是十数日不曾进后宫,皇后首当其冲被问责,还被禁足三月,罚抄女则女诫数遍。

  郑氏从未受过如此大的冷遇和羞辱,一时之间,郑氏也是微词颇多。

  “陛下借着大人才有了今日,皇后乃是嫡妻原配,陛下如今是想效仿民间宠妾灭妻啊!”郑大人冷笑着坐在上首,并不发话,瞧着自家族人争讨个面红耳赤。

  直到厅堂稍静,众人熄了争吵,他兀自饮了一口茶,淡淡道:“既然当初能叫他上去,那么如今,自然也有能耐叫他下来,容氏血脉,从来不止他一个。”

  “平王自请离京,想来心中也是诸多不快,诸王封地就数平王所在最不富庶,他又平白被陛下这般怀疑,正是好联络之人。”

  况且平王此人,空有野心,而无智计,平日里装作一幅浪荡公子,不理朝政的样子早被人将里头心思瞧得一清二楚,这样肚里无货的草包,正适合用作傀儡,好叫他们郑氏把持朝政。

  郑氏众人面面相觑,而后忽然笑起啦,抚着胡须道:“家主思虑周到,我等唯家主马首是瞻。”

  瞧这局面,崔兰音受尽恩宠,崔家很快便要一门独大,这叫他们郑氏情何以堪?

  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家之首,郑氏自然不愿意让出去,何况是崔家。

  崔家如今连嫡系子孙都死了个一干二净,空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是明摆着要给他们郑氏难堪,有道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便只能放手一搏了。

  “我便是要让容璟晓得,他的江山,是如何得来的。”

  他既能给予,自也能收回。

  “皇后那边怎么说?”有人这般问。

  郑大人笑道:“柔嘉自然是向着郑氏的。”满门荣光,自当共享,容璟那般待她,柔嘉是郑氏的女子,又怎会吃得下这样的苦楚?

  启祥宫

  “这象牙木梳怎么好端端的断了。”秋蕊望着手中的梳子,犯起了愁。

  皇后虽被禁足,可该有的体面一样都不能少,便是每日的梳妆打扮也该如从前一样的得体从容。

  皇后扶了扶鬓角:“旧不如新,新东西,总是好的,这是在提醒咱们莫太念旧呢。”

  “禅儿近日的功课可好?”这些日子出不去宫门,每日里不过问问禅儿的日常来打发时间,只要禅儿好,她便是再苦些,都是值得的。

  门口响起了叩门声,似乎很有规律。

  秋蕊面露不安,朗声道:“娘娘今日乏得很,你晚些再来吧。”

  门口的人便走了。

  皇后拿着一支簪子往头上比,淡淡问道:“又是爹爹那儿的人?”

  秋蕊叹了口气,替皇后整理妆发:“老爷都派了好几拨人来劝您了,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皇后将手中的簪子丢过去:“他要扶,也得是扶本宫的儿子,平王算什么东西。若如此,那本宫这些日子谋算,可就全都是为旁人做嫁衣了。”

  “总不再这么一两天。”这么些年她都等过来了,没人再比她更会等待了。

  “那件事,瞅准合适的时机,告诉她。”只要那个消息一泄露出去,陛下同她,便再无可能了。

  “若真是贞洁烈女,又何必来后宫里做什么样子呢,不过是......另一种娼妓罢了。”皇后冷笑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眼忽而凌厉起来。

  秋蕊亦附和道:“凭她也配跟娘娘争?”

  “本宫当真希望陛下能认清她。”匆匆芳华,不过朝夕般短暂,女子这一生最好的花期,她都尽数给了容璟了。

  “陛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秋蕊这般道。

  将近戌时,容璟好容易处理完一堆的政务,正要同絮絮一同前往清河,四喜方才姗姗来迟,见面便跪下,垂头道:“陛下,人已经找到了。”

  容璟眯了眯眼睛,问:“人呢?”

  四喜身后并未有带人的迹象。

  “见面便自尽了,什么也没留下,只是那小太监去的方向,是德妃所在。”

  如此便昭然若揭了。

  德妃有这企图,也有这动机。

  她从来不是什么聪明的女人,所有的狠毒和计谋都写在脸上,对兰音的怨恨也如是。

  “那小太监袖口的绣纹,是德妃身边宫女的手笔。”张氏养了许多绣娘,张氏织锦举国闻名,更有不外传的苏绣,技艺精巧,只供宫中和张氏。

  如此,一切便指向张德妃了。

  四喜垂着头,忽而请罪:“奴才有罪,未能阻止那人自尽。”

  容璟睨了他一眼:“你确实有罪。”四喜跟随他多年,这样事情败露后忙着自尽的事见得不少,这回竟然失手,没叫那人活下来,当真是不该。

  “德妃,好得很。”他勾着唇角,露出一丝极其邪性的笑,舌尖抵着后槽牙,一幅欲将张德妃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四喜垂头不言,金吾卫扣着刀,忽有一人抬了抬头,似乎在打量容璟,只是很快便低下头去。

  “你,出来。”容璟指着那人。

  是个年少的后生,个子很高,面容算不上白净,大抵瞧得出并非什么官家子弟。

  他应声而出,顺着容璟的询问回答道:“臣是崔堂,崔家家仆,受大公子嘱托来应选金吾卫。”

  大公子这三字一出,絮絮便撩开马车帘子,扯着虚弱的嗓音问道:“是哥哥......是哥哥安排的人吗?”

  而后崔堂便瞧见了絮絮。

  她衣着单薄,身形瘦削,腰身不盈一握,比之从前,更清减了。

  初闻崔演身亡的噩耗,他也是不敢置信。

  那人......明明数日前还运筹帷幄,在为少夫人谋算前程,甚至冒着极大的风险将他送进宫中。

  怎么就......没了呢。

  那时候少主人也是这样的,不过匆匆一别,便再无音讯。

  崔堂低下头去,想要掩藏住自己面上的表情。

  他的内心极度复杂,既有再见故人欣喜,更有为少主人不平的痛苦。

  “兰音,你回去,不要受了风。”到底身子还是虚弱,容璟自然要时时看顾,偏生兰音倔强非常,也唯有容璟的话,她才能稍稍听进去一些。

  絮絮固执地盯着崔堂:“你是不是哥哥差来的?他与你说过什么?”

  崔堂有些哽咽,话也说不大利索:“大公子叫臣,好好守护娘娘,务必要保娘娘安全。”

  只是这么一句话,便足够叫絮絮再度泪如雨下。

  哥哥始终想着她的。

第41章 丧事(一)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九重春色全文最新+番外章节

正文卷

九重春色全文最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