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Flower·云涌39
除此之外,他甚至不想和这堆数字多一句言语。
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不会再插手彦一的事了,可是,彦景儒却让我感到一种异常的不安。
这种不安,甚至超过了惧怕。
我感觉彦一此行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这种感觉可能是缘于他接到短信后那一瞬间的脸色变化。
彦一是那种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甚至游离于外的人,不知道是因为病情还是因为性格,反正他很少有因为外界变化而产生的情绪反应。
但是那一瞬间,他对我说,彦景儒要见他的时候,他的嘴唇,是有一点儿颤抖的。
彦一在害怕。
连死都不怕的彦一却感到了害怕。
这个想法令我感到一丝冲动,我脱口而出:“我陪你过去!”
赶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挺晚了。
彦景儒并没有和彦景城住在同一家酒店,他选的地方更为豪华。
一路上,彦一一直沉默不语,我试着逗他说话,他也没什么反应。
我有些担心,偷偷给封信发了一个短信告诉他这事。
但封信也没有回我。
一下车,我就看到穿着西装的陌生中年男人迎上来。
彦一低声说:“小叔的人。”
电梯是那种直接到层的设计,也许因为密闭性太好,电梯上升时寂静无声,甚至感觉不出一丝轻微震动。
我和彦一以及彦景城安排的男人一起站在里面时,我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感。
看一眼彦一,他的脸色也仿佛更加惨白。
到了三十层,电梯门一开,另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电梯出口正对面等着,一见到彦一,就伸出手来。
彦一下意识地僵了一下。
我想,这个大概是彦景儒派的人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跟着我们,他们谁都没有问我是谁,就好像木头人一样。
对彦家企业的这种风格,我一直觉得心里有些冷飕飕的,有时觉得既夸张又诡异,和演电影一样。
但经历过才知道,生活比电影更无常。
我和彦一被带进那间铺着极为华丽地毯的房间,还未站定,就听到一声暴吼。
平时文质彬彬的彦景城从里屋跌了出来,正跌到我们脚边,他的金边眼镜都甩落在一旁,样子狼狈。
两个男人中,开始在酒店门口接我们的那个立刻冲上去扶他,并拾回了眼镜,而另一个则木然地站着看着。
这也证实了我开始的猜想。
彦一也冲了上去,动作有些生硬地扶起彦景城。
彦一对彦景城,平时也不见得有多温和,甚至多数时候也是敌意满满,但内心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小叔已经是他妈妈离去后他最亲的人。
彦景城自己倒似乎并不以为意,慢慢站起来,表情平静,仿佛刚才出丑的不是他,让我暗暗佩服。
他轻轻拍了拍彦一的手,像个慈祥的父亲一样,说:“进去吧,你父亲有些生气,不要怕。”
然后,他又回头对我说:“程小姐,你在这里等一下。”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对我的到来感到惊讶,倒让我有几分意外的不解。
这是一间套房,我就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那两个男人却退到了一边直直地站着,他们自己倒没什么,却看得我心里尴尬不已。
里屋从开始那声暴吼后,就频繁地传出闷闷的砸东西的声音。
之所以很闷,大概是因为这酒店的装潢多是软包和地毯之类,比较难以砸出声响,让发泄的人也不太爽气。
彦一和彦景城进去后,砸东西的声音就变成咆哮质问。
倒不是我故意偷听,只是好像谁也不在意我的存在,于是声音就一波一波地传进了我的耳中。
我能认得出彦一和彦景城的声音,剩下那个说话最多语气最凶的男声,肯定就是彦景儒了。
他好像是在质问彦一为什么没有跟着彦景城在学习经商,也觉得彦景城在这件事上一直在瞒他骗他,他对此感到愤怒而失望。
这是我第一次听彦景儒说话,和他名字里的儒字截然相反,他的说话风格迅速凶狠而刻薄,句句戳人心窝,像一条毫不掩饰毒牙的蛇,嘶嘶地吐着芯子。
就算我隔着一墙远远听着,也觉得背上冰冷一片。
对家人尚且如此,简直难以想象他在其他时候是何等状态。
我突然在这时想起了彦一的妈妈朱雪莉来。
那么一个说话走路似乎都染着香带着笑的美丽女人,怎么会和这么一个毒蛇般冰冷气质的男人在一起呢?
彦景儒的声音持续传来:“你这个不成器的败家样子,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继承!幸好老天有眼,我以前忍你,因为我没得选,现在你再不给我打起精神,我就直接赶你出门!从小你妈就没有教好你,那种女人能教出什么好儿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意外的是,竟然是彦景城的声音先打断:“大哥!阿一病还未愈,是我允他先看病……”
“闭嘴!”又是一阵异常的混乱响动,然后是彦景城的惊呼:“阿一!”
彦景儒竟也反常地安静了几秒。
彦一的声音终于传出来。
“我不需要继承你的家业,我只要你回答我: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以为刚才彦景儒那番话,会让彦一情绪失控,但是他竟然没有。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机器人,语调平平,透出一种让人心里发寒的固执:“我妈是怎么死的?”
我突然发现彦一有像彦景儒的地方了,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他们都有一种类似于兽类的原始的阴狠气质,只是彦一年轻稚嫩,彦景儒则更让人害怕。
彦景城似在阻拦:“阿一!不要说了!”
“让他问!”是彦景儒的声音,他冷笑着,我仿佛看到他露出了森森的牙,“为什么不让他问?他妈是怎么死的,他妈当然是贱死的!”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里屋的人都是何种表情反应,我只知道,我全身都发抖了。
那是一个父亲,在对他的亲生儿子,评价他的母亲。
我终于知道,彦一为什么会从儿时的捣蛋鬼,变成再见面时的疯子。
他被关在那异乡的华丽囚笼里,在这种无形的折磨中呼救无门,他怎能不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