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暗堕

  暗堕, 一向是只存在于付丧神闲暇时候的聊天话题里的,这是和他们息息相关又格格不入的一种东西,透着死亡与窒息的冰冷。

  他们从在本丸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开始,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自己的生命还有这样一种结局。

  很多审神者私下里猜测, 暗堕这样的机制是时政为了保护审神者而对付丧神们做出的一种警告, 类似于在他们的身体里植入了某种灵力破坏的咒术, 在他们亲手斩杀掉自己的主公或是思维跌破理智线的时候, 这个咒术就会启动,亲手送他们走向衰亡的末尾。

  这个猜测有理有据,毕竟除了时政出品的刀剑付丧神, 哪里还有神明会为人类的生死所负责的道理?

  不过知道归知道, 没有谁会真的这么没眼色地到付丧神们面前提起与之相关的话题, 虽然他们不一定会不高兴, 不过推己及人, 没有哪个人类喜欢和别人谈论起自己的阴暗面。

  三日月像是从溺水的窒息中猛然脱离, 整个人从被子里弹起, 头发散乱脸色惨白, 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自己放在枕头边的本体刀。

  高龙神所释放出的澎湃灵力抽打在他身上的那种感觉现在好像还残留着,五脏六腑都是被翻转拧动过的那种痛楚, 催逼着他张嘴就要吐, 好在他并没有真的吐出什么来, 这样的感觉很快就如潮水一样退却, 似乎刚才在冰霜宫殿中的一场大战只是他的一个梦境。

  要说是梦境的话, 这个梦境实在是太跌宕起伏还吓人了一点。

  三日月估计自己应该是在受到了致命伤的一瞬间就灵力溃散, 转而回到了本体里,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也不用太担心那些一同奋战的同僚们, 问题就是主君……

  他抬手将落在眼前的深蓝发丝往脑后撩起,随手抄起本体刀,也没顾得上换衣服,穿着一套松松垮垮的寝衣就出了门。

  拉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才发现外面原来已经天光大亮,庭院里传来鸟雀高高低低的叽喳鸣叫,惊鹿勤勤恳恳地引水,荡开一圈一圈的波纹,本丸里好像没有多少人,他醒来正赶上了出阵内番的时间,大部队都在干活儿,顿时显得这座建筑空旷了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遇到了人,新选组两位出入影响不离的搭档吵吵嚷嚷地走过来,见到他时露出了惊诧的神色:“诶?三日月殿?您怎么——”

  他们的视线在三日月的衣服上转了一圈。

  这位平安时代的美色代表在个人生活上有多不靠谱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说已经到了不会自己穿衣服的地步。

  不过三条家一向和睦,石切丸脾气好,今剑性格活泼,小狐丸温柔可靠,都是乐于助人的类型,听说他们就着帮三日月穿衣服一事都排出了个值班表,因此这位老爷爷出门见人都很能拿得出手。

  今天这是怎么了?三条家集体懒床,没有人给他穿衣服了吗?

  三日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目前的形容好像有点不合规矩,不过这个究极自我主义的家伙可不会为他人的目光所影响,反而用一种坦然自若的神情看了回去:“哦呀,是安定和清光啊,今天排到你们的内番了吗?”

  加州清光拉着自己的长围巾,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一张清秀的脸憋红了都挤不出一个字,还是大和守安定戳了下他的腰代他说话:“是马当番,这就回去了,三日月殿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三日月顿了顿:“别的倒也没有什么……主君那边还好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加州清光的神情就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你们不是一直跟着主殿吗……”

  黑发的打刀语气里带着点心酸和抱怨,然后被身边的大和守安定再次捅了下腰扁了扁嘴,才回答三日月的问题:“还在睡啦……不过昨天晚上本丸的灵力波动很剧烈,刚刚才稳定下来,药研推测是主殿出了状况,今天一大早就带人去时政了。”

  讲到这里,加州清光眼里也闪过一丝担忧。

  不等三日月问更多,他们就听见后面的部屋里发出一声巨响,伴随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阿尼甲!”

  三日月神情一凛,拔腿就向着声音来源处冲去,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尚在茫然,等他们回神,太刀付丧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被自己的至亲用刀抵着喉咙是什么感觉?

  这个堪称笑话的情景假设,却是膝丸今天一睁开眼睛就要面对的。

  他和髭切他们不同,一直被源赖光当做人质扣在源氏的宅邸里,安安分分地等着家主和阿尼甲来接他回去。事实上他没有等多久,大约就是第二天的中午,朝食已过但不到夕食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吸力裹挟住他,要将他拖到什么地方去。

  膝丸惊了一跳,但这种感觉说陌生也不陌生,上次跟随家主从另一个时空回到本丸的时候,他也经历过这样的震荡,虽然不知道家主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想来应该是在召唤他回去。

  于是膝丸乖乖地没有抵抗,任由这股力道将他卷了进去。

  灵魂被卷进漩涡里的感觉非常奇怪,就像是你的头还在这里,但是手臂却落在了宇宙的另一端,下一秒又变成了大腿在那儿,手臂在别的地方……总之,身体部件被传送的满世界都是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膝丸闭着眼睛等这个有点恐怖的过程结束,就感觉到了垫在身体下的柔软棉被。

  鼻尖是他很熟悉的淡淡香气,本丸里惯用的洗衣液的味道,夹杂着阳光干燥温暖的气味,瞬间将他的心安抚下来。

  啊,对了,他被召唤到平安时代的那天早上刚刚晒过被子来着。

  暖融融的被子包裹着他,让膝丸一瞬间不是很想动。

  但是下一秒他就回过神来,急切地睁开眼睛去寻找自己的兄长——应该就在另一边,只要一转头就可以看见……

  膝丸没能转头。

  一振刀锋雪亮冰冷的长刀正抵在他脖颈上,过于锋利的刀刃上流动着一层浅淡的青色光晕,连同刀身上折射出的耀眼白光,差点让膝丸失去反应能力。

  那振刀,他再熟悉不过,持刀的人,他却有点不敢认了。

  膝丸懵懵地瞪大眼睛,看着半跪在他身边,单手持刀,脊背弯曲着的男人。

  一头浅金色的短发原本刚好搭到耳朵,现在却蜿蜒落到了被子上,那种金色也像是褪色了一样,成了雪一样的白,衬着他现在苍白的有点惊悚的面色,有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膝丸对于他头发的变化还没有发表什么感叹,就被那双眼睛给镇住了。

  源氏的一对双生刀,从锻造出来的那一日起,就没有经历过很长时间的分别,尽管他们归属于同一个主人的时间并不长,但总是能好运地见上几次。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先于他诞生的兄长,有着最强大的力量,和最温柔的智慧,虽然常常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但既然是阿尼甲的行为,就必然有他的道理所在!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的兄长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冰冷的,残酷的,满含杀意的。

  琥珀金的眼瞳里,翻转着丝丝暗红,将那种漂亮透明的温柔金色,都染成了锋利如霜雪的无机质。

  膝丸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脱口而出问一句“你是谁”。

  但是他咬住了牙。

  他不会认不出他兄长的模样,就算髭切没有说话没有笑,连容貌都有所变化,他也能凭借着直觉认出他。

  但是他的兄长,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震惊只是一时的,被刀对着的付丧神反应灵敏地抬腿就踢向髭切持刀的手,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自己枕边的本体刀,髭切为了避让开这一脚,不得不往后扯了一点,等再次挥刀上去的时候,就对上了膝丸出鞘的刀。

  两振模样相似的太刀疯狂地撞击在一起,膝丸只守不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努力地试图唤回髭切的神智,而连续不断斩向自己弟弟的付丧神一言不发,眼底的暗红愈发汹涌,宛若波涛撞击着面前所见的一切。

  刀锋铿锵鸣响,金属的味道像是毒药一样让失去神智的青年更为兴奋,他露出了一个略显扭曲的笑容,两颗犬齿咬住嘴唇,像是不知道痛楚一般咬出了猩红的血。

  “阿尼甲?!你怎么了!”膝丸徒劳地喊着兄长的名字,一边用力架开那振再次劈向自己脖子的刀。

  ——他是真的没有留手。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膝丸有点想哭。

  “髭切!”薄绿发色的付丧神褪去了平日里面对兄长的耐心温和,暴怒着厉喝他的名字。

  一缕白发落在他的刀锋上,被轻而易举地斩断。

  原本砍向膝丸腰际的太刀有微不可查的停顿,然后猛地偏离路线,狠狠捅进了木制的柜子,一路摧枯拉朽地往前,碎裂的木屑和被剐蹭到的墙皮飞了漫天,轰隆而起的巨响让膝丸有片刻的失聪。

  在这片尘埃里,膝丸捕捉到自己兄长忽然僵硬的身体。

  “阿——尼甲?”他小心翼翼地恢复了往常的声调。

  背对他的青年弯着腰,单手将自己的本体刀捅进榻榻米,地上横七竖八划下了近乎惨烈的刀痕,雪白的墙皮也脱落了大半,家具全都未能幸免于难,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像个孩子一样,慢慢滑坐到地上,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都在颤抖。

  “阿尼甲?”膝丸茫然地提着刀站在一片狼藉中看他。

  一种异变产生了——极淡的黑灰色烟雾将髭切完全包裹起来,毒蛇般绞缠着髭切的身体,付丧神握着刀柄的手猛地加大了力道,雪白的手背上绷紧了根根青筋,指甲都像是要掐进刀柄里去,活活掰裂了两片,血立刻顺着刀柄淌了下来。

  膝丸条件反射地要上前,他提着刀的手还在颤抖,另一种恐惧攫住了他——他认出了这种雾气。

  充满了阴冷的情绪的雾气,像是宣告着付丧神生命的终结一般,是暗堕开始的标志之一。

  暗堕?

  怎么可能呢……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兄长只是跟着家主出去一趟而已,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跪倒在地上的付丧神抽搐着,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宛如困兽的哀鸣,雪白的骨刺无情地从他身体里刺穿出来,带着血,把这个样貌清俊秀丽的付丧神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嘴唇苍白而眼眸猩红,体内的灵力裹挟着内脏,一遍遍搅碎了又重组,清透的灵力逐渐被污浊厚重所代替占据,付丧神石膏般苍白的脸上,淌下了俩行血泪。

  幛子门被暴力劈开,听见动静闯入其中的付丧神们见此情景纷纷震惊到失语,跪在地上的太刀慢慢朝他们转过脸,扯开一个有点疯狂凶戾的笑容——

  恶鬼。

  这是所有付丧神心里浮现的第一个词语。

  从地狱里攀爬上来的恶鬼,大抵就是这个模样了吧,整个人都是雪一样的苍白,比冰雪还冷淡,比飞羽还轻飘,但是只用一个笑容,就能让人看见世上所有的恶意。

  太——难以置信了。

  平安时代的刀剑们都有着为时间所磨炼过的最为不屈的意志,髭切又是其中自我主义的代表者,能让他暗堕的事情……

  三日月知道的最多也反应的最快,他只是稍微一停顿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髭切殿?”

  听见自己的名字,半跪在地上的恶鬼仰起脸,握紧了手里的刀。

  风声骤起。

  两振刀撞击在一起溅起了明亮的火花,三日月猛地后退,跃下庭院,髭切随后跟上,被这动静引出来的同僚们越来越多,回廊上很快站满了静默的付丧神们。

  失去了理智的恶鬼一味地进攻,死死地抵住三日月的刀,拼着以伤换伤也要对方染血,这样大开大合的疯狂打法是髭切冷静时绝不会采用的,三日月挥刀挡下一击,近距离看清了髭切眼底泛起的猩红。

  三条家的付丧神们也匆匆跑过来,远远看见这里的情况心中就是一沉,然而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

  庭院里的时间转换器发出了郁金色的薄光,黑发紫瞳的短刀付丧神一步踏出来,他看着面前的场景有一瞬间的发怔,然后眼神一变,像是下意识地要将身后的人推回去,却推了个空。

  身着制服的男人一只手里还夹着烟,往庭院中扫了一眼,视线就定在了髭切身上。

  “暗堕付丧神?”沙哑的声音喃喃响起,他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没想到来看望病人,居然还要工作……”男人不耐烦地咕哝一句,看着髭切的眼神冷漠而冰凉。

  暗堕付丧神,不用急着问原因,折断之后再说也是一样的,反正……无论是什么原因,他们绝不会有被留下的可能性。

第89章 暗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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