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为何而生

  “别哭了!”

  孙关忽从惊慌中回神, 怒斥了一声。

  “先把他们关起来。”他指了指躲在墙角的贺氏:

  “还有那个女人,一起关了。”

  “关了之后呢?”

  孙关的父亲忧心忡忡,神色有些慌张:“总不能关一辈子吧?还要给他们饭吃。”

  “我们哪里来的钱?”

  不等父亲说完, 孙关从地上强拉起林双玉, 连拖带拽。

  此时他早一改之前的惊慌, 满面狠戾。

  事已至此,只能破罐子破摔, 地上这个女人是死有余辜, 区区一个贱婢,颐指气使些什么?

  自古以来,妓不如婢,婢不如奴,奴不如贫。

  他们再如何穷苦,也是正经的百姓人家。

  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卖身为奴的婢子不屑一顾了?

  说的好听些是个婢女, 说白了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妓子罢了。

  她有何资格嫌恶?

  孙氏毫不犹豫,连忙招呼丈夫前来拖拽尸体。

  她嗔道:“这些事情, 等把人埋了再说!”

  林双玉坐在地上抱着珍儿, 被孙关一把拉起, 忽然慌了神, 惊恐失色:

  “你要做什么!”

  唐叔眼疾手快, 趁着孙家这几个儿子慌神之际箭步冲了过去, 与孙关拉扯:

  “放手!”

  他紧抓着林双玉不放,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四周。

  屋内一共十个人,除却死去的珍儿, 还有一个毫无作用的贺氏,剩下的八人中,有五人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情况之糟糕,不亚于西楚霸王渡乌江。

  四面埋伏,八方包围。

  绝不能撕破脸。

  这是唐叔的第一个反应。

  他迅速调整了状态,然后缓和神色,尽量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失手打死了婢子,我们还是舍的起的。

  你若是伤了我们夫人,那可就不是同一回事了。”

  珍儿死了,他也很心痛,可眼下绝不是因伤神而发怒的时候。

  想尽办法保护夫人才是。

  唐叔的思绪转的飞快,他同孙关周旋道:

  “我们来时,阖府上下皆知到了你泗水孙家,你们这样急中出错,一味的想杀人灭口,只怕才是惹祸上身。”

  “绝非明智。”

  孙家兄弟面面相觑,最后望去孙氏,只见她一瞬间有些恍惚,似是也觉得他所言非虚。

  略有道理。

  “那你们如何保证不会追究?”孙关的父亲试探性地问。

  唐叔将林双玉从孙关的手中解救下来,然后挡在身后,他漫不经心笑了笑道:“还需要保证吗?”

  “我们的老夫人在你们家中,若是轻易状告你们,累及满门,自然也有她的一份。”

  “我们跋山涉水寻了这么年,会把自己的夫人送进牢中去不成?”

  他又道:“这丫鬟一向礼数不周,原本也打算要发卖出去的,现下死了,倒省了些事。”

  话说的言之凿凿,无可置疑。

  众人皆都将信将疑。

  孙氏夫妇与孙关心中虽有疑虑,却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没有进一步的继续。

  事情似有转机。

  然而。

  瑟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贺氏,听到罪责会波及自己,又莫名地激动了起来。

  “不可能!”她大声嚷着:

  “我原籍尚在西平,我也从未改过姓氏,

  凭什么连累到我?!”

  她话说的歇斯底里,极力想撇清楚身上的关系:

  “人是你们杀的,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接着又指着孙关道:“他才是杀人凶手,你们都是同谋。”

  “治罪也是治你们的罪。”

  “我是清白的!”

  一番话说罢。

  唐叔面未改色的脸忽然一沉。

  暗道不好。

  这夫人……如此失智?

  现下看来,倒是和这一家人不谋而合。

  说是他们少爷的母亲,他是绝不会信的。

  另一边。

  孙家众人这才恍然醒悟过来。

  当初买来贺氏,她不愿改籍下嫁,非要做个什么侍婢,只签了一张无籍的卖身契。

  幸得她提醒。

  如此说来。

  那这两人是绝不能放的!

  恐酿成大祸。

  不过三言两语片刻之间,局势一改再改。

  纵使唐叔如何聪明才智,可如何抵得过贺氏这张没遮拦的嘴?

  没了让孙家人放心的缘由,还如何取得他们的信任。

  唐叔哪里知晓。

  这贺氏当初为了找一处宿栖地,委身来到了孙家。

  未曾想这一家人个个皆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这十多年里她受尽折磨,如今终于有了能脱离苦海的机会。

  她是死也不会轻易撒手的。

  话听了一半,知晓唐叔欲带着这位小姐先离而去,她心中恐慌,连忙出声辩解。

  害惨了他们。

  廊平本是富庶之地,物阜民安;可偏偏一个泗水,因来往不便而贫瘠无烟。

  他们本不是廊平本地人,对泗水知之甚少,打探消息时也仅得知这孙氏一家爱财如命,是有名的斗筲之人。

  却不知,是何样的胆大妄为。

  杀人埋尸,软禁灭口。

  室内寂静,一片沉冷;续了一杯凉茶。

  林双玉坐在凳子上,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八年过去了,再回忆起来,依旧似是昨日噩梦。

  她喃声道:“我本不该去的。”

  “泗水那样的名声,我便是去,也该带两个得力的家仆。

  是我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太过心急。

  这样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如何也想不到,竟会让人搭上性命。”

  毫无征兆的危机,防无可防,最为致命。

  因着贺氏的一番话,林双玉与唐叔最终没能全身而退。

  孙家将三人关了起来,之后又恐贺家人找上门来,终日忐忑不安。

  林双玉的回忆是在孙关将自己软禁之后而终止的。

  她模糊记得,孙关欲对她不轨,她宁死不从,推搡争执间,头部不小心撞到了墙角,之后便直接不省人事了。

  至于是怎么逃出来呢,唐叔又是如何死的,她全然不知。

  唯一隐约能确定的,是她被孙关玷污了清白。

  凉茶成了空杯,白问月轻声长叹。

  林双玉会这样与她推心置腹,倒出所有;是她未曾料到了。

  她自清醒后,许是一个人藏的太久了,压得无法喘息。

  “我求死,不是因为我将贞洁看得重。”她忽然又出声,直直地望着白问月的眼睛,说道:

  “是我太爱他。”

  “换做是你,你还能继续待在他的身边吗?”

  “为何不能?”

  白问月反问出声:“你本无错,世间也未曾对你公平。”

  “为何要死的你,而不是别人呢?”

  问完这番话,她微微一愣。

  这才迟迟明白过来其中的深意。

  林双玉与她所说的,并无差别。

  她也的确做到了未让旁人继续心安理得的活。

  不惜远赴千里赶到了廊平,也要杀了孙关一家。

  这正是她的答案。

  林双玉神色柔情地望着白问月,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她的八姑姑。

  林家的女儿,该是这副毫不示弱的模样。

  “你说的的确对。

  我死是无可厚非,可那些人,同样也逃不掉。”

  她面露坚毅,不似方才的温婉,沉冷出声:

  “无论何时,我谨记我是丞相府的小姐,礼义廉耻视为最重,万不能辱了林府的名声。

  也绝不做有损林家人威名之事。”

  “可同样的,我也是将臣之后,

  我父亲便是一时谋逆被斩,那也曾是杀伐果断的大将军。”

  “兔子急了方会咬人,我又如何能任由他们欺辱,然后继续苟活于世?”

  林双玉面目狠厉,笑的冷毅,口中的愤恨如刀似剑。

  岁月虽无情,却也使人成长。

  弹指一瞬,八年悄然而逝,不知是说她变了,还是从未变过。

  “所以,你把孙关一家皆都毒死了。”白问月与她轻声叙述总结。

  又问:“不怕吗?”

  “怕什么?”林双玉淡淡地望着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若失败了,也不过是个死,我也并非未死过,为何要怕?”

  说的倒也有理。

  她不屑道:“一包砒。霜投在了井里,他们便全死了。

  这样的简单,几乎让我以为是个梦境。”

  “是不是很可笑?”

  已无茶可续,白问月捏着杯子,心绪波澜无惊,似是慢慢找到了她心中的结。

  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林双玉思索了片刻,不以为意:

  “那孙氏死前,我去看了她一眼,她果然认出了我,瞳孔瞪的很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那个屋子里,是她的儿子与孙子,是她孙家的香火。

  她如何能想到,过去了八年之久,我还能再回去呢?”

  “我自己也未想到过。”

  “既然孙关一家都已经死了,那你执念的究竟是何处。”她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所在。

  微微一怔。

  林双玉神色暗淡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懂。”

  “你没有同我这样爱过一个人。”

  “我再无任何颜面与资格,与他站在一处了。”

  这一刻。

  白问月忽然想起母亲的话。

  这些自古以来的圣训名言,不仅是男人用来束缚女人;

  它的可怕之处是,随着时间的增长,女人自己便会主动背负起枷锁,将自己束缚起来。

  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这样一个主动背起枷锁的人。

  她没有经过这样的事,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更无处得知,如若有一天她遇到这样的事,会如何做。

  可她却能感受到,林双玉,正是母亲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五月初始,听闻清若寺的桃花开了,魏央说过些日子要带她去看一看。

  她想着许久未见慧一师父了,也该去拜拜。

  或许,贺同章也该带着林双玉去赏一赏。

  两人经历了这样多的千难万险,也该去看一看这世间的良辰骏马。

  如果她是因贞洁二字不愿苟活,她尚还有劝解之言。

  可她不愿玷污自己与贺同章的爱情,她该如何说呢。

  话说到了死出,屋内又重新陷入了静寂。

  叩叩。

  敲门声忽起,还未答话,便见魏央提着一壶新煮的茶推门而进。

  盛光打在身上,面孔有些模糊,只听他冷峻沉声,喊了一句:

  “贺夫人。”

第28章 为何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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