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周家书香门第, 清风傲骨,自周昀祖父便入仕为官,周昀父亲当年考中榜眼, 从翰林院编修慢慢做到齐州太守, 为官清廉且刚正不阿,可惜, 得罪同僚后被设计入狱,周家男丁斩杀,女眷发卖, 年岁不大的周昀被当成玩/物,在牙保的鞭下瑟瑟发抖。

  周昀想起日间陈怀柔同他说过的话, 不由微垂长睫,将心事掩藏起来。

  江元白批文后, 漫不经心的抬头瞥他一眼,“有话要说?”

  周昀起身,思量了少顷,嗯了声,便跟着上前, 坐在江元白书案对面。他翻开一本典籍,又偷偷抬眼打量着江元白的神色,那人极其专注的盯着文本, 用墨笔勾点后, 又规整在旁侧, 案卷虽繁琐,却被他分门别类整理的干净整齐。

  “先生,你不想让姐姐嫁给陆大人。”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话音刚落, 江元白抬起眉眼,定定的望着他的脸,观察了片刻,复又低头。

  “他们两人不合适。”

  言简意赅,再无别的解释。

  周昀咬着唇,看他奋笔如飞的专注模样,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陈睢说,他很满意这个姐夫,既风趣又生动,还总给他带好玩的物件。”

  “玩物丧志,再者,是陈睢喜欢,不是她喜欢。”江元白依旧淡淡,眸眼深沉,看不出里面的波云诡谲。

  “姐姐的样子,像是很中意陆大人,她说..”周昀顿了顿,壮着胆子道,“她说,等成婚的时候,叫我去喝喜酒。”

  毛笔停住,江元白将笔横起来,搁在笔架山上,两手交叉,慢慢摸索着经年累月写字磨出的茧子,“不会有婚礼。”

  周昀喉咙一滞,“为什么?”

  江元白冷冷一瞥,“他们不合适。”

  周昀脸上一颓,禁不住反问,“那先生以为,姐姐跟谁合适?”

  “天底下好男儿多如牛毛,多看看多选选,总会遇到。”江元白冷哼一声,低头继续批改。

  周昀小声嘀咕,“怕是挑遍天下,先生都觉得不合适。”

  “什么?”江元白蹙眉,眸光泠泠。

  “你喜欢姐姐,又不敢娶她,看见旁人动心,却又千方百计阻挠,先生,你这样反复无常,别说姐姐,便是作为旁观者的我来说,也会觉得厌烦。”

  在齐州的时候,江元白为自己制定了极其严苛的计划,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如履薄冰,谨慎小心,他不允许人生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也从不认为陈怀柔的出现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只要目光坚定,不左顾右盼,不耽于声色,便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年江元白拒绝陈怀柔,有诸多原因,敏感的自尊,身份的悬殊,以及性情的极大反差。陈怀柔被宠的无法无天,性子里带着自我感觉良好的嚣张跋扈,她太耀眼,也太明媚,任何人在她身边,都会被比的暗无颜色。

  江元白这辈子都活的认真专注,对他而言,陈怀柔的喜欢就像是水面被清风激起的涟漪,波光会平,微风会走,那份喜欢也会被慢慢磨平消失。

  贵小姐的爱,疯狂炙热却又短暂如烟火。

  “那就厌烦好了,我又不奢求她的喜欢。”江元白轻轻一笑,起身推开支摘窗,两臂横在窗棂,天上有月,月被云雾遮着,风一吹,恋恋不舍的半遮半掩。

  “先生喜欢姐姐吗?”周昀试探着,声音低低的,就像怕惊扰了他的梦。

  江元白身形一滞,却未回头,半晌,声音被吹得破碎,落入周昀耳中,“我们所行之事危险重重,不该将别人拉进这无止境的旋涡,连自己都无法预知前程的淤泥,肮脏且充满血腥。”

  他抬起手,放在面前细细打量,周昀同样如他所言,举着柔弱无骨的手掌,慢慢抚上鼻尖,他轻轻呵了声,笑道,“先生说的对极。”

  尽管彼时的江元白厌恶陈怀柔所有鲜亮赤诚的举动,可时隔多年,他的回忆里,最有温度的那些,无一不跟她紧密相连。

  只要画面里有她在,不管她做过什么,都像是乌云遮掩的霞光,拼尽全力将阴霾扫净,射出绚烂的光芒。

  美的动人,美的移不开眼。

  在杂念丛生的深夜,他无数次以最偏执的想法去揣度她的心思,唯有这般,她所有的举动才会变得愚蠢而又恶毒,唯有这般,他才能渐渐平息对她升起的暖意。

  周昀被建元帝点为状元的那一日,艳阳高照,人潮涌动,所有百姓摩肩接踵的站在长街两侧,看着红衣少年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一时间引得妙龄少女纷纷驻足仰视,倾心爱慕。

  陈睢抱着胳膊,眯起眼睛拄了拄陈怀柔的胳膊,咬着蜜煎藕含糊不清道,“他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吧。”

  陈怀柔未语,陈睢啧啧,“真不知道他脑子里盛的什么,这个年纪,不该是招猫走狗的瞎玩吗,硬是学成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没有一点鲜活气。”

  陈怀柔侧脸睨他,今日陈睢穿了袭青色衣衫,圆领上以金线勾勒出细致的绣球图案,随着走动,在光影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他倒是鲜活,只是没把心思用到正处。

  “月后张祭酒要考你,准备的如何?”陈怀柔垫着脚,见人慢慢走近,又放下身子,尽量让自己被人群淹没。

  “姐,大好的日子,能不能不提张祭酒,我被逼疯了,夜里睡觉,喊得梦话都是张祭酒,要不然就是他让我死记硬背的书籍古文,我都好几日没见我的鸡了,杜钰那小子喊我过去,我都没敢,生怕舍不得走,哎,可惜了...”

  在周昀入翰林院没几日,建元帝便下达了一个极为让人惊骇的旨意,擢封礼部侍郎江元白为节度使,不日后去往西南边陲巡查治理。

  除去不明所以的那几位,好多都在幸灾乐祸,暗叹幸亏去的不是自己。

  这道旨意在有些人看来,更像是建元帝厌恶方鸿卓,继而牵连到江元白,故意假借左迁一事,明升暗降,将江元白调离京城,去了虎狼窝。

  京城好似在酝酿一场暴雨,憋闷了数日的天,陡然阴转下来,在众人躲避不及之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继而便是闷涩的打雷声,闪电犹如在头顶劈开的银蛇,极快的照亮天空后,带来阵阵轰隆。

  孟氏与陈承弼看着从宫里来的内侍,耐着性子与其周旋了半晌,那内侍铁了心思,不见着陈怀柔,绝不单独回宫。

  双方正僵持着,陈睢跟陈怀柔便同乘一把油纸伞,急匆匆的提裙跑进长廊下头,各自抖着衣裳上的雨珠,也没看到前厅内侍正焦灼的望着他们。

  “乡君,你可算回来了。”尖细的嗓音凭空响起,内侍迈着小碎步跑到两人跟前,熟稔的行过礼后,开始传递建元帝意思。

  陈怀柔听了会,不由蹙紧眉心,疑惑道,“皇上叫我进宫,没听错吧,是不是叫我娘过去,或者叫我爹过去?”

  左右不会单独唤她。

  内侍笑眯眯的晃了下身子,“乡君快去换身衣裳,随老奴走吧,皇上有要事与乡君商量。”

  孟氏与陈承弼看着陈怀柔上了马车,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孟氏倚靠着陈承弼,忽然拧着他的胳膊肉一转,慌乱道,“要不然你跟去看看,到底什么事,如此神秘,要不是看在内侍是服侍皇上几十年的老奴份上,我真要两马鞭把他抽倒在地。

  也不说前因后果,就说要带小柔进京,弄得我精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夫人别怕,我在这,皇上不会为难小柔。你不要顾虑太多,他只是有事找小柔,若不然,哪能这般客客气气来请,早就五花大绑送去刑部。”

  他分析的太过理智,于是孟氏将剩下的火气悉数发到陈承弼身上后,这才躺到床上,精疲力尽的合眼等待。

  马车从沛国公府驶出的一刹,远处亭榭中身穿玄色长衫的江元白慢慢从廊柱后走了出来,他目光森冷,惊愕的情绪尚未恢复如常,便快马奔到此处,他不知道过来作甚,因为过来后他什么都不能说,可他又无法安然留在府里。

  他凭着本心,像个贼一样躲在此处,悄悄窥视陈怀柔赴宫城的背影。

  “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犹如平地声起,江元白抬头,远处天空窜出一道白光,随即噼啪的蜿蜒上升,直至达到最高处,簌的一下绽开,释放出五光十色的绚烂。

  周遭鞭炮声此起彼伏,流光溢彩的烟花不断地升腾绽放,又黯然坠毁。忽明忽暗的夜空里,雨点就像密密匝匝的牛毛,冲着人脸,迅速而又密集的砸了下来。

  裹挟着烟的气息。

  江元白慢慢攥紧衣袖中的信件,他知道,这夜过后,沛国公府便再不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了。

  作者有话说:  贴了三贴膏药,实在不行了,要去睡了,晚安宝贝们

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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