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楼顶的风很大，将栉名安娜的长发都吹到一边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个人——她的弟弟站在栉名安娜的面前，黑发的少年背靠着栏杆，声音在狂风下变得支零破碎且模糊不清。

　　他在说什么？

　　栉名安娜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对方。

　　然而，黑发的少年转过身来，对她露出了一个浅笑。

　　“安娜，你一定要——”少年如此说道，他的声音变得越发模糊，说到后面时，栉名安娜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耳边只有巨大的风声，令她大脑发胀，耳边嗡嗡作响。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栉名安娜想要这么大声地喊道，身体却无意识地颤抖起来。

　　“轰隆”一声，熊熊烈火忽地燃烧起来，鼻尖闻到了某种烧焦的味道，因为被烟尘呛住，她忍不住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也随之掉落。

　　画面一转，燃起熊熊烈火的建筑被黑暗与火光围绕着，有人站在破碎的玻璃窗边，与金发的小女孩在唱歌，直至他的肉.体与灵魂都被火光彻底淹没。

　　当那解脱了一般疯狂而又快乐的笑声逐渐消散时，栉名安娜才彻底意识到了——那个人死了，放火燃烧了自己。

　　空气中依旧挥散不去的烧焦味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事情，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犹如怨灵的亡语一般徘徊着不肯离去。

　　——“绝对，绝对不能忘记。”他说道。

　　——“哪怕再痛苦也绝不能忘记这副画面。”

　　仿佛自己的血肉被撕了下来，灵魂的另一半也渐渐地消散，绝望感在这具永远也不会长大的身躯里爆发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

　　栉名安娜发出了绝望的悲鸣声。

　　···

　　横滨中学教师宿舍。

　　栉名安娜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睁着一双宝石般的红色眼睛，剧烈地喘了口气。

　　银发的少女浑身都是汗，到处都黏糊糊的让栉名安娜不舒服地皱紧了眉。

　　她望向了窗外，今天的太阳很好。因为栉名安娜昨晚忘了拉窗帘，此时温暖的阳光直接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为漆黑的房间带来了一丝光明。鸟儿从栉名安娜的窗边飞过，发出了清脆的鸣叫声。

　　——天亮了。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栉名安娜走了下床，踏着小小的步子走向洗漱间准备刷牙，没想到她一个不注意差点被脚下的熊布偶给绊倒了。幸好栉名安娜及时抓住了一边的椅子，这才幸免于脸着地的惨境。

　　栉名安娜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奇怪的世界的第三天。

　　栉名安娜垂着眼，伸手抚摸自己的心脏。她的心脏正“扑通扑通”地跳动着。这是她的身体，却也不是她的身体——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栉名安娜心情复杂。

　　栉名安娜原本是与赤组的人一起待在吠舞罗，但一种不可思议的、仿佛直觉般的感应令她头皮发麻——在横滨的某个角落里，有个人或许能够改变周防尊和十束多多良的必死命运。

　　为了改变这两人的命运，栉名安娜连拖带拽地将周防尊和赤组的其他人一起拖了出来，众人一起前往横滨。

　　没想到周防尊一不小心和他们失散了，多半是出去找烟抽的时候没跟上大部队。还没等栉名安娜等人去找他，整个世界突然被一阵白光所笼罩，再睁开眼时，她就来到了这里。

　　现在的她在这个世界是一名学校的老师，但栉名安娜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在这个世界里栉名安娜也失去了原本有的能力，这让她只能暂时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继续着『栉名安娜』一如既往的生活。

　　...准确来说，也算不上扮演。栉名安娜如此想到。毕竟她能够感应到，这具身体其实是平行世界的她自己。

　　虽然是人生历程、命运甚至所在的世界都截然不同的『栉名安娜』，但那也的确也是她自己。

　　这个世界甚至也依旧还有吠舞罗和周防尊等人，只是吠舞罗变成了横滨中学里一个特殊社团，而周防尊等人则是变成了栉名安娜班级上的学生。

　　哪怕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栉名安娜也再次与最重要的那些人相遇，缔结了重要的羁绊。

　　若是说除了世界“设定”之类的东西外，还有什么不同的话——是的，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栉名安娜』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弟弟。

　　究竟要怎样才能够回到自己的世界呢？栉名安娜苦恼地想到，难不成是要解决这个世界的自己的心结？

　　可她也不知道这具身体零碎的梦里，那个死掉了的『弟弟』究竟是谁。而且既然都是自杀死掉的弟弟，那么『栉名安娜』的心结还能是什么？多半是希望弟弟能够复活吧？可是她又没有穿越回过去的超能力也不是什么万能的许●机。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刚刚差点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一只缠满绷带的熊玩偶。

　　栉名安娜是个只能看见红色的孩子，哪怕是平行世界的『栉名安娜』也是如此，教师宿舍的这间小屋子已经被平行世界的她给布置得如同红色的海洋了。

　　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那只缠满绷带的熊玩偶。

　　栉名安娜并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但即使如此，她依旧潜意识地知道了，这个熊玩偶其实是她弟弟的，被之前的『栉名安娜』珍惜地放在床头。刚刚会绊倒她估计是因为栉名安娜昨晚睡觉时不小心让熊玩偶给掉了下去。

　　可除了这只熊玩偶之外，栉名安娜甚至不知道那个弟弟叫做什么。她也曾试着去向他人打听，但她身边的同事比如尾崎红叶老师连她有个弟弟都不知道。

　　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

　　这么想着的栉名安娜，并不知道线索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

　　“也就是说，你们想要问我，上一届自杀死掉的...『太宰治』的事情对吗？”坐在江户川乱步对面的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孩。

　　从外表看上去，她大概也就十几岁。银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仿佛散发着一种如梦似幻的光。栉名安娜穿着一身红色的哥特式服饰，手里拿着红茶在喝的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过多半个小时午休结束就要继续去上课的老师，反而像是刚从梦游仙境片场里跑出来的爱丽丝。

　　江户川乱步走了神，想：栉名安娜或许会和森鸥外身边的爱丽丝相处得来。

　　当他回过神来时又茫然地想到，森鸥外校医的身边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叫□□丽丝的女孩了？

　　这些跑题的话暂且不提。在告别了森鸥外之外，江户川乱步便直接和幽灵状态的太宰治一起来找栉名安娜。

　　栉名安娜在午休时喜欢一个人躲在小房间里吃蛋糕喝红茶，江户川乱步要找到她并不难。在对方分给他一个小蛋糕之后，江户川乱步一边咀嚼着蛋糕，一边向她说明了来意。

　　嘴里溢满了小蛋糕那种甜蜜的香味，江户川乱步看了一眼身旁的太宰治，想：这就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可是太宰治看起来似乎很平静的样子。

　　实际上，太宰治并没有展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因为他能够认出对面那个小姑娘是第三王权者赤之王底下的权外者栉名安娜。

　　没想到她竟然是平行世界里『太宰治』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太宰治心情有些微妙地想。

　　不过这也代表了栉名安娜与『太宰治』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因缘。也就是说，栉名安娜也是和他们一样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的人。

　　而且...

　　太宰治仗着自己是幽灵状态，对方看不见以后多打量了几眼栉名安娜，想：看对方那个茫然的眼神和无意识地防备动作，想必跟其他人不一样。栉名安娜是完全抱有自身记忆的。

　　看来栉名安娜有某种特殊的力量这件事是真的，这种特殊的力量甚至让其他人都没有记忆的前提下，栉名安娜依旧能够保有自己最开始的记忆。

　　“抱歉，我对此并不清楚。”栉名安娜咬了咬唇，说道。

　　她拿着茶杯的手在抖。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弟弟的名字。可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念出『太宰治』这几个音节都让她的心像是要裂开了那样。

　　“我知道。”江户川乱步撑着脸，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栉名安娜，说：“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你失忆了，对吧？”

　　栉名安娜愣了一下，似乎是为江户川乱步的敏锐感到惊讶。她不知道的是，如果不是因为某种『世界规则』般的东西在阻碍，江户川乱步甚至能够直接推理出她是穿越到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

　　当然，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直接推理出她失忆了也已经是极为厉害的事情了。

　　看出栉名安娜的惊讶，江户川乱步有些得意地仰着脸说道：“这种小事一下子就能够看出来了，毕竟我是名侦探嘛。”

　　栉名安娜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人，哪怕是江户川乱步在仅仅只在现在见了她一面的前提下也忍不住在栉名安娜的面前放下戒心。

　　栉名安娜掩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

　　“其实我在来这里之前就推测出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还是来了。”江户川乱步看着她，如此说道。

　　栉名安娜眨了眨眼，问：“为什么？”

　　江户川乱步说：“因为哪怕记忆消散了，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却的。”

　　这么说着的他，表情变得极为认真。

　　在来到栉名安娜这里之前，江户川乱步就已经去搜寻过关于太宰治和栉名安娜关系的事情。因为旁边还有个『太宰治』，哪怕是没有记忆的幽灵版本，他们还是一下子将栉名安娜的身世给推理了出来。

　　在这个世界里，栉名安娜是太宰治所在的家族收养的养女。因为栉名安娜的父母丧生于车祸当中，曾被这两个人救过一命的太宰家家主就把栉名安娜带了回来。

　　然而她似乎天生便有种奇怪的病，不止拥有常人而言非常特殊的银发红眼，容貌还一直维持在被收养的那一天。

　　家族里的人暗地里还叫她『魔女』。

　　这也导致了她和在外人眼里精神状况不好的太宰治一样被家族里的所有人排斥着。

　　而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独来独往，能够露出笑容讨所有人喜欢却也能立刻变脸的太宰治意外地和栉名安娜关系很好。

　　证据就是——当看见栉名安娜的那一刻，太宰治突然感觉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情感。

　　这对于太宰治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没想到附身在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还能够体会到已经死掉的『自己』的心情。

　　江户川乱步并不打算久留，他和栉名安娜见面前就已经推理出她与太宰治之间的关系，过来这里也只是进一步推理出一些东西。

　　江户川乱步也不是会寒暄的类型，因此他便直接说道：“我想知道，太宰治曾经留给你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什么重要的东西？”栉名安娜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那个熊玩偶。

　　原先的『栉名安娜』一直随身携带着它，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也下意识地一直带着那个熊玩偶。

　　栉名安娜从随身携带的包包里拿出了这个熊玩偶，递给了江户川乱步，问：“这里面会有什么线索吗？”

　　那是一个深棕色的熊玩偶，嘴角上扬，一副笑着的模样。只是和平常看见的小熊不一样，这个熊玩偶浑身都缠着绷带。

　　江户川乱步抓住熊玩偶晃了几下，眨了眨眼，说：“这个玩偶里面有录音器。”

　　栉名安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江户川乱步没多说什么，他用力地戳了一下熊柔软的肚子。

　　【安娜，祝你生日快乐。】

　　那是一道带着笑意的、属于少年的声音。与此同时，江户川乱步也意识到了，那是『太宰治』的声音。

　　太宰治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挂着的日历——今天恰好是十二月八日。

　　难道说，这个世界的『太宰治』在自杀前甚至预料到了栉名安娜会在十二月八日这天触碰熊玩偶肚子里的录音器吗？

　　江户川乱步将熊玩偶塞到栉名安娜的怀里，她愣愣地接住，手越发用力地抱紧了熊玩偶，手无意识地颤抖了起来。

　　这并不是她的感情，而是这具身体——平行世界的『栉名安娜』的情感。她知道的，她是知道的，她明明是知道的，然而，为什么——

　　“啪嗒”一声，眼泪从栉名安娜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结果泪水却一下子流得更加汹涌了。

　　弟弟，她的弟弟，在年幼时小小只的、像一只幼鸟般脆弱的弟弟，被她牵着手一起看杏花的弟弟，在旧校舍里点燃了建筑，燃烧了自我的弟弟。

　　为什么、为什么连脸都变得模糊起来？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人，为什么却什么都记不得了？甚至连对方死前究竟说了什么也给忘记了。

　　“对、对不起，我——”栉名安娜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哽咽使得她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发出了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悲鸣声。

　　栉名安娜想要停下来，然而绝望与悲痛正紧紧地缠绕着她的灵魂，令她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

　　江户川乱步蹲下来，平静地看着她，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姐姐为死去的弟弟而流泪，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栉名安娜睁大了眼，忽地抖得更厉害了，她最终平复了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等栉名安娜平复下来之后，她紧紧地拽住了江户川乱步的袖子，说：“他为什么要死呢？”

　　“我也不知道。”江户川乱步说道，他皱紧了眉，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沉默的幽灵太宰治，轻声地说：“我也不知道。”

　　“......”栉名安娜茫然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什么都没看见，然而她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他』在那里吗？”

　　江户川乱步惊讶地睁大了眼，他张了张嘴，最终认真地说：“对，他在那里，只是你看不见。而我也是受失忆了的他委托，调查是什么杀死了『太宰治』。”

　　“『太宰治』是出于什么特殊的理由才会自杀的，我非常肯定这一点。”

　　这个特殊的理由很有可能直接关乎这个世界的真相。

　　栉名安娜颤了一下，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太宰治，然而和之前在旧校舍里把太宰治拽出来的江户川乱步不一样，栉名安娜即看不到他也触碰不到他。因此，当她的手伸过去的时候，也只能摸到一片空气。

　　但她却像是很满足那样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原本沉默地看着她的太宰治像是被刺痛了那般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然而他的脚却如同扎根在地面了那般移不开，最终也只能任由栉名安娜的手穿过自己透明的身躯。

　　栉名安娜明白了江户川乱步的目的之后，认真地对他说：“拜托你，我想知道那个人，我的弟弟为什么要去死。”

　　“交给我吧。”江户川乱步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回答道：“既然接下了这个委托，那么我一定会调查出来的。”

　　栉名安娜点点头。与此同时，她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因为穿越过来所以没有这个世界的『栉名安娜』的记忆，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栉名安娜』本身就因为悲痛过度而失忆了。

　　但在明白太宰治放火自杀在旧校舍里并非出于怨恨或痛苦，甚至直至最后他依旧爱着她这个姐姐，送给了她一个庆祝生日的熊玩偶之后，属于原先『栉名安娜』的一些记忆便如同光点般涌入脑海中。

　　那是这个世界的『栉名安娜』的记忆。

　　被家族排斥厌恶的两个人又再次被赶了出来。

　　肚子很饿，但栉名安娜想着“我是姐姐啊”而努力地露出一副自己不饿的模样。

　　因为栉名安娜长不大，所以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姐弟，反而像是兄妹。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栉名安娜总是会很在意自己在太宰治面前的『姐姐』模样。

　　她看向了身旁的太宰治，想要对他说一些安抚的话语，但她却突然发现太宰治正望着远处的河流发呆，夜晚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令太宰治看起来像是与这个世界分离开来了。

　　太宰治总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样子，他的眼睛并没有在看这里，而是在注视着某种更深层次的、令人感到痛苦与绝望的黑暗。

　　栉名安娜沉默地看着他，喊：“治。”

　　“怎么了？安娜。”太宰治为了能够和自己的姐姐平视，下意识地蹲了下来。

　　栉名安娜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此时是冬天，但两个人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的体温传递给对方便变得温暖起来。

　　“我们两个一起活下去吧。”她这样说道。声音轻得如同梦中的呓语。

　　因为脸埋在了太宰治的肩上，她看不见自己弟弟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太宰治轻轻的，仿佛一下子就会被吹散的声音。

　　“嗯。”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了长评，今晚加更一章，应该会在十二点之前发出来XD

　　上一章才说会认真地写，结果又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喂）这个世界也不会太长，总之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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