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出阵

  战争年代的收成总不会特别好, 大名们带着军队打到这里又打到哪里,经过的地方被搜刮了一遍又一遍,粮食也好,人丁也好, 只要看上的都要拿走。卑贱的小民是没有资格去反对大人物的命令的, 所以留给他们的只会是连秸秆都不剩的龟裂土地。

  除了土地……只有土地, 是他们搬不走的、仅属于农民的东西。

  四郎用骨瘦嶙峋的手刨着表层稀松的土块, 希望能找到一点可以果腹的食物。家里的三个长兄都被拉去征战,还好他当时跑进了山里没有被抓到,如今也只留下他一个侍奉年迈的母亲。

  可是……他已经两天没有找到食物了……

  四郎死死抓着一把土, 二十不到的年纪脸上已经有了深刻的皱纹, 蜡黄的皮肤贴着高耸的颧骨, 看上去整个人都瘦脱了形。

  听说……上面又要打仗了, 还是源家和藤原家的大人物, 附近的两个村子听到风声就拖家带口跑没了影, 但是四郎不能跑。

  母亲早年生妹妹的时候落下了毛病, 根本不能走路, 他又实在做不到一步不离地看着母亲,这样乱的世道, 落单的人往往会成为别人的猎物, 想来想去, 他一咬牙, 还是留在了家里。

  大不了……大不了军队过来的时候, 他带着母亲躲到山里去好了……

  打仗打仗打仗……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四郎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土, 继续刨土。

  但是这回他没刨几下,就感觉视野暗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

  四郎茫然地抬头,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暗, 而且变暗的只有附近这一片地方,就像是有乌云恰巧移到了这里,隐约的雷鸣电闪在云层里翻搅滚动,紫黑色的云层在慢慢地压下来,那恐怖的景象看得四郎目瞪口呆。

  笃信神明的人类从没有见过这样震撼的场景,天空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依旧阳光明媚,另外一半则是滚动下压的沉沉乌云,他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了土地上,额头紧紧贴着泥土,嘴里胡言乱语地对着各路神明祈祷。

  一只小虫子震动翅膀,从他的眼皮上爬过,看样子是将这个人类当成了一块有趣的大石头。

  四郎一动不敢动,接着,他听见了此生都没有听到过的可怕动静——

  比他在山上听到过的军队打仗还可怕,非人的轰鸣从天际砸下,尽管闭着眼睛,他还是能看见眼皮上闪过蓝紫色的电光,阴冷而锐利地捅进眼球里,寒意从脊背上爬进大脑,四郎恨不得连滚带爬钻进自家那个只有一半屋顶的草房子,或是能够躲进地下的哪个大坑里,只要能避开这可怕的动静……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四郎怕的全身都在发抖,但是他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死死地匍匐在地上,他怕极了,连肌肉都僵硬成了一块,现在就是叫他跑,他也跑不动了。

  几乎是瞬间,后方起了风。

  那阵风后发先至,带着金属的寒冷之气,一路切割开挡在它路途上的一切,四郎在紧绷的恐惧中,好像闻到了什么非常好闻的味道。

  那种味道,他在春天上山的时候经常闻到,山上有着很多野樱花,妹妹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去摘花,摘来的花可以卖给那些公家的小姐们,虽然四郎不知道花有什么用处,为什么也可以拿去卖,但是既然能换钱,他也不介意和妹妹一起去做这件事。

  那种香气,就在每一个春天盘桓在破旧的草房子里,他怎么能忘了这样的味道……

  四郎鬼使神差地偷偷抬起了头。

  应该是在做梦吧,不然面前怎么会有大蓬新鲜的樱花在飞舞?

  他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比任何梦境都要奇诡瑰丽的场景,披着战甲的武士拄着长刀,蓝紫色的电光跳跃在武士身上,狰狞的白骨从战甲下突刺出来,高大的身躯仿佛是跟随死去的皇帝重返人间的恶鬼,身后涌动的是来自地狱的光火,暗红的火焰在风中张牙舞爪,如同身段妖艳的女鬼在天幕下纵横舞蹈。

  树叶在风中发出凄厉的哭喊,然后是奔流如海的樱花——

  柔软的樱花在恶鬼与地狱之前绽放。

  四郎看的痴了。

  满心的恐惧不知何踪,连面前恶鬼的降临都不能让他再加以注意,他眼里只有柔软美丽的樱花,极致的温柔和甜蜜。

  阿溪……你来接哥哥了么?

  浮世绘般黑红侬艳的画作包裹了整片天地,在他殷殷期盼的视线里,那片樱花消散了,与之亮起的是反射在刀身上的微光。

  不知哪来的刀剑,长短不一,如同枪/戟林立,森冷而刚硬地连成一线,拦在恶鬼之前,光滑的刀身上有极淡的光线落下,仿佛是寒冷单薄的月色溅落在上面,反射出华贵雍容的年代里武士峥嵘明亮的灵魂。

  “铮——”

  仿佛是谁用刀剑相击奏响了这阴郁魁伟的乐章,血与火交错,从没落的花色与月色里,姿容端丽优雅的神明们踏着风而来,四郎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衣着打扮,紧贴着身体的布料看上去就很昂贵,是他这种人想都不敢想的奢华。还有披着袈裟的僧人,冰雪一样的长发透过火焰,恍惚竟然成了华贵的银白。

  不,那不是错觉,有白鹤从天而降,宽大的羽翼下递出了锋锐寒冷的刀光,劈开了武士只剩下白骨的喉咙,戴着青铜面罩的头骨应声而落,被白鹤轻灵地踢开。

  跃动的电光和火焰在地面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深浅不一的黑色交错纠缠,刀剑相击,暗红的血在冰冷的铁器撞击中飞溅开来,谁都没有留手,这是一场沉默的厮杀,用手里的武器撞进对方的胸膛,撕裂对方的脊椎,把血肉抛洒的满天都是,化作贫瘠土壤的养分。

  浅金色发上扑了一层细小的血色水汽,白衣上是斑驳的红,刀剑被血清洗后,月色也成了暗淡的赤,俊秀的神明有着姣若好女的精致面容,但是琥珀色的眼睛里都是狠厉的杀气,他咆哮着发出狮子般的怒吼,用手里的刀猛地斩落对方的半个身体,武士探出白骨森森的爪,猛地扣住白鹤的羽翼。

  那只飞在半空的生灵发出短暂的哀鸣,反手就削下了桎梏住自己的锁链。

  “呀,这里竟然有人类?”

  他轻盈地翻身落地,借着同伴的掩护再次挥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那个人类匍匐在地上,身体僵硬着还在发抖,但是眼里都是灼目到惊人的火光。

  “神、神明……”

  干涸的唇瓣蠕动了一下,四郎喃喃着自己都听不见的话语。

  是神明来拯救他了吗?!

  那只白鹤似乎闷笑了一声,转身又扑进了战场,成为了那幅浮世绘中的一角:“喂,江雪殿!最后一个!”

  焦红的血扑溅开满地妖异的花。

  鹤丸抖了抖刀身上的血,收刀回鞘,不知道这些时间溯行军是怎么回事,明明长着骨骼拼成的身体,受伤时也会有血出现,那些血到底是哪里来的?真想抓一个研究一下……

  江雪左文字沉默着收刀,边上的髭切笑眯眯地拢了拢肩头的外套,他白皙的脸上还沾着血,拜他在战场上疯狂而狠厉的手段所赐,他的半边身体和头发上都是干涸的赤红的血,和他温软甜蜜的笑容格格不入。

  “呀,昏过去了。”

  金发的太刀歪着头看看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类,有点茫然地回头去看同伴们:“是被时间溯行军吓到了吗?”

  看着髭切靠近后眼一翻昏过去的人类,同僚们都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不,我们觉得……他应该不是被时间溯行军吓晕的。

  加州清光不满地开始整理衣服和头发,试图把自己搞得更干净一点,看见手上的惨剧后更是脸色都变了:“我、我的指甲油啊啊啊啊!都混了血了!脏兮兮的怎么去见主君啊啊啊啊!”

  有着水蓝色短发的青年微笑着整理下身上端庄的军礼服,将短披风重新披好,恢复了那种彬彬有礼的模样:“看情况,好像源氏的军队就快经过这里了吧?那我们现在就回本丸吗?”

  膝丸跟在兄长身边,帮着兄长擦掉头上的血,一边还要腾出精神回答同僚的问题:“不,一期殿刚来还不了解,本丸情况有点窘迫,所以需要出征和远征的队伍尽量多的带一些食物回去。”

  一期一振依旧风度翩翩如王子,丝毫没有要亲手去搜集食材的尴尬感,非常温柔地对膝丸的解答点头致谢。

  “那么,我们去山上看看吧,夏天刚过,应该能找到一些野物——鹤丸殿?”

  计划制定到一半,膝丸就发现队伍里少了个人。

  根本都不用找,这支队伍里会偷摸着离开同伴的,也就只有那只看上去优雅乖巧,实则皮的一批的鹤丸国永了。

  一期一振也对这位同僚有所了解,他们都是被指定为皇室御物的珍宝,曾经在宫内厅一起待过不少时候,那位风姿如白鹤的太刀在宫内厅的时候,可是所有御物中最闲不住的一位。

  “鹤丸殿?”他回头看了看,周围也没有什么遮蔽物,几人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类边上的白团子。

  白发白衣的付丧神正满怀着好奇伸手去戳那个人类,金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笑意:“真的昏过去了诶,要不要——咦,这是什么?”

  被他一指头捅的挪动了一下脑袋,四郎刚刚刨的土坑露出了一半。

  “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吗?”鹤丸的眼睛一下子发出了pikapika的光,两只宽大的袖子一撩,连本体刀都不要了,就着那个浅浅的坑飞快刨了两三下,突然怔住了。

  他的表情太过奇怪,连髭切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土层下,露出了一块光滑的金属,是从烈火钢铁中得到此身的付丧神们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刀鞘。

  鹤丸立起自己的本体刀,索性把刀鞘当成铲子使,嗖嗖嗖泥土乱飞,没一分钟就扒出了那振被惨兮兮地埋在地下的刀剑。

  “嚓——”

  刀剑出鞘的声音清脆沉稳有如风吟,日光之下,刀身上的半月纹理流转着盈盈的水色。

  “不是吧……鹤丸殿的运气也太好了,这都能捡到刀剑?还是传说中最难入手的天下五剑之一三日月宗近……”

  本丸越来越热闹了,神宫寺泉被和泉守和堀川一边一个扶着练习走路,药研则两手插在口袋里跟着他们。听见中庭那边的声音渐渐大起来,短刀抬起头,听了一会儿,对神宫寺泉露出一个微笑:“恭喜大将,又有新的同伴来了哟。”

  随即,淡淡的血腥味儿飘了过来,一只白鹤轻快地绕过回廊,手里除了自己的本体刀,还有另外一振刀剑。见到对面的审神者,他高兴地挥挥手:“主君!看鹤带回来什么!阿津贺志山特产!”

  神宫寺泉停下来,将身体重量大部分都放在了和泉守身上,对着这只鹤也笑了出来。

  不笑不行啊,这只白鹤总是这么快乐,一看到他就感觉微笑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神宫寺泉昏迷的时候,新得到的刀剑都只能放在他身边等待自然化形,但是他现在醒了,当然不用这么麻烦。

  鹤丸国永将刀剑平举到神宫寺泉眼前:“主君?来看美人!”

  ……药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了鹤丸一眼。

  希望现在的三日月殿没有意识吧,不然这只白鹤怕是要倒霉。

  神宫寺没有立刻抬起手,而是审视了一下鹤丸上下,那些血迹和伤口还很明显,让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怎么不去手入室?”

  鹤丸一愣:“欸?”

  神宫寺泉叹口气,放缓语气:“下次回来,先去手入室。”

  鹤丸的眼睛里慢慢有漂亮的金色光点亮起,这只白鹤笑的天真又美丽:“嗨嗨嗨,记住啦记住啦!”

  神宫寺泉于是抬起手指,轻轻按在那振刀的刀鞘上。

第37章 出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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