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游湖修罗场(下)58

  “无妨,我与子轩走在公主面前便可。方才林某失态,实在无颜面对公主,公主恕罪。”林之培说罢,不等福灵反应,兀自拉着林子轩往外走。他俩人走得快,眨眼间身影便消失在眼前。

  “走罢。”原行遮目送人走远,又送了福灵一程。

  福灵上车前蓦地想到先前晏绥那副阴冷样,忙问了一句:“三郎,你与晏学士在屋里,可跟他说了什么话?我瞧他带崔娘子走的时候,脸可阴了。”

  福灵把晏绥的神色给原行遮学了一遍,原行遮见她学得生动,嘴角扬了起来。

  只是并未告诉福灵二人交谈了什么,只是催促福灵早些回去。

  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目的达到了。

  *

  回去路上,马车经过一间铺子,晏绥喊停,叫崔沅绾在车上等,他去办件事。

  见晏绥迟迟不归,崔沅绾在车上也坐不住。这一下车,身边景色触目心惊。

  眼前荒凉寂静,枯树遍布。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棺椁铺,白幡挂在铺两侧,铺店门口就摆着几樽棺椁。铺门紧闭,门前左右各扎一纸人,一男一女,面露诡异笑意。再往后望去,遍地都是坟。有的杂草丛生,有的坟头前立着一块木碑,碑上的字用歪歪斜斜,那字有的红得暗沉,有的红得艳丽,颜色不一。

  或许那就不是红墨,而是人血。因为崔沅绾呼吸间都充盈着铁锈味。她恨自个儿眼看得远,一眼便看见坟地里死|尸遍布,腐肉扔的哪儿都是。秃鹫时不时飞到坟地里,许是吃食太多,它们吃了几口便张翅离去。

  风一吹,若隐若无的哀嚎声便传了过来。

  眼前的场景总叫她想到心头里最痛的事,一时头晕目眩,脸色发白,几欲晕倒。

  车夫哪里知道这场面会叫她这般害怕,忙劝着崔沅绾上车去。

  “官人呢?他来这荒郊野岭做甚?”崔沅绾颤声问着,心里怕,却并不想回到马车上去等待。

  车夫还未曾回话,铺门就从里推开了来。

  晏绥踏着满地黄钱白纸,信步走来。他看向崔沅绾的眼里满是欣喜,可此时此景实在瘆人。恍如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要来找仇人索命。

  “怎么下来了?”晏绥低声笑着,见崔沅绾脸色发白,心有疑惑。

  熟悉的雪松气扑来,崔沅绾第一次觉着晏绥身上的气息如此叫人安心,揪着他的衣襟,不肯放下。

  “真是黏人。才走多久,就这般想我。”晏绥对崔沅绾的讨好很是受用,熟稔地将人揽在怀里,低声逗弄。

  “你去这棺椁铺作甚?这处都是瘆得慌,亏你也能找得到这般荒凉的地。”崔沅绾埋在晏绥怀里不肯出来,仰头问道。

  “这棺椁铺里有位小娘子身强力壮,先前习过武。这样的人待在这棺椁铺里当真是屈才,便想要来做你的贴身女使。”

  “我身旁已经有长空了,为何还要叫人来?”崔沅绾蹙眉,死死盯着那死气沉沉的铺子。

  “一人怎会够?”晏绥话里不满,“近来朝堂诡谲翻涌,怕是会生出许多变故来。你身边人多些,我也能放心去处理事情。”

  崔沅绾没听懂话中深意,脑里杂乱不堪,思绪没办法捋清来。

  二人正相拥腻歪,一小娘子便大步走了出来。

  那小娘子粗眉小眼厚嘴唇,皮肤粗糙黝黑,只是人高身壮,肌肉虬结,当真是女儿心男儿身。

  小娘子走在前,铺店老板随即走出来。走到晏绥身边还在抱怨,“主子,这娘子长得丑陋不堪。跟在主母身后,真真是不妥啊。”

  “无妨。挑的是才能,又不是面相。”晏绥摸着崔沅绾的头,说道。

  主子发话,老板也无可奈何。

  “主子,人三日后会送到主母身边。”说罢,老板便又带着那壮娘子走了回去。

  铺门一关,这处又是一片死寂。

  “这里……也是你的地么?”崔沅绾从晏绥怀里冒出头,小心问道。

  “是我的地,也是你的地。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晏绥不欲多说,牵着她的手回到马车上去。

  马车辘辘启程,车帘一放,血腥味、哀嚎声终于被隔绝在外。

  想到方才铺店老板看向那壮娘子的眼神,满是鄙夷嫌弃,皆是因为她的相貌。崔沅绾叹口气,蓦地觉着有些心疼。

  晏绥从原行遮那屋出来,到拉着她上车,再到回家的这一路,竟不再执着于揽她入怀,做那些旖旎事。眼下他阖目凝神,一下一下盘着手中的菩提珠。

  只是眉目间并不是放松模样,想是原行遮在那雅间里说什么话,把晏绥给刺激到了,才生出这般反常模样。

  崔沅绾深吸口气,“慎庭哥哥。”

  盘珠声一停,晏绥睁开眼,看着她。

  “怎么了?”

  崔沅绾靠着身后的软塌,脱下绣花鞋,将脚放在晏绥的腿上,随意卧着。

  晏绥的眼眸紧随她这番动作流转,目光停留在她的白袜上。暑袜裹着白净的脚,不松不紧,却正好把美人的脚踝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骨头突起的地方连成一条光滑的曲线,就如皑皑白雪之间悄然生长的雪莲一般,圣洁干净。

  那脚一勾,晏绥的菩提珠便被打落在地。晏绥噙笑,眼中玩味尽显。

  “你想玩什么?”晏绥轻声问道。

  “走得累了而已。”崔沅绾俏皮地眨下眼。

  “我只是心有疑惑。皮相骨真的那般那般重要么?”

  “重不重要,我想,你该十分清楚才对。”晏绥的回话迂回,却又一针见血。

  对崔沅绾来说,自然重要。她知道晏绥是看中她的脸,她的身。满身才华都掩在皮相后面,每每露面,人都是先惊艳她的脸,再惊艳她的才华。

  没有脸,她仍有一身长处,不过没几人会略过脸去夸赞她那些才能。

  多少人羡慕她生了张好看的脸,她确实享受了不少好处。可她也付出了许多代价,脸让她成为家族笼络人心的工具,让她遭受无数莫名的谩骂。

  崔沅绾垂眸,眼睫颤着,如一只挣扎的枯叶蝶。

  见她这般彷徨,晏绥再也不能置之不理。

  “脸自然重要,人与人相见,第一眼看的不就是脸么?世人千千万,长得好看的能有多少?难不成面相普普通通便不能活了?”晏绥说道,“民为邦本。且去田间埂头看看,多少汉子佝偻着腰开垦荒田,种粮收麦。汉子脸上沟壑纵横,皮肤龟裂。国朝有千万这样辛勤无名的人,正是他们撑起了家国。这样的人,谁敢小觑?他们不如世家子弟俊美,却比世家子弟有用的多。脸固然重要,可在自身能力奉献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空有容貌的人走不长远,只看容貌的人也走不长远。”晏绥说着,想到那群不食肉糜的纨绔子弟,头疼不堪。

  话虽在理,可崔沅绾却想到晏绥起初与她不熟识,还不是看中她的脸了么?

  想是人性使然,圣贤道理人人都懂,只是往往行事与道理相悖。不然人人都是圣贤。

  崔沅绾听罢他这番正经话,倒不习惯起来。往日里晏绥在她面前总是不着调的样子,如今说到百姓身上,他倒正经一回。

  想来登为三相之一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她做着蓄意暧昧的事,晏绥却一脸正经,莫名叫她心热了起来。

  “你与原小官人,在那雅间里,都说了什么?”崔沅绾随口问着,脚却攀登而上,随意绕着。

  晏绥一怔,方才忧国忧民的气息不复存在,又成了那个狠戾阴鹜的伪君子。

  就好似,佛子破了戒,从普渡众世的神堕落成魔,失控的举动皆是因为眼前的美娇娘。

  不过轻言一句,便叫清醒的人瞬间失了理智。

  “你有没有养过莺雀?”

  晏绥开口问道。

  崔沅绾心中疑惑,却诚实地给出了反应,摇摇头,说没有。

  “那真是可惜。”晏绥故意叹气,面露惋惜。

  “那你定不会知,一只聒噪不堪的春莺或是白燕会被它的主子如何惩罚?”

  晏绥说罢,手中猛地用力,掐着崔沅绾的脚踝。然却噙笑看她。

  “你也不会知,豢|养起来的娇莺妄想飞出笼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崔沅绾对上晏绥的眼,眼中泪意朦胧,低声示弱。

  可她当真觉着有趣。

  她想驯狗,晏绥想困莺。

  晏绥以为自己始终占上风,他用蛮力把莺困在怀中。

  可崔沅绾才是掌权者。晏绥何时怒,何时喜,何时患得患失,何时卑微求饶,都由她决定。

  她自然让渡一些权利,譬如,身子的支配权,在晏绥手里。

  是最无用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

  猧儿: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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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十一:游湖修罗场(下)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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