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国无二主

  雪下了一天一夜未停, 万物银白,笼上了一层洁净。

  前朝依旧祥和。

  那日,谢欢离开之后, 太宜宫便被封禁了起来。

  身着青衣兵服的侍卫伫立宫门前, 三班轮换, 昼夜把守。

  不留一丝空隙。

  方圭前去质问,封宫的侍卫不为所动, 只说是皇上有明令禁止, 除却日常送补给的太监,太宜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包括白问月这位,本不是后宫中人的将军夫人。

  知晓她们被明令软禁了起来,白问月心中暗道了一句难怪,

  谢欢那日差人诓她进宫来,听了那么一出母子争执的戏码, 却没让她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他算计的极好,

  因为从一开始他打的就是封死太宜宫, 幽禁她这个将军夫人的主意。

  把她召来, 便是为了将她控制在宫内。

  一则, 是可以断了太后寻求外援机会, 二则, 又胁迫了将军府中的亲兵行动。

  一举两得。

  这一步步的精心统筹, 如此看来,谢欢逼宫,是势在必行了。

  回想起他那日的胸有成竹, 这场幽禁大约是要进行到除夕之前。

  除夕之后,便是新春,进入天和二十年整。

  也是太后还政,皇帝掌权的好日子。

  此一时,阴历尚还在十一月末,白问月在心中算着日子,距离除夕,还有一个月之久。

  难免困惑。

  谢欢间隔这样长的时间,就不怕这中间多生事故,出了变数吗?

  残冬腊月,岁暮天寒。

  相安无事地过了有半个月。

  这半个月中,白问月每日陪着太后衣食起居,照料孩子。

  日子意外松散。

  满宫上下的宫女太监,一如既往的伺候洒扫,行若无事,不见半点被‘禁行禁止’的模样。

  包括太后。

  白问月曾旁敲侧击地探问过她的口风,她想知晓,对于谢欢将她幽禁,即将逼宫一事,她是否有何打算。

  毕竟她手中有兵,想要反击易如反掌。

  然而,太后的反应,大出意料。

  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了白问月的话,表露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只说了一句:

  “一切自有定数。”

  白问月瞧的仔细,

  她脸上的‘毫不在意’,并非是‘稳操胜券’的不屑一顾,

  而是另外一种,‘对于此事无动于衷的不在乎’。

  仿佛谢欢的行为在她的眼中,不过是小孩子上了脾气,闹闹性子罢了。

  无需重视。

  这母子二人,实在令人费解。

  她不解于谢欢多此一举的‘幽禁’,更不明白太后处之泰然的若无其事。

  本该是一番刀剑鲜血,恶语相向,却生生被他们演成了岁月静好的天下太平。

  若不是她早历一世,眼下也被困在了太宜宫,她甚至会以为,太后会就这样交出政权,交出孩子也不一定。

  白问月心中再一次地笃定,太后必然是有事瞒她,并且没有一丝要让她掺和进去的意思。

  在曾载入北绍史册的这场宫变里,她从一个祸国弑后的妖妃,变成了一枚被排挤在外的棋子。

  唯一不变的,是她这枚棋时至今日,仍被谢欢所利用。

  她心底带着三分疑惑、三分自嘲、还有三分太后想要的坐观成败,噤了声。

  困惑与不解并未持续太久。

  天和十九年,腊月二十五,距离除夕还有四天,

  这一日,所有的问题都迎来了答案。

  晨起时,

  凌寒之下,暗香疏影,

  太宜宫中的冬梅迎风斗雪,悉数尽开。

  可惜日头不盛,寒风萧瑟,无人去赏。

  太后称病未起,白问月独自用罢早膳,请安被拒,之后便如往常一样,去了偏殿看孩子。

  辰时,天色灰暗渐沉,乌云遮天,

  忽然起风。

  风刮了没一会,天上淅淅沥沥地便下起了雨,

  风雨凄凄。

  宫人们合窗掌开了灯,她侧躺在榻上,正轻声哄着小皇子安睡,听到雨声,便转头问了一句:

  “太后起了吗?”

  宫女回话:“回夫人的话,尚未。”

  “方公公呢?”

  “在太后跟旁准备伺候,许是没有离过。”

  白问月微微颔首,心里想着,等太后起罢传召小皇子,她再去请安不迟。

  然而她没有想到,她在侧殿暖室里陪着小皇子听雨观花,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是一整天。

  等再醒来,雨停风止,一切都换了模样。

  辰时的雨一直落到了巳时也不见歇,谢欢下了早朝,直奔长华殿批阅奏折去了。

  他也有半个月,不曾踏过后宫一步了,尽管这期间欣妃娘娘多次以‘小皇子想念父皇’为由,请他到碧福宫去看一眼,也皆被谢欢一句‘朝事繁忙’给拒绝了。

  他不愿做没把握的事,若是不得不做,便会倾尽所有的心思,关注局势一丝一毫的变动,

  以保能够及时应对。

  巳时将过,

  他正批阅北境新来的文书,看守太宜宫的侍卫忽来禀话,

  说是太后想要见他。

  他合上奏折,眉头紧锁,心中觉得反常。

  久未听到回声,侍卫察觉到皇帝的异样,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皇上?”

  谢欢回过神来,放下文书,

  “摆驾,去太宜宫。”

  一路刺骨寒风,细雨密剑。

  太后长发披身,微闭着眼睛,坐靠在寝榻上,面上不见血色,看起来十分憔悴。

  却仍然贵气威仪。

  太监传报,谢欢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

  闻声,太后睁眼偏首去瞧:

  “来了。”

  “起来吧。”

  谢欢起身,提袍坐到了侧榻上,他细声道:“母后,您找儿臣。”

  虽然上次两人有过言论上的争执,但毕竟没有到彻底撕破脸的那一步,谢欢的话中,也尚还保留着客气与尊敬,

  太后不动声色地撇了一眼方圭,后者心领神会,带着满屋宫人,弯身退了出去。

  转眼间,偌大的寝殿里,便只剩下了魏荣芊与谢欢两个人。

  屋外冷雨敲窗,屋内长灯明亮。

  “哀家问你,”魏荣芊率先出声打破了寂静,“若是魏将军征北凯旋,你准备作何处置?”

  “处置?”

  谢欢不解,先不说眼下尚轮不到他说‘处置’二字,便是他真的有何想法,也绝不会再太后面前说些什么。

  “儿臣不懂母后的意思。”

  并未理会谢欢的故作糊涂,她自顾自往下说了下去:

  “若是上北真的收进我朝疆土,北绍至少太平五十年,无人再可动摇。”

  她的声音很缓也很慢,与谢欢说的十分仔细,“战易战,守难守;你切记,兵权化整为散,封些武将,固守边境。”

  “哀家并不清楚你执政的底细,但好在段升、白慕石、与那个状元贺同章都是能臣。段白二人尤其,他们受哀家兄长所托,掌权治国,他们的话你要多听。”

  顿了顿嗓子,望向谢欢,又忽问道:

  “你为帝多年,可知晓北绍最大的敌人是谁?”

  魏荣芊的这番言论彻底打乱了谢欢的思绪。

  他不是不知晓眼下该如何治国行策,而是疑惑太后特意召他来,是为了同他说这些?

  虽然一时半会猜测不出太后的用意,他沉吟了片刻,但还是诚然答道:

  “大榆。”

  点了点头,还算满意。

  “眼前的和睦不过是一时的和睦,大榆同北绍自古以来便是敌手,中原地大物博,一分为二,他们想北上,我们想南下,这一点从未变过。”

  似是有些疲乏,揉了揉额角,口中并未停歇:“央儿善战多智,你身在西平了解甚少,要知晓出了北绍,他的威名并不低于他的父亲,只要他活着,对于这列国诸侯来说,便是一种震慑。”

  四目相对,郑重叮嘱:

  “无论你欢喜与否,要时刻谨记,留他性命。”

  不为旧情、不为魏家、不为她,哪怕是只为了北绍,魏央也绝不能动。

  “母后多虑了,”谢欢温声轻笑,不以为意地答道,“儿臣与北绍日后还要多仰仗他,又怎么会打将军的主意呢?”

  他这副祥和静好的模样,让魏荣芊心中拿捏不定他的态度。

  无心同他太极,

  她直直地盯着谢欢的眼睛,一字一句再次叮嘱:

  “你必须答应哀家。”

  没有拒绝的余地。

  谢欢一顿,

  面上渐渐收回了笑意,

  开始意味深长地望着太后,一言不发。

  两人皆都各自捉摸不透对方的意思。

  过了半晌,谢欢放下了伪装,

  “母后让朕留将军性命,那将军他是否想过要给朕一条活路呢?”他微微勾唇,笑意轻风,却满含讥讽,“只怕母后您自己都不曾想过要让朕活出这个新年吧?”

  气氛急转直下,方才还母慈子孝的场面因他的这番话瞬间凛若秋霜。

  魏荣芊淡淡地望着他,目光沉远,也不反驳。

  猜不出在想什么。

  谢欢正襟危坐于榻,见她不再说话,便收了两分戾气,挽袖自顾自地斟起了茶。

  他轻声道:

  “一切皆是注定,

  母后您是知道的。

  我若能活,他必死无疑。”

  直截了当,打开了天窗。

  国无二主,朝无二君;他夺回权势的那天,便是魏央命归黄泉之日。

  不是他不容他,而是,从始至终,他才是那个不被容之人。

  话虽如此,但他也并未因太后的话而昏了头脑,他心里清晰,眼下还未到与将军府反目的地步。

  魏央权重,且心思极深,

  这盘棋很大,需得用很长的一段时间,慢慢下。

  外面的雨势越下越大,瞧见谢欢饮茶的模样,魏荣芊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若是为心底的私怨负气,

  或许她不必忧虑担心,

  自古君王少自由,

  皇帝以后会慢慢悟懂这个道理。

第87章 国无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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