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魏冉之责

  宛如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魏冉死死攥住她的手,青筋暴起,骨节分明。

  进进出出的宫女, 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嚎, 产婆不断的鼓劲和安抚, 魏冉双眼发黑,头脑空白, 声音更是也听不到丝毫。

  这一刻, 她的所有感知与感官里,只剩下一个疼。

  疼到撕心裂肺,疼到肝胆俱裂。

  比之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更甚。

  整整有一个时辰。

  热水不断端进,血水紧跟着倒出;床枕汗湿了大片, 稳婆轮番上阵,也已经轮了几番了。

  因长时间的疼喊, 皇后的声音逐渐开始嘶哑, 白问月在一旁不断喂水, 效果微之甚微。

  过了不知多久, 刺耳的喊叫慢慢停了下来, 屋内紧张依旧, 白问月预感不对,抬头去看,便瞧见魏冉面色苍白如纸, 不哭不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

  不知是昏是醒。

  突然慌乱,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娘娘?醒醒。”

  她唤她。

  “孩子,孩子还没生出来呢。”

  “不能睡。”

  没有回应。

  魏冉没了声音,三个稳婆乱做一团,白问月摇晃着魏冉的手,不知唤了多少声。

  约有片刻。

  魏冉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因汗粘连的眼睫,微微颤动。

  见她有了反应,白问月欣喜若狂,她晃动着魏冉的手,又忙喊了几声。

  “魏冉,魏冉。”

  “快醒醒。”

  这一声魏冉,

  唤醒了她。

  游离的意识里,浮现出魏冉这个身份。

  她还不能睡。

  自昏暗里强行醒来,眼前迷雾朦胧,她忍着剧痛,一路踉踉跄跄,穿过长不见尽头的苍白,不知走了多久,世界逐渐又重新有了颜色,

  意识夺回。

  白问月喂了她几口水,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腹中疼痛再次袭来,顾不得说话,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嘶喊。

  只是声音比起之前,沙哑磨人,听之不忍。

  谢欢早从长华殿一路赶来,面有急色;

  心情错综复杂。

  张之仲被高成从太医院请来后,两人一上一下等在正殿,皆都心事重重。

  捱过寅时,过了五更天,卯时一刻。

  一声啼喊,婴哭不止,偏殿传来喜音:

  “生了,生了,娘娘生了!”

  回话的太监跪在地上扣头,不等出声,谢欢便从坐上纵身而起,

  “男孩女孩?”

  太监兴高采烈地答道: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生了位皇子。”

  是个男孩。

  小太监话音刚落,来不及过多反应,高成便直接闯殿而入,他握着拂尘,帽子歪歪斜斜,连滚带爬的跑到张之仲面前,

  “张太医,张太医。”

  一手抓起张之仲的宽袖,一手扶起倒掉的高帽,连礼也忘了行。

  他颤着嗓音,急声道:

  “张太医,快去,快去。”

  “皇后娘娘不好了。”

  声音略有哭腔,众人皆都失色。

  高成也未说出个什么样的不好来,他只拉着张之仲要去救人。

  刻不容缓。

  然而,张之仲却要顾忌皇上颜面,尽管被高成撕扯着衣摆,仍不敢擅自退去,视线投向上座,躬身行礼。

  谢欢明白他的意思,也未过多计较,只皱眉催促了一声:

  “快,张爱卿快随他去。”

  “遵旨。”

  得了这句话,不敢有半分耽搁,张之仲一路奔至侧殿。

  浓重的血腥味,簇拥的宫人,和低声的啜泣声。

  小皇子被稳婆与宫女抱去了清洗,此时偏殿因皇后的昏厥与异常出血而乱了分寸,一片狼藉。

  面色凝重,目光不改,心里很快有了初断。

  “皇后刚刚产子,室内不宜留人过多,阻碍空气通行。”

  他将宫人遣散:“你们先都出去吧。”

  白问月还被魏冉紧紧抓着,五指发白,难以抽分。

  她给了张之仲一个歉意的眼神,张之仲拉过一张高凳,拿出脉枕,侧坐在旁:

  “无碍,烦请夫人将皇后娘娘的手翻与我把脉。”

  他屏了一口气,微微闭眼,开始有条不紊地诊脉。

  皇后的身子他并非是第一天开始打理,她有何症状,又有何异样,他与皇后都十分的清楚。

  所以今日这个结果,也算是意料之中。

  时间过去了许久,久到白问月蹲坐在床边的腿脚开始发麻,他才缓缓睁眼。

  眉头不展,满面愁云。

  “如何?”白问月轻问。

  顿了片刻,

  收回脉枕,无声地摇了摇头,张之仲诚然回道:“产子损耗严重,脾脏悉数衰竭,已无力回天。”

  他陈述的字字中肯,波澜不起,和平日为别人诊脉时并无不同。

  可后者听着,却是晴天霹雳。

  白问月张了张口,过了半晌,才吐了一句:

  “怎么可能?”

  似是不敢置信。

  机械地转动身子望向魏冉,湿发贴脸,面白如纸。

  方才宫人低泣,高成错乱忙慌时,她心里还抱有侥幸,总觉得应不至于。

  “皇后虽然虚弱,这也调养了多月,这?”视线木讷地转了回来,她抬首去问,想要寻求一个回答、

  张之仲自然不会答她。

  无声地长叹了一声。

  他拿出针包,沉声道:“再任由娘娘昏睡下去,只怕不会醒来。微臣可以下针,暂时唤醒娘娘。”

  “夫人有什么疑问,还是亲自问一问娘娘罢。”

  目瞪神呆,形如雕塑。

  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张之仲那句‘无力回天’。

  像是做梦一样。

  千算万算,千防万防,魏冉依旧没能活下来;

  讽刺的是,居然是因为生了这个孩子,而导致的死亡?

  魏冉生了孩子,竟要把命搭上?

  她呆若木鸡地看着张之仲为魏冉施针,思绪混乱,头脑恍惚,有种飘浮的不切实际。

  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不须一炷香的时间。

  行针完毕后,张之仲收针起身,低身行礼:

  “娘娘即刻便醒,微臣先去皇上那里回话,这里还有劳夫人。”

  说不出话。

  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皇后,收回视线,合下了眼。

  他又道:“夫人节哀。”

  张之仲的针法自是无需多说,他前脚出屋,魏冉后脚便幽幽醒转。

  瞳目涣散,暗淡无光,看起来濒临绝境。

  “这,这是怎么回事?”白问月错愕出声,她迟钝地望着魏冉,“太医怎么说你生命垂危,回天乏术了?”

  似是喃喃自问,“纵是虚弱,也不该如此啊?”

  她开始回想同魏冉相处的那些年,企图从回忆里寻处蛛丝马迹。

  “不应该啊,这些年你除了难以孕育,身体基本上都无大碍的,为什么生个孩子会脾脏衰竭,身体透支呢?”

  越想越觉得没有逻辑。

  慢着。

  白问月难以置信地望着床上的人,似是抓到了这一丝蹊跷。

  难以孕育?

  “无碍的。”魏冉哑着嗓子,满不在乎道,“我,我早料如此。”

  缥缈的呼吸,缓慢的吐气。

  她孱弱地收回抓着白问月的手,不经意瞥见她手背上遗留几条血痕,有些抱歉。

  白问月起身,吃力将她扶起,垫放了两个靠枕:

  “所以是和你这些年不怀孩子有关,对吗?”

  她想问出一个真相。

  自魏冉进宫,无人不知她从小身体虚弱多病,难得龙子。

  可仔细想想,管辖六宫,处理宫务,事事劳心费神,她也从未出现过,过劳过衰,多病难料的状况。

  这怎么可能是个体弱多病的人呢。

  沉默了许久。

  “我不愿瞒你。”

  魏冉垫着高枕,呼吸缓长,吐气游离,

  “确实有关。”

  油尽灯枯将灭,气绝人之将死,她这才愿同白问月仔细说起;

  她这骄傲且力绌的一生。

  “我是十五岁那年入宫封的后,及笄之年便跟在太后身边协理六宫,管制妃嫔;

  整整六年。

  人人都说,魏家权野滔天,功高盖主。可这六年来,我夹在谢魏、两宫之间,日日如临深渊,从未耍权弄势。”

  她的目光幽长,似是回想起当年初进宫时的模样。

  “我原是不愿进宫的,可魏家女儿只剩了我这一个,我若不担负起魏家之任,还有谁能来缝补这个谢魏之洞。”

  “所以圣旨传到魏府后,我便来了。

  我为魏家而来。

  为了王权还帝的那一日,保我魏氏全身而退。”

  她动了动眼睛,看向白问月,仿佛回到了天和十三年大婚礼的那一天,既纯真又迷茫。

  “然而,从我进宫的第一天起,我才知晓,祸根的主要源头,并非是魏家的高功与专权,

  而是太后与皇上,并非一心。

  我也是第一天便知晓了,太后与皇上的关系,是无论如何都修复不了的。”

  “可能权利的确会遮蔽人的双眼,动摇初心。我不知晓姑母为何如此醉心独揽政权,可我却听父亲提起过,她原先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一切都源于天和三年,那场四大命臣的反案。

  我未曾亲眼目睹,只耳闻过几句,说是姑母织下弥天大网,坑杀了谢氏最后四位命臣极其子嗣。

  这其中有一位,更是皇上的亲姑姑。

  听闻皇上非常敬爱这个姑姑,甚至不惜为她搏命求情,可能也正是因此,太后驳了他的意,才彻底伤了他的心。”

  “四大命臣一死,北绍西平谢氏,便只剩皇上这一支孤脉。

  那一年,东南与西南还正战火连天,朝中出如此动荡,魏家很快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人人都说我魏氏拥兵夺权,要杀幼帝而自立,

  数百年忠名,差点毁之灭尽。”

  “后来,大伯百忙中抽身从颍州赶回京都,不知做了什么,才将魏氏从舆论与波涛中,拉了回来。

  那个时候两宫已经开始分心不睦,后又因大伯从宫中带走了魏央,变得更甚。

  嫌隙越来越大。”

第84章 魏冉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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