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樱花薄荷

　　夜风簌簌， 那条黑色纱巾被薄飏轻而易举地摘下，而后擦着他的指尖，在月光下轻盈地飘向湖心。

　　而秦九樱的真实样貌， 就这样完全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尽管这也不是她与他第一次见了， 但以往为了遮掩自己是Sakura的事实， 她都会刻意保持素颜， 化全妆是从没有过的。

　　此刻的她，即使化了舞台风格极其浓烈的烟熏玫瑰妆， 也依然遮不住眼底那层雾蒙蒙的水汽，莫名透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冷艳与柔婉，两种极端，却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她不是他记忆中的Sakura ， 又偏偏就是真正的Sakura。

　　薄飏想，大概问题的根源， 就在于她自始至终都努力掩饰的另一重身份吧。

　　他低声开口：“我以后是叫你Sakura呢，还是该叫你九樱学妹？”

　　秦九樱垂下头，有意回避他的视线，她艰难回答：“都……都可以。”

　　声线微颤， 听起来像是要哭了。

　　“别怕。”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 薄飏将手覆上她的头顶，悠然安慰，“每个人都有秘密，这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自己这个秘密， 一旦揭穿就人设全崩， 未免也太丢脸了。

　　秦九樱把头埋得更低，含着哭腔：“对不起， 学长，给你添麻烦了。”

　　“嗯？添了什么麻烦？”

　　“上次在机场……”

　　上次在机场，她不仅当着他的面摔了一跤，还把内衣当成面包送给了他。

　　那件事原本一直是薄飏的心理阴影，但此时得知是她送的，他非但瞬间释然，甚至还有几分微妙的愉悦。

　　“没关系，无心之失而已。”他微笑道，“况且是Sakura亲自来送礼物，我荣幸都来不及，谈什么麻烦？”

　　秦九樱心底犹如怀着滚烫的暗潮，一浪高过一浪没过她的理智，她紧张得更厉害了。

　　“学长。”她软声道，“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作品，每一部。”

　　——我喜欢你的影视作品，每一部。

　　彼时在K市文化馆，薄飏只当她是寻常客套，商业互吹罢了，谁知道她说的竟然是真心话。

　　他凝视她的眼神微亮，似温柔银河，有星辰满蕴。

　　“我也喜欢你的每一支舞。”

　　这分明是发自内心的赞美，但鉴于秦九樱当前心绪极乱，这句话听在她耳中，就变成了勉强的安慰，和欲言又止的转折。

　　她非常担心他下一句就要说，“我也喜欢你的舞，但是……”。

　　但是她令他失望了。

　　她不是气势逼人的高冷舞者，只是个傻里傻气又卑微的小粉丝，说过蠢话做过蠢事，无论是谁得知真相，都难免有落差感吧？

　　她此刻只想赶紧逃离，仿佛离开他的身边，就能逃避这段尴尬至极的经历。

　　“希望之前，没有给学长造成什么困扰。”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深深给他鞠了一躬，“感谢学长这段时间的关照，我未来还是会以粉丝的名义继续支持学长，请……请学长忘记这段不愉快的回忆，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她先前患得患失，总觉得自己是怀揣着粉丝的心态，利用薄飏对街舞的尊重和喜爱，以此获取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算是欺骗的性质啊，他一定也很介意，否则不会大晚上的还要回学校一趟，只为了找她询问真相。

　　不再怀有非分之想靠近他，才是道歉该有的态度，也是最诚恳的选择。

　　而此时的薄飏：“？”

　　他压根不清楚她到底转了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只听她最后说了这句“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就突然转身，掩面而逃。

　　他本能地想要拉住她，谁知她逃跑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湖边氤氲的夜色里。

　　他怔然良久，忽而挑眉，深感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

　　秦九樱自从回到宿舍之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卸了妆就坐在书桌边，红着眼眶不言不语，搞得姜琳很紧张，还以为她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九樱，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

　　姜琳仔细观察了一下，最终从秦九樱那悲痛欲绝的眼神里，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嗯，确实是失恋了。

　　“靠，谁啊？谁这么眼瞎？连街舞圈的小公主也敢随便甩，我剁了他的腿！”

　　秦九樱叹了口气：“没有那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她不再说话，趴在桌子上沉默了好久，而后黯然起身，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件Hermes的男士黑色衬衫，还有一条Burberry限定款的手帕。

　　那是当初在康铎的演唱会上，薄飏无意中撞见被洒了一头奶茶的她，用来给她擦脸和遮衣服的。

　　那时他只以为她是自己的小粉丝，却依然绅士体贴，给予关怀。

　　他永远都这么温柔善良，可她却总在欺骗他。

　　既然都决心不再打扰他了，那这些东西也就不该留在身边，应该还给他。

　　秦九樱掏出手机，给康铎发了一条消息。

　　【N·Sakura】：康老师，能辛苦给个地址吗？我这有点东西，想委托您带给薄飏学长。

　　康铎大约是没在忙，很快就回复了。

　　【全面小康】：你和他总见面，怎么不亲自给？

　　话虽如此，他还是把地址发给了她，并顺便八卦了一句。

　　【全面小康】：俩人吵架啦？

　　【N·Sakura】：谢谢康老师。

　　除了这句感谢，秦九樱什么都没再提。

　　她调出通讯录，找出徐泽易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师父？”她思忖了很久，终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声开口，“您上次提到的，四天后要在R市举办的‘烈火杯’街舞表演赛，我去参加。”

　　请个假，暂时离开这一伤心之地，换个全新的环境，缓和一下心情。

　　免得她不管做什么事，总能回忆起薄飏那张惊为天人的俊脸，想起他温柔的嗓音，和眉眼间的笑意。

　　她真的太难了。

　　*

　　快递在两天后，寄到了康铎的住处。

　　恰好此时，薄飏也在L市拍摄了一组大刊封面，两人约在酒店见面，康铎把东西带给了他。

　　“Sakura托我给你的，不知道是什么。”

　　薄飏拆开包裹，看见了那件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衬衫，和已经洗干净的Burberry男士手帕。

　　以及，他送给她的樱花发圈，也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彻底划清界限？

　　他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散发的低气压，差点把对面的康铎冻个哆嗦。

　　“……你怎么了？”康铎一头雾水，犹豫半天才试探性地问，“Sakura送你礼物，你还不乐意？”

　　“这不是她送的。”

　　“啊？”

　　薄飏用力闭了闭眼睛，显然是费了很大劲，才勉强使自己能够平静回答这一问题：“这是原来我送她的。”

　　“……”

　　康铎深感自己接了一块烫手山芋，合着两人闹别扭，要搞一刀两断那一套，他还上赶着把东西送来了？

　　但任凭他多聪明，也万万想不通这件事：“Sakura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像是个狠心的孩子啊。”

　　“因为我知道她是谁了。”

　　“是谁？”康铎立刻竖起了耳朵。

　　薄飏注视着桌上的樱花发圈，面沉如水：“还记得曾经在机场，给我送错礼物的小姑娘么？”

　　记得，当然记得，那时候就是康铎亲手把蕾丝内衣，从袋子里拎出来的。

　　康铎登时震惊万分地捂住了嘴，以免自己大叫出声：“不会吧？是她？！”

　　“是她。”

　　“所以Sakura私底下其实是你的狂热粉丝，还曾无数次跟你偶遇过，可你一次也没认出来？”康铎揉着眉心，努力消化这复杂的信息量，他甚至说起了脏话，“……卧槽，难怪她从来都不肯摘口罩，因为一摘口罩就真相大白了啊！”

　　薄飏坐在沙发上，垂眸沉默。

　　康铎琢磨了半晌，忍不住劝：“你也别太较真了，毕竟人家女孩子也好面子，堂堂街舞圈众星捧月的天才，私下是你的狂热粉，换谁谁不觉得有点难为情？她想隐瞒也在情理之中。”

　　“我根本也没怪她。”

　　“嗯？”

　　薄飏沉声道：“那天晚上，她没等我答复就跑了，当晚就删掉了微信，又双向了微博，我联系不到她了。”

　　“……也就是说，是她单方面要跟你断得一干二净？”

　　薄飏铁青着脸色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他原本以为，揭开真相是新的开始，却万没想到，于她而言竟意味着一切的结束。

　　“我倒是可以理解。”康铎语重心长，“你想啊，她的秘密乍一被你发现，一时间肯定难以接受，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你？”

　　“……”

　　“你不要心急，小丫头迟早会想通的，依据我以往的经验，她对你的感情，绝不仅限于粉丝对偶像的崇拜——我看她应该挺喜欢你的，不然何必这么在乎你的看法？”

　　薄飏冷淡抬眼：“也许她喜欢的，只是我的戏。”

　　“人生如戏，喜欢戏还是喜欢人很重要吗？重要的是你怎么让她也明白你的心思。”

　　但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无论多么优秀的人，在心动的时刻，都难免患得患失。

　　于是情圣康铎先生，决定拉扯自己的朋友一把。

　　他拿出手机，悠然自得地点开了秦九樱的微博界面。

　　“让我们来看一看，Sakura这两天有没有发什么情感受挫、伤春悲秋的动态呢？”

　　事实证明并没有，微博上的秦九樱，始终维持高冷舞者人设不崩。

　　不但没有，甚至还……

　　康铎忽然盯着屏幕愣住。

　　见他表情不对，薄飏不由分说夺过了手机，低头一看。

　　3个小时前，秦九樱发了一条新微博。

　　【@N·Sakura：偶遇旧友，烈火杯走起。】

　　配图是她和一位年轻男孩子在飞机上的合影。

　　那男孩子长得唇红齿白，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秀气里带了三分邪气，似乎是那位很有名的22岁华裔编舞师Lynn，全名周林恩。

　　看起来，可是半点也没伤春悲秋呢。

　　“……烈火杯？是在R市的街舞表演赛吧？”康铎无力扶额，“我收回刚才那套幼稚的言论，Sakura可能真的只是喜欢你的戏，人家的恋爱理想型，是Larry或者周林恩这样的同行。”

　　话音未落，薄飏猛地把手机扔在了桌上。

　　“嘿！那是我的手机！”

　　薄飏没搭理康铎，他神色冷峻地思忖片刻，蓦然起身，拨通了经纪人甄京的号码。

　　对话非常言简意赅。

　　“最近三天不要安排行程，我要去一趟R市。”

　　那边的甄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