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是来看自己的吗？在这种暴雨里？

　　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这家伙不会是来端自己坟的吧。

　　苏衍感觉自己的脚仿佛被定在了原地，没有再上去，隔着层巨大的雨幕，遥遥望着那挺拔的身躯。

　　肖烨梁没有端坟，也没有发现他，依旧微垂着头望着脚边的墓碑。

　　头上突然被一片阴影挡住，园区工作的大爷递给了苏衍一把伞。

　　苏衍愣了下：“谢谢，我不用，麻烦您给上面那个人吧。”

　　大爷叹了口气：“他不用，早上六点半站到现在呢，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六点半到现在？” 那都快五个小时了！

　　想起出门前横叔说的话，所以肖烨梁是为了来这儿才起那么早的吗？

　　他有点看不懂了。

　　大爷还在旁边感叹：“年年都这样，早上来站好几个小时才回去，那眼神和专注劲儿哟，要不是看那坟里头是个小伙子，我都以为那里面埋的是他老婆了。”

　　苏衍差点一跤滚下山。

　　“拿着吧，别感冒了。我看你这身板也不像他那么好。”大爷把伞塞进苏衍手里就离开了。

　　苏衍撑起伞，肖烨梁还是顶着暴雨没有动。

　　真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身板再好这样也得感冒吧。

　　苏衍想了想，继续往上走。鞋子踩进水塘，发出嗒嗒的声音。

　　肖烨梁心有所感，转头就看见苏衍撑着把黑伞从雨幕中走过来。微微一愣。

　　苏衍停在肖烨梁面前，伸手要把伞柄递给他，却被肖烨梁避开了。

　　“跟踪我？” 肖烨梁问得漫不经心，脸上没有往常那种似有似无的笑意。神情寡淡，却好像这才是他真实的面目。

　　苏衍：“……我是来看费辰学长的。”

　　声音很轻，不像之前每次反驳肖烨梁时那么精神，却也很坚定。

　　苏衍把伞放到一边，任由大雨重新将自己淹没。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墓碑，上面还刻着养母一家的名字，鲜红的，有点刺眼。

　　原以为给自己上坟还挺有趣的，真正到了这儿心情却出乎意料得沉重。

　　费辰这个名字他用了22年，即使魂回来了，属于费辰的一切也不在了。遇上过去认识的人，相处模式也完全发生了改变。

　　真有一种失真感。

　　湿掉的刘海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苏衍的脸颊滑落，流经他的下颚，没入领口。

　　肖烨梁瞥了眼那张毫无瑕疵的侧脸。

　　其实他刚才也只是随口一问，知道苏衍根本没本事跟踪他，他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连司机小王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那天听苏衍说他崇拜费辰，肖烨梁还半信半疑，这会儿却看到了他充满惆怅的眼神。

　　要是这也是演技的话，那确实高明。

　　两人又顶着大雨站了二十分钟，雨终于停了下来。

　　苏衍抹去墓碑照片上的水珠，他打量了下自己的墓碑和周围的环境，这么好的位置，实在很难相信是养母买的。

　　他用在墓园门口买的东西，给自己上了两炷香。

　　一旁肖烨梁拿出手帕，半俯身把墓碑上剩下的水滴一点点全部擦干净，做这些的时候，他的手指有些抖。

　　最后他又深深看了眼照片上的人，绕过苏衍下了阶梯。

　　苏衍惊讶他的举动，忍不住跟了上去。

　　肖烨梁没有回头也知道后面有人跟着，问：“那天你说崇拜费辰，你崇拜他什么？”

　　猝不及防被问，苏衍噎了一下，道：“很多啊，学长长得帅成绩好，对设计永远那么有热情，关键是他性格还那么好……”

　　夸着夸着，苏衍耳根就红了，这么说自己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虽然都是事实啦。小尾巴得意地晃了晃。

　　“他在明华的时候你还没进去吧，没接触过你怎么知道他性格好？”

　　“听别的学长学姐说的。”

　　肖烨梁脚步微顿，唇角微扬：“那是他们不了解，那家伙性格可没那么好。”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不知道是不是雨后出太阳的关系，看上去还很温柔。

　　但苏衍无暇欣赏。心里的小人狂跳脚。

　　什么叫性格没那么好！他对别人可客气可和善了，也就对只对肖烨梁暴躁了点，谁让这老流氓总是不做人呢！这不能怪他！

　　“反正我听到的都是夸学长的话。”苏衍强调。

　　肖烨梁笑了声：“既然你这么崇拜他，那你知道不知道我跟他从高中开始就水火不容？”

　　“听说过。听说您高中总是不学习，逃课打架被老师找，学长是风纪委员，为了抓您总是跟您杠上。”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问题！

　　“既然知道。” 肖烨梁审视着苏衍，“那你还绞尽脑汁求我上你？你学长要是知道有这么个迷弟，估计得气诈尸。”

　　已经诈尸了。现在是要被你气回棺材里的节奏。

　　苏衍咳了声：“不瞒您说，之前纠缠您就是因为您跟学长不对付，所以想来恶心您，后来我发现这种行为太幼稚，学长应该也不会高兴。所以就幡然悔悟了。”

　　胡说八道的最高境界。

　　肖烨梁看看苏衍没说话，也不知道信了多少。

　　他的衬衫还湿湿地黏在背上，苏衍跟在他后面，能清楚看见他的背肌。

　　忍耐再三，苏衍还是好奇道：“您为什么今天来看学长，他的忌日不是明天吗？”

　　肖烨梁：“你学长人缘好，明天人多，我可不想跟他们挤一起。”

　　所以他每年都提早一天来。静静的，天地间只有他和墓里的那个人。

　　人多？

　　父母妹妹都不来看了，难道是以前的同学吗？去世五年了，还会有很多人来祭拜他吗？

　　苏衍：“您跟学长不是关系不好吗，为什么来看他？”

　　他实在想不出肖烨梁这么做得理由。

　　按他们以前见面互相问候爷爷的关系，要说他翘了，肖烨梁到他坟前放鞭炮他还信，可今天没见到鞭炮屑啊？

　　是因为愧疚吗？毕竟自己那年是和他一块出去的。但那也不能怪肖烨梁。

　　肖烨梁脚步微顿，瞥了眼苏衍：“你这是在跟我搭话吗？”

　　……搭你个头！明明最开始也是你先问我问题的！

　　苏衍心里刚生起的一点柔软情绪分毫不剩了，这家伙会愧疚才有鬼呢。

　　出了墓园，肖烨梁没再理苏衍，自个儿开车就走。最后还是没说为什么会来这儿。

　　天空放晴，苏衍被肖烨梁的汽车尾气喷了一脸，气得牙痒痒，奇特的是阴郁的心情却变好了不少。

　　当天回去苏衍给自己灌了碗姜汤防止感冒。

　　第二天又是一个暴雨天，好在学校没课，苏衍窝在别墅里当了一天的纺织男工。隔天再去的学校。

　　他所在的班级是国际服装设计3班，这学期小课特别多。一进班级，再次收到一片注目礼。

　　这次的眼神比上次要复杂点，不单单是震惊惊艳，还带着考究和打量。

　　文飞这两天已经迅速在3班内部又组建了一个八卦小群，讨论的话题就是苏衍是否真得脱胎换骨了。

　　“皮相脱胎换骨我认了，他现在这绝色样，我看了都忍不住。”

　　服装设计十男九GAY，不是说着玩玩的。

　　“嗨哟，哪轮得到你，人家这样改头换面要走清爽好学生路线，是想换个方法吸引肖总的注意吧。”

　　“也是煞费苦心了，不知道他交的那些设计稿是花多少钱买的。”

　　“谁说一定是买的了，苏衍那种烂人，直接盗用也不是没可能。”

　　“操。要是真盗用那就恶心了，可以滚出这一行了。”

　　“他就没进来过好吗，来读咱们专业不就是为了肖总，恶心死了。”

　　苏衍平时在学校里飞扬跋扈惯了，别说男生，发作起来连女生都怼，在班级里人缘可谓烂到极点。

　　文飞嗑着瓜子刷着群，见旁边的陆辞打完一局游戏，把屏幕拱过去给他看：“诶看看，高兴了吧，都是说苏衍不好的呢。”

　　陆辞瞥了眼屏幕，没说话，说着又开了下一局。

　　文飞：“他今天居然还敢来上课。我偷偷打听到今天杨院长要让咱们当场画形象图讲创意，这下他可得出大糗了。”

　　不光是他，班级里的人都十分幸灾乐祸，有些甚至直接朝苏衍投去冷笑。

　　最喜欢看傻逼栽跟头了。

　　“不过嘛，有一说一，虽然里子不怎么样，但他现在的外表真得没话说，我看着都心动。”文飞双手捧着下巴。

　　“那你去找他约|炮呗。”陆辞淡淡道，“缠死他，他就不会去找我舅了。”

　　“啧，你这话说的，知道你不待见他老娘还会赶着上去吗，我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吗！”

　　“你是。”

　　“看来你对我有很深的误解啊小辞辞。”文飞惆怅地摸了摸自己的粉色小假发，“再说了，我那天回去研究了下，觉得还是想找个肌肉猛男，两个0在一起是没有前途的。”

　　不远处听到他们对话的苏衍被雷得外焦里嫩。

　　更重要的是，文飞为什么说是两个0！他这么man当然是1啊！

　　小尾巴不满地晃了下。

　　文飞的情报很少有出错的时候，下面三节课杨院长果然让他们当堂设计当堂讲。主题则是由他们自由选定。

　　苏衍还是费辰的时候，作品风格都是自由不羁，张狂锐利为主，和他本人平时表现出的温文尔雅有很大的区别。为此还被肖烨梁调笑过他好学生包袱太重，叛逆也只敢藏在作品里。

　　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实在不好，何况那人还是肖烨梁，但苏衍必须得承认，那个老流氓是一语中的。

　　以前的作品在学校知名度和完成度都太高，重生回来为了避嫌，苏衍交的作业不但刻意在某些地方做了生涩些，更是画风突变，风格都以委婉朦胧为主，好在他天生功底好，这种也完全能驾驭得住。

　　设计时，杨院长时不时地就看苏衍两眼。

　　不得不说苏衍前两天交上来的作业确实让人惊艳，他已经很少在学生里看到这么优秀的作品了，就算是服设系绩点第一的陆辞都要稍逊一筹，也就比当年的费辰差那么些。

　　也就是因为这样杨院长和其他众多老师才更坚信那些东西压根就不是苏衍画的。

　　要抄人作业也不长点脑子，常年0分抄成120分也好意思。

　　杨院长很不满，打算借这节课好好教育一下苏衍。设计行业最忌讳盗用抄袭别人作品，他不允许他教的班级里有这样的毒瘤。

　　两节课很快过去，众人按学校上去讲解自己的作品，这么点时间又要想创意又要画图，很多人只够完成一个粗稿，好一点的也就上了点色。

　　苏衍坐在下面认真地看同学们展示。

　　轮到陆辞的时候，底下响起一面掌声，有些女生甚至兴奋地尖叫起来。

　　不得不说这小家伙还真有点他舅舅当年的风范，走到哪儿都是尖叫制造机。

　　他怎么又想起肖烨梁了？！

　　苏衍晃晃脑袋回神，去看陆辞投影上去的作品。

　　陆辞设计的是一套休闲男装，已经完整地上好了色。上身是一件短款印花夹克，花色纷繁张扬，内搭纯黑色T，下面则是一条破洞式牛仔裤。主题是自由。

　　苏衍有点愣，这是他过去一直喜欢的那种设计风格。

　　整套图纸的完成度已经很高了。陆辞在上面讲着设计灵感，苏衍全神贯注地听着，等他讲完，全班又是一片掌声。

　　杨院长一脸欣赏，又跟陆辞讨论了下，在问到如果要投入生产的话他打算采用什么面料时，陆辞犹豫了下：“还没想好。”

　　杨院长笑道：“没想好也正常，这么点时间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优秀了。”

　　陆辞走回座位，文飞激动道：“辞辞你太厉害了！刚才那套真有当初费辰学长的风格呀。”

　　后桌的苏衍下意识地看向陆辞。

　　陆辞低声：“我还差得远，就这样，还配不上辰哥哥。”

　　苏衍心里一颤。

　　他之前还奇怪为什么有家业要继承的陆辞会跑来学服装设计，难道是为了……

　　杨院长：“下一个，苏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