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一

　　稳定剂面世的第三年，觉醒者已不会再转异化，而现存于实验室中异化人的异化等级也不会继续升高。

　　地面基站恢复至百分之四十的覆盖率，所有被封锁的区域全面开放，而全球容纳人数最多的Z峰安全站也正式宣布关闭。

　　这场自然对人类的淘汰赛终于告一段落，恶劣的天气渐渐恢复至异变爆发之前，昼夜温差缓慢收拢，最后回到了人类宜居的数值区间。

　　然而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冰川大规模融化，而夜晚气温骤降的那短短几个小时里，根本没有足够条件让新的冰川形成。海平面大幅上升，原来世界地图上的许多岛屿已经被淹没在大海之中，一些沿海国家已不复存在。

　　许许多多的小国在第六次全球会议后进行了合并，国际局势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震荡，国家间不一样的文化传统在这剧烈的冲击下走向了融合。

　　在多次会谈磋商后，国际确定了新纪年起始的年月日，甚至精确到分和秒，这是最后一只异化人实验体在新型稳定剂的作用下恢复至常人体征的准确时间。

　　这一款新型稳定剂，被列入新生儿必须接种的疫苗之中，以此来断绝异化发生的微弱可能。

　　一切终于走上了正轨，所有的国家重新开放了机场和港口，并逐步恢复生产。

　　这是小实沉睡的第四年，也是G31区地下二层的实验室恢复运作的第四年。

　　自上岛后，宋蕤便没有离开G31区，像是扎根在岛上一样，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查看小实的身体数据，调整仪器的设置，在闷得发慌的时候，才脱下防护服到一层的外面去，坐在楼梯上看外面来往的人。

　　只是和之前不同，她的手里多了一根烟。

　　那一盒烟她藏了很久，平时没有什么机会抽，在一切稳定下来之后，才被她从柜子里翻了出来。

　　在异化人全数消失后，留在岛上的中校又闲得没什么事了。

　　他晨跑正好经过地下实验室的出入口，在看见坐在阶梯上的宋蕤时，还愣了一下。

　　态度向来冷淡又强硬的宋院士，竟双眼无神地坐在满是尘土的台阶上，指间烟雾缭绕着。

　　稳定剂是在宋蕤和梁蛰的手里诞生的，梁蛰被调去了首都，而宋蕤也借此被评为院士。

　　可是宋蕤脸上始终不见欢喜，那神情依旧闷得很。

　　她长年不见光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或许是异变减缓了人类衰老的缘故，她看着竟比四年前更年轻了一些。

　　“宋蕤。”中校停下了脚步，朝她笑了一下。

　　宋蕤点了一下头，拍了拍身侧的台阶，示意中校过来一起坐。

　　中校走了过去，还真不讲究地坐了下来，“最近怎么样。”

　　“还是没有醒。”宋蕤捻了一下手里的烟，“按照我原先的推算，她在三到五年期间就能醒过来，如今已经是第四年了，各项数据都变得越来越好，可她还是没有醒。”

　　中校沉默了一会，“将军说，这些年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和金钱太多了。”

　　宋蕤微微眯起眼，朝他睨了过去，眼神冷淡又锋利，“将军是希望我放弃她吗。”

　　中校没有说话。

　　“总有人在等她醒来。”宋蕤的声音低低的，散乱的头发被风刮到了脸侧，被半掩着的神情有一瞬是柔软的。

　　她停顿了许久，接着又说：“檀羡和越知水最近在哪。”

　　“好像在山上，这两姑娘真的挺能闹腾的，明明苦哈哈地逃命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却还想着往外走，前段时间才在沿路的安全站里借了辆车。”中校愤愤不平地开口。

　　他叹了一声，又说：“还打电话让我知会一下那边的人，好让她们能挑辆好的。”

　　宋蕤笑了一下，“让她们好好玩儿去，这几十年来，景区的游客难得这么少。”

　　中校哽了一下，“能不少吗。”

　　宋蕤又说：“那时候我信誓旦旦地说，不用等到五年，三年内，小实一定能醒来，她们就在这岛上住了三年。”

　　她又吸了一口烟，“后来我实在是给不了一个准话了，她们才决定要离开一段时间。”

　　“可是宋蕤，这个先天异化人真的非救不可吗。”中校声音沉沉地问。

　　岛上的风温热却和缓，斑驳的光在宋蕤的脚边晃动着。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蝉鸣，许久未曾出现过的虫鸣，随着这个夏天的重新到来，像是一件绝世的珍品，被上天重新还给了世人。

　　宋蕤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然后把烟捻灭在了手边的烟灰缸里。

　　她微微眯着眼，模样闲适惺忪，像是午觉刚醒来一般。

　　中校久久没听到回答，久到像是他的提问压根没被听到一样。

　　他正想站起来继续跑完剩下的几圈时，宋蕤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她的存在就好比中校你的枪，这枪里的子弹是指向敌人，还是朝向同伴，全凭持枪者的一念，如果落在前M国的手里，那她将给人类带来永无止境的噩梦，然而，我和梁先生却在她的血液里分离出了稳定剂中最重要的成分。”宋蕤不紧不慢地说。

　　“起初我们为了研制稳定剂，每隔一天就要从她的血管里抽出两百毫升的血，这么一听或许不多，然而她的身体状况中校你是清楚的。”

　　“持续近半个月，在我们的手里，她的状况越来越差，在几乎触及红线的时候，稳定剂终于研制出来了，接着，我们才尝试寻找并合成类似的成分，最后才有了现在的稳定剂。”宋蕤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她把烟灰缸拿了起来，缓缓站起身，“如果没有她，你根本不能在大早上慢慢悠悠地环岛晨跑。”

　　中校愣住了，看着她站起身把烟灰倒进了垃圾箱里，然后把那烟灰缸随手放在了垃圾箱上，转进就走回了阴暗的地下。

　　他挠了挠头，正想走的时候，斜见走在阴影里的人脚步一顿，朝他的方向转了过来。

　　宋蕤把沾了烟味的外套脱下来挂在手肘上，说道：“她救了不少人，我们把她救回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中校没点头，但也没有反驳。

　　宋蕤经过消毒区又回到了实验室里，她习惯了先看小实一眼，再去看数据。

　　依旧没有任何的期待，甚至连探头的动作都像是习以为常般。

　　她朝容器里躺着的人看了一眼，眸光从小实的脸一扫而过。

　　原本就半大的小姑娘在两年前就已经长成了少女的模样，不得不说，先天异化人的成长速度确实惊人，只是更令人诧异的是，她的模样似乎就这么定格住了，就连身高也没再长。

　　确实长得标志，虽然不至于沉鱼落雁，但看着乖巧又秀气，手长脚长的，这要是在异变爆发之前，就是做模特的料。

　　宋蕤收回目光的时候，冷不丁看到小实微微一动的手指。

　　那手指抽动的幅度非常细微，细微到像是她生出的幻觉。

　　然而，在她的定睛注视下，那细嫩到像是禁不起磕碰的手指却又动了一下，这次的幅度更明显了一些。

　　宋蕤瞪直了眼，随后实验室里响起了一声尖锐的警示音。

　　容器里，皮肤苍白的先天异化人急促地呼吸起来，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也快速地转动着。

　　她放置在身侧的手攥起又松开，不断地重复着这个抓握动作。

　　宋蕤僵在了原地，两秒后，转身就往电脑的方向跑，垂头看向了最新的数据。

　　所有的数值都很稳定，已经和常人无异。

　　她朝容器望去，看见里边躺着的小姑娘拼命地呼吸着，像是要破壳而出的幼禽，正在拼尽全力降生这世间。

　　小实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身上干燥的衣料很快便被汗打湿了。

　　宋蕤屏住了呼吸，双眼一动不动地朝不远处盯着。

　　小实那双赤红的兽瞳缓缓打开，只一瞬，又恢复了常人的双目，眼白和瞳仁黑白分明。

　　容器自动打开，里边躺着的人却久久没有坐起身。

　　小实仰躺着，定定看着那银色的钛合金天花板，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

　　宋蕤切断了所有的仪器，朝装着人的容器走了过去。

　　她有点紧张，初生的幼兽容易将第一眼看见的人当妈，她不大想当这个妈，然而她必须得将小实身上的仪器拔除了。

　　宋蕤想了想，用实验室里的通讯装置拨通了中校的号码。

　　“我知道，她很重要，我不会劝你放弃。”中校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是。”宋蕤打断了他的话。

　　中校懵了一下，“啊？”

　　“你立刻联系那俩还在登山的，回来办一下手续就可以把人接走了。”宋蕤急急忙忙说。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好一会，“你说什么，哪俩，把谁接走？”

　　“她醒了。”宋蕤冷静开口。

　　中校沉默了数秒，随后急迫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小实醒了，她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才尝试坐起身。

　　也许是睡久了的缘故，她坐起来的时候，咬着牙使了好一会劲才把腰背挺起来。

　　她朝周围警惕地看了好一会，似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又掐了一会自己的膝关节。

　　这手掌的大小和她睡着的时候不太一样，腿也不太一样。

　　然后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模，震惊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周围静悄悄一片，没有异化人的怒嚎，也没有炮弹在尖啸轰鸣。

　　同样，周围也没有硝烟和鲜血的气味，就像是听觉和嗅觉同时失灵了一样。

　　小实微微张着嘴，慌乱地四处张望起来，却始终看不见熟悉的身影，反倒看见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她“啊啊”叫了两声，手脚并用地爬出了仪器。在看见那穿着防护服的人又走近了一步时，她甚至还被吓得龇起了牙。

　　宋蕤停住了脚步，她觉得自己似乎不用担心突然多了个女儿了。

　　小实咚一声摔在地上，手脚根本使不上力气，在看见那看不出形状的人又走近了点后，干脆瑟瑟发抖地蜷了起来，还捂住了眼睛，声音发颤地说了一句。

　　“晚、晚安。”

　　声音也还是哑的。

　　宋蕤忍不住笑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