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母子两人面对面站着, 剑拔弩张，不像是在面对亲人，像是在看仇人。

　　许栗抿着嘴, 浑身僵硬的站在一旁, 望见刘晓梦脸上那写满着厌恶的表情，心里感到一阵悲哀，身体泛起阵阵凉意。

　　但一想到身体不便，还坚持送他过来的路一扬, 许栗封闭的心便悄悄打开一条缝，让那屡照亮他的阳光照射进来，令他冰冷苍凉的心渐渐回温, 身体有了一丝温暖。

　　想到这, 许栗嘴角缓缓上浮, 溢出一抹轻笑。

　　刘晓梦对此不明所以，还以为许栗在嘲讽自己，她嘴角一撇，冷冷地嘲讽道：“怎么？想那个陪你过来的残废了？”王叔叔听见这过分的话立即拉了拉她的手, 却被刘晓梦一把甩开。

　　许栗只觉得此话异常刺耳，他猛地瞪大双眼，冷冷地盯着对方，心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不由自主地大声呵道：“你说什么？不准你那样说他！”

　　许栗性子很好, 平时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不曾与人争吵过。直播间的观众也知道这一点, 不管匹配到的队友多奇葩，多恶心，许栗都只会一笑而过, 完全不放在眼里。

　　还有好事的观众开了盘，赌许栗会被傻逼队友激怒，最终大家还是没有得到答案，许栗一直是那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许栗却气红了眼，眼底的凉意刺得冻人，他不停地深呼吸，却怎么都压不住源源不断涌上的火气。

　　不管对方说他什么，许栗都不会在意，却未曾想到刘晓梦会攻击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人。

　　在知情者看来，许栗有些弱懦了。刘晓梦对许栗态度十分差劲，说话也非常难听，很不理解许栗为什么还要和对方联系，被她咒骂，听那些刺耳的话，路人听了都会不住的摇头。

　　不知为何，许栗却一直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围观者不懂，也不想花时间深究，自家事都管不来，何必去多管闲事，只能感叹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是许栗一直压在心底，不曾对他人言明的话。他内心觉得，要不是因为自己，父母二人怎么也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因为他，父母才会每天争吵，家里的氛围越来越紧绷，父亲才越来越不爱回家，直到最后还出轨了……回想起刘晓梦那时候愤怒的状态，以及面对老公出轨时的受伤，许栗眼神一暗，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对于一名女性而言，她那时候确实收到了很大的伤害，受了许多委屈……母亲发现父亲出轨后，无力制止的歇斯底里，许栗那时候都看在眼里，并对此心怀愧疚。

　　后来，在他与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后，两位老人看出了许栗的内疚，面上不动声色，却旁敲侧击的告诉许栗，这不是你的错。

　　见许栗还是放不下，某日，他们还特意找了时间，开诚布公和许栗好好的谈了一次，坚定的告诉许栗，父母两人的婚姻最终破裂，是他们之间的相处出了问题，两人不愿再花时间，花心思去维护这段关系，这才会导致他们渐行渐远。

　　婚姻，只有当事人才明白里面的酸甜苦辣，外人不能感同身受，也无法评价。

　　但大家却能坚定的告诉许栗，这件事不怪你。就算没有发生他这回事，已经离心的两人还是会因为其他事情闹起来……

　　而且，谁说他们离婚就一定是一件坏事呢？对当事人来说，是好是坏，只能交给时间去论证。

　　两名老人的话，许栗听是听进去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是父母之间的□□。没有发生他这件事，就算父母以后真的要离婚，也不会闹成当初那么难看。

　　许栗心中对母亲一直是内疚的，直到母亲和王叔叔再婚，看他们如胶似漆，日子过得很好，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母亲那时和父亲闹得很凶，直到尘埃落定，刘晓梦也不再歇斯底里，平静地和父亲去领了离婚证。

　　因为他们有许晴许栗两个孩子，按理来说，应该是父母双方各带走一个。

　　但许栗爷爷奶奶重男轻女，并不想要许晴，而对于他们的孙子许栗，更加不屑一顾，对他们来说，许栗就是一个有病的孩子，他们不想要。

　　当时父亲默认了这个做法，因为他下一任妻子已经怀孕了，会给他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

　　母亲虽然觉得许栗有病，却也觉得对方这做法十分恶心，选择将许栗带回了家，与对方签了协议，前夫必须每个月付抚养费以及承担每年两个孩子一半的学费，直到小孩满十八岁。

　　父亲当时并不占理，因此拖延了许久，还是同意了。

　　因为母亲没有放弃他，对此，许栗是感激的，并对母亲心怀愧疚，觉得自己亏欠了对方。

　　后来，母亲选择将他与姐姐交给外公外婆抚养，许栗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反而十分理解。

　　一名单身女性独自带着两个小孩，的确不好在外讨生活。

　　而且两位老人家对他们很好。他们觉得许栗两人缺少了父母的爱，便加倍补偿给两人，两名老人可谓是倾尽所有。

　　因此，许栗两人从未感到委屈，健康快乐的长大了。

　　只是在小时候，许栗有时也会想妈妈，老人不想母子之间有间隙，会慈祥的把许栗抱在怀里，充满善意地告诉他：“妈妈工作忙，要赚钱养活大家，没有时间休息，所以才没有回来看小晴和小栗，小栗能理解妈妈吗？”

　　小许栗乖巧的窝在外婆怀中，懵懵懂懂地点头。

　　因为外公外婆的话，许栗真以为母亲工作很忙，没时间休息，才会很少回家看他与姐姐。

　　小许栗实在忍不住对妈妈的思念时，只会默默地躲在被窝里哭，乖巧懂事的憋在心里，不愿给大家造成麻烦。

　　在许栗心中，母亲的形象一直是美好的。

　　随着许栗的成长，渐渐地，他也知道了事实不似他想的那般美好，但一直以来对母亲的憧憬，却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他也不愿放下。

　　众多因素的组成下，许栗以前装聋作哑，对那些难听的话充耳不闻，一忍再忍，一退再退……但他真的没把那些话听进去吗？许栗略带苦涩的扯了扯嘴角。

　　以前那些话，是他亏欠了对方，他应得的，许栗都可以不计较，但她怎么能用这种的语气，这样的词语来说他的路神呢？！

　　以往对方说得再难听，因为她是自己的母亲，毕竟生养了他，许栗也不想，也不愿与她争吵。

　　而且，她是外公外婆的女儿，两位老人至死都在担心他们母子的关系，生怕他们生了间隙，许栗怎么忍心让两名老人担心……

　　哪怕他心里明白，他们母子早就回不去了，许栗也一直留有余地，想办法修复两人的关系，一些事情，也不想和对方计较太多，只是默默地将那些有苦难言的委屈往肚子里咽。

　　此时此刻，许栗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累，无穷无尽的从心底深处涌出来，满身的疲惫好似要将他淹没，他漂浮在波涛汹涌，漫无边际的大海里，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出路。

　　他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眼中的光渐渐黯淡。

　　刘晓梦被向来乖巧听话的许栗这么一吼，一时愣愣地未曾反应过来，等她回神后，脸上是浓浓的不敢置信。

　　她怔楞片刻后，只觉怒火中烧，声音尖锐地喊道：“怎么？你敢做，还不让人说？”

　　因为愤怒，脸部略显狰狞，她冷笑道：“那男的不就是个残废吗，我说的不对吗？！”

　　刘晓梦声音越来越大，情绪异常激动，被向来听话的许栗反抗，只觉她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面上带着对她口中那人的不屑，还夹杂着些许怜悯，只用那眼底满是厌恶，令人不适的眼神愤怒地盯着许栗，气得浑身发颤。

　　许栗气过了头，反而冷静下来，他扯了扯嘴角，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也知道你这些丑事见不了人啊！”刘晓梦答非所问，用尖锐的话语攻击着许栗。

　　她手指直直地指着许栗，声音尖锐地说道：“要不是在小磊手机看见你，我还不知道你居然在网上穿女装搞什么直播！啊？直播，你居然还学会骗人了！你要不要脸啊？！有没有点廉耻心？”

　　昨天她帮儿子收拾房间，王磊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刷视频打发时间，结果她不经意间发现视频里的人很像许栗。

　　因为视频里的人穿着女装，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许晴。

　　直到她回到房间后用手机搜索，才知道那个人是男的，刘晓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个穿女装的竟然是许栗，是她儿子。

　　察看了资料后，她发现许栗居然还找了一个男朋友。

　　当时要不是王安拦着，她早就杀去许栗住宅算账了。

　　她被丈夫拦住了，只能打电话让许栗过来。结果被她发现，王安居然偷偷摸摸地还想给许栗通风报信，刘晓梦对此气得要死，当即把王安的手机没收了。

　　想起昨天王安还劝她和许栗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要吵架。

　　结果呢，刚才她在窗户前看见了什么，许栗居然在大庭广众下与那男的拉拉扯扯，见对方还坐着轮椅，刘晓梦这才知道，许栗的男朋友居然还是个残疾人。

　　她气红了脸，再也憋不住心中的怒火，气冲冲地就想开门往下走。

　　要不是王安死死将她抱住，她早就冲下去了，还想让她有什么好脸色？

　　虽然气氛十分紧绷，许栗却长舒了一口气。从对方话中的意思，许栗明白了这只是一场意外，并不是谁别有用心造成的结果……

　　他不禁长松一口气，心中充满了庆幸。幸好，幸好路神的身体状况没有其他人知道，也不会被爆出来，对方不会遭受网上的非议。

　　许栗也知道，路一扬腿的事情爆出来，并不会像他一样，受到众人的攻击与群嘲，反而会得到粉丝的心疼。

　　但许栗就是不想看到那个强大的男人被一群陌生人议论，怜悯，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对方应该高高的坐在王座上，被他人仰视。

　　许栗无法想象，路一扬被一群陌生人围观的模样。

　　一群人冲到路一扬面前，高高在上地对路一扬指手画脚，故作怜悯地说道：“哇，居然是残疾人，太可惜了！”这么完美的路神居然是残疾人，有多少人会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好胜心，你赚再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治不好腿……

　　一想到这些画面，许栗便觉得无法呼吸。

　　各种纷杂的想法在许栗脑海闪过，心里满是对路一扬的担忧。

　　再难听的话许栗都听过，在他放下后，已经不再对刘晓梦这段话感到难过，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许栗面无表情，声音淡淡地说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知道吗？”

　　“在你眼里，我不一直都是如此不堪吗？”许栗疑惑地望向对方，眼里满是对刘晓梦如此愤怒的不解。

　　好似在问，在你眼里，我不一直是这样的人嘛？你为什么还这么生气呢？

　　刘晓梦被许栗的眼神一刺，莫名心虚的移开视线。

　　以往那些刺耳的话再次浮现在许栗心头，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在意，放下了，原来从未放下，反而作茧自缚，任由自己在这些话里挣扎……

　　要不是路神，他可能会一直陷入这些负面情绪，走不出来了吧。

　　想到路一扬，许栗也不觉得难受了，心底涌出无限的勇气，来面对他眼前这人。

　　许栗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母亲”这个词，在他心中，早已成了一个符号，一个书面上的解释。

　　他心中苦笑道：“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注定他此生缺少父母亲缘，他们两人之间，缺了一点母子缘分吧。”

　　今生他们虽有母子之名，却无母子之实，如今还闹得像是生死仇敌。

　　许栗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眼，良久，才缓缓睁开，眼底满是平静。他累了，不想再强求了，不想再强求他注定得不到的母爱。

　　在许栗看开后，面上的情绪全都收敛起来，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好似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人都是要向前看的，他有外公外婆，有姐姐，现在还有路神，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只是，有点对不起外公外婆……

　　罢了，大不了百年之后，他亲自去向两名老人谢罪。

　　刘晓梦惊疑不定地看着许栗，却强撑着一口气，厉声呵斥道：“你这什么语气？！怎么，反了天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