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秦渡比明绯羽高出将近二十厘米，为了自己的声音不被旁人听见，他微微附身，鼻尖几乎挨上明绯羽的额头。
太近了。
近到明绯羽的发丝能感受到他的鼻息，近到明绯羽的眼睛都无法聚焦。
明绯羽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些绮念，慌忙后撤半步，拉开这个过于亲密的距离。
还好，秦渡一句话说完就直起了身子，没有给她更多遐想的空间。
明绯羽见他手里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猜不出他打算怎么处理，于是问：“你有什么方法？”
“咳。”秦渡轻咳了一声，走到长桌的末端，拔出桌面上的连接线，插在电脑上。
秦渡说：“刚刚你们说到证据，是吧？”
秦渡形容威严，声音不大，却有震慑人心的效果。中年夫妻望而生畏，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会议室前方的白色幕布上出现了投影。
画面里，一个对年轻男女发生了争吵，女的披头散发，男的衣冠不整。
男人朝女人吼了一句，然后摔门而去。
女人砸了桌上的一套水杯，仍然无法平静，粗鲁地抱起婴儿床中大声哭叫的幼童，夺门而出。
年轻的女人找到一个微胖的大婶，提议要把手中的孩子卖掉。两人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全然不顾被她们放在一旁幼童。
幼童哭累了，趴在地上，伸出脏了的小手，擦擦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自己的父亲从远处赶来，于是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地走向父亲，想去迎接他。
可男人仿佛没有看见他，脚下生风，飞快地略过他，去拉扯他的母亲。
幼童被带倒，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地上有石子，硌得他屁股疼，但他没有哭，只是笨拙地爬了起来，用手揉了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懵懂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的父亲。
“你要把额的崽子卖掉？哪个给你的胆子！”男人朝女人咆哮。
女人吼回去：“这崽是额生的，额说卖就卖！”
胖婶嫌弃地看了一眼夫妻俩，说：“你俩咋搞的？自个儿家里头没商量好？商量好了再来找额。”转身就要走。
女人拉住她，笑着说：“马上就商量好，婶儿你先别走。”
胖婶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往旁边走了两步，等这对夫妻商量。
女人对男人说：“是你说的不过了，房子留给你，家里的东西都让额卖了，算赔给额的。呵，你那个家里除了这个崽还有啥值钱的？额不卖了他，留下来给你，你养啊？”
男人暂时收敛了气焰：“那你也不能一声不吭地就卖了，至少要跟额打个招呼……你卖了多少钱？”
“胖婶开价八千。”
“那你得分我一半！”
“你想得美！这崽是额怀了十个月生下来的，凭啥分你一半？”
“没有额你自己能生吗？”男人转身，把地上的幼童抱起来，挟持在臂弯里，“你要是不给额一半，那你别想卖。”
女人咬了咬牙，说：“两千，最多两千！不然咱谁也别想拿到钱！”
男人犹豫了片刻，答应了。
胖婶拉开缠在腰上的腰包，沾着口水数出八千块，递给女人。女人又点了一遍，分了两千给男人。
男人收了钱，把手上的幼童递给胖婶。
幼童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声音，只睁着一双幽黑幽黑的、玻璃珠似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母远去。
女人回头望了一眼，只一眼，又立刻转身离开。
“这样的证据够了吗？”秦渡的声音把大家的思绪拉回现实中。
中年男女颤抖着嘴唇问：“你、你、你哪个会有录像？”
“你们不用管这段影像是怎么来的。只需要看清楚，视频上的人是不是你们本人。”秦渡说，“刑法规定，拐卖妇女、儿童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秦渡话音刚落，男人就飞扑过来，要抢他手中的电脑。
他还没有触碰到电脑，秦渡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男人顿时感到千钧压顶，动弹不得。
“有备份的。”秦渡轻声说。
他放开手，男人哆哆嗦嗦地坐回原位。
明绯羽趁机施压：“如果你们继续纠缠元一，那咱们就法院见。同时我们会提起诉讼，要求法院剥夺你们对元一的监护权。所以，无论你们怎么做，你们都不会从元一这里得到一分钱好处，也不会跟元一扯上任何关系。”
女人跺了跺脚，说：“那行，那每个月两万，额们就不再管元一的事咧。”
纪安想说好，被明绯羽按了下来。
她神情轻蔑，对着中年夫妻挑眉：“不可能。纪教授每月给你们一万，是他宽宏大量人品高尚，不忍你们两个人露宿街头行乞为生。除此之外，你们别想多要一星半点的好处。”
男人说：“那不能！合着额们今天来一趟，算是白来了？总得多给点！一万八也行！”
秦渡忽然操起了算命先生的口吻，说：“我劝你们俩，还是少要找孩子们要钱，不然，你们俩倒霉的事会一桩接一桩。”
“你说啥？”
秦渡看着男人说：“你是不是近些年来运势极差，牌桌上把把都输，别人能做成的事你做就成不了？身体还越来越糟，腰酸腿疼，常常有血光之灾？”
男人脸色煞白，他感觉到自己腰部的寒气越来越重，直往他脑袋里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想要动动腿，可两条腿都像被锁住了一般。
秦渡又看向女人，说：“你是不是外出打工干一家倒闭一家，遇见的男人没一个靠得住？以为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老实人，那人还卷了你的钱跑了？”
女人抖着牙齿：“你、你哪个知道？”要不是她这些年过得这么不顺，她也不会又跟身边这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秦渡说：“你们俩的孩子，原是你们命中的贵人。可你们欠了他们，就变成了债主。你欠他们的越多，自身的反噬就越强。当然，孽力这种的东西，也不要紧，最坏不过是减个十年二十年的寿命。你们也可以选择多要点钱，在短暂的生命中放肆享受一番。”
明绯羽煽风点火：“咦？还有这等好事？纪教授，您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干脆都孝敬你父母得了。反正你还教元一物理，今后吃住都来我们公司吧！”
夫妻俩吓得六神无主，互相拽袖子踩脚，说了半天小话。
他们这些年有纪安的经济支撑，日子过得不算困顿。可若是因为拿了太多的钱而短命，是万万划不来的。
“那个，额们今后不会再来找元一了。”男人看着纪安说，“不过，儿子给老子生活费是天经地义的。你以后不用打一万了，一个月打……八千吧。”
纪安默许。
“走、走！快点走！”夫妻两人互相催促着离开了星秀文娱。
明绯羽目送两人进了电梯。
终于赶走了两个人渣，明绯羽身心舒畅，雀跃地来到秦渡身边，崇拜地说：“老板，厉害呀！先用法律震慑，后用玄学恐吓，你是不是研究过兵法呀？”
秦渡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厉害的事情，但明绯羽绵软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一双明亮的眼睛仰视着他，脸上洋溢着喜悦。他不知怎么也飘飘然起来，压着想要上翘的嘴角说：“没什么。”
明绯羽兴奋地松开秦渡的胳膊，转身想和纪安庆祝：“纪教授，你……”
纪安垂着头，露出的半张脸面色灰冷，明绯羽停了下来，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对于明绯羽来说，是赶走了两个麻烦，而对于纪安来说，是撕裂了他旧日的伤疤。
纪安抬起头，问秦渡：“那个录像，是怎么得来的？”抛却情感上的波动，这件事里最让纪安疑惑的是秦渡展示出的那段视频。
视频上的那对夫妻，确实是他父母年轻时的模样。
可谁会在十多年前，在他的家里录制这样的视频呢？
“不是录像啦。”明绯羽替秦渡解释，“是幻象，对不对？”
投影出现的那一刻，明绯羽就知道秦渡放的不是什么录像。
因为——他插在电脑上的那根连接线，是根网线。
秦渡刚刚搬进新职场，只在开会的时候见高朗用过投影仪。他大概不知道如果想要使用投影，需要连接的是那根蓝色的HDMI，而不是白色的网线。
哪有什么十多年前的4K高清私密影像？也就能骗骗那些心里有愧的人。
“是他们脑中的记忆。”秦渡说，“当我问他们证据时，他们的脑中浮现了这样的片段。我不过是把他们脑海中已经存在的画面，搬到了幕布上。”
明绯羽感叹道：“同样是他们自己犯下的罪行，在他们脑中，他们不会受到煎熬。搬到幕布上，他们却会因此害怕，真是讽刺。”
秦渡：“因为他们害怕的是受到惩罚，而不是作恶本身。”
纪安站起来，说：“今天的事，多谢了。我……我该去给元一上课了。”
“嗯嗯！快去吧。”明绯羽说，“纪教授，您放心，我们会保护好元一的。”
纪安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诚恳道：“谢谢。”
-
纪安走后，会议室里只剩下明绯羽和秦渡两人。
“啊！”明绯羽突然尖叫出声，吓了秦渡一跳。
“怎么了？”秦渡问。
明绯羽看上去张皇失措，如同惊弓之鸟，瞳孔地震似的望着他。他担心地伸手去抚她的肩膀，想让她镇定一点，却被她躲开。
“你你你！”明绯羽像看敌人一样凝视着他，“你能看到别人的记忆？”
秦渡不明白明绯羽为何反应这么大，解释道：“准确的说，我并不能主动搜索他们的记忆。我只能看到他们当前在想些什么。”
明绯羽的嘴张得更大了：“那就是说……你能看到别人的思想？”
“是的。”秦渡承认，“是最近恢复的能力。现在还不太灵敏，要在对方心防失守的时候凝神去看，才能看见。”
说着，秦渡注视着明绯羽的额头，想要看看是什么让她惊慌失色。
明绯羽连忙双手交叉，挡在自己的脑袋前，说：“别别别！不要看我！”
太可怕了！
那刚才秦渡放映幻象之前，有没有看过她的思想？
一定没有的对不对！
如果有，他此刻必不能这样神色自若地面对她，明绯羽安慰自己。
秦渡收回视线，说：“好，不看你。”
明绯羽在心里默念：“你要是偷看我在想什么，那你每次抽卡都只能抽到R！”又盯着秦渡的脸看，见对方面不改色，这才放下心来。
明绯羽往外挪两步，离秦渡远了一些，嘟囔：“你这也太吓人了，随时随地能看见别人的想法，让别人以后怎么跟你相处呢？”
秦渡诧异：“嗯？我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偷看别人的思想。”
明绯羽趁机逼迫：“那你发誓，你永远都不会偷看我的思想。”
秦渡犹豫了一下，说：“……永远吗？”
明绯羽很坚定：“嗯！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你我本来就不平等，如果你还能看到我在想什么，那这活儿我就没法干了。”
自己的思想被窥视很恐怖。
知道自己的思想被窥视更恐怖。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窥视最恐怖！
明绯羽一定要让秦渡发这个誓，因为，她有的时候并不能控制自己脑子里的想法。
大部分突然出现在她脑子里的想法都不能播啊！
两人僵持片刻，秦渡败下阵来。
他举起左手，竖起三支手指，郑重道：“我发誓，永远不会偷看你的思想。”
明绯羽得到了承诺，却仍然不自在地摸摸脖子，捏捏衣角，然后找了个借口离开会议室：“那，老板，我先去工作了。”
秦渡叫住她：“明绯羽。”
“嗯？”明绯羽回头。
“我们是平等的。”秦渡说，“你不要叫我老板了，叫我秦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