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靳熠136

  更何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的小姑娘还如何能自在快活地活下去?

  他必须阻止夙天纵。

  夙天纵原本没有把阎煌看在眼里, 他知道为了救回君微,那个男人自损元神,早已不足为惧,所以并未留心阎煌的进攻,直到肩处忽然传来刺痛,他低头侧目,方才发现雪白的罩衫上已经湮开一朵暗红的血花。

  怎么可能?夙天纵蹙眉,正色看向与自己呈对峙状态的男人。

  ……似是有哪里不同。

  来得匆忙,阎煌身上还穿着大红喜袍,暗色锦缎花团盘踞胸前,龙身若隐若现,他单手持剑,另一只手掌心团着猩红灵焰,将灵焰附着于剑刃,便如淬了火般灼目。

  “竟还有这般余量么。”夙天纵暗道,不得不分心应付。

  先时,阎煌不过是偶能近他身,伤些皮毛,后来渐渐似是找到了门道,便剑剑气势逼人,招招将夙天纵逼得不得不全力抵抗。

  风沙云雾之中,獙獙眯着兽瞳也不过能看见一二,哑声对被自己护在狐尾之中的君微说:“莫怕,老夫瞧着这小子还有一两分胜算。”

  也就……一两分罢了。

  獙獙活得久了,太清楚魔神的可怖。

  如今这局面,已然不可挽回,最多不过是在魔神降世之前除去夙天纵,让世间少一个祸患而已。

  他说完了,却没有得到君微的回应。

  獙老稍微抬起蓬松的狐尾,又担心飞沙会伤了小丫头,只露出一条缝隙来,却立刻有荧光透出,他这才发现被自己护在身下的君微已完全成了看不清实体的一团光。

  “小君君!”

  几乎与此同时,琅山彻底崩裂了。

  山摧,地陷。

  巨石碾落成屑,与枯木碎石一起,瞬间被不见底的深渊所吞噬。

  獙老展开双翼,想要抓起君微腾向空中,可狐爪却从那团光中穿过了——

  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君微”和砂石一起,坠向无边深渊。

  狐面鹰翼的神兽不甘心,追着她一同向下,无数次伸出爪子去捞她,虽然都无济于事,却死活也不肯放弃。

  周遭一片黑暗,砂石带着凌厉的煞气,擦得狐面鲜血淋漓,羽翅斑驳,他也未曾放弃。

  “……小君君,”獙老眯着已经睁不开的兽瞳,“老夫答应要保护你的,绝不能食言。”

  ******

  “还说是神呢,依我看,不过就是个傻乎乎的黄毛丫头。”

  耳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将君微从漫长的无意识中唤醒。

  是谁在说话?

  她依稀记得,阎煌大婚当日,琅山出了异动,他们赶往山巅遇见了……獙老?然后呢,她就失去了意识。

  君微勉强抬起手,终于摸到自己的额头,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眼前有光,她徐徐睁开眼,却看见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中带着些许凉薄和促狭。

  是阎煌?

  不,又不像他。

  “醒了就赶紧起来,该上哪上哪,别在我面前碍眼。”原先俯身查看的“青年”嫌弃地将手中染血的纱布朝案几上一扔,走到一旁去了。

  君微坐起身,方才发现这是间简陋至极的茅草屋,自己正躺在榻上。

  手臂有些疼,她低头,方才发现衣袖已经被撕开了,用纱布包裹着,还有些许草药味隐隐传来。

  是他替自己包扎的?

  眼前这个人,分明长着阎煌的五官,可瞳孔却是暗红色的,有掩藏不住的煞气浮沉,甚至比妖更甚……是魔。

  君微被心底的念头所惊,却立刻确信,这并非自己的胡思乱想。

  眼前这人,就是魔。

  青年回头,见她还坐在榻边发呆,顿时蹙起眉,不耐道:“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再与我战上一次?不是我说,就算再给你一千年,你也不是我对手,要打找你哥哥来,或许还能一战。至于你,回去再多喝几年奶吧。”

  这语气……

  太熟悉了。

  君微张口,嗓子眼发干,“你是谁?”

  青年瞳中闪过讶异之色,狐疑道:“我是伤了你手臂,难不成伤着脑子了?”说着,他返回榻边,眯眼打量她,“你说我是谁?”

  一个名字,从君微口中溢出,“靳熠……”

  “啧,这不还记得么?”他一挑眉,挥了挥衣袖,撵小鸡似的说,“别跟我这儿装神弄鬼,速速离开,免得你那兄长闲来无事又来寻我麻烦——”

  话音未落,茅屋的门便被轰然冲开了。

  激起尘土飞扬,靳熠掸了掸灰,慢条斯理道:“你看,果然吧。”

  一个青衫男子跨入屋中,“魔头,还我妹妹来!”

  人影逆光,君微凝神,才终于看清他的面容——竟是曾出没于她梦境中的鲛人,澜恭。

  但此刻,另一个称呼却在唇齿边,“哥哥!”

  澜恭见她无恙,眉宇间的凌厉方才淡化,恢复了平素的儒气,未理君微,转而看向靳熠,“……看在你替凤微疗伤的份上,今日我便不与你计较,下次莫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靳熠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长眸微眯,似笑非笑,“这话你还是对这丫头说罢,让她少来找我生事,技不如人还总挑衅,受了伤还赖我这儿骗吃混喝,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

  澜恭闻言,瞟了君微一眼,“还不走?”

  见她不动,澜恭无奈地走上前,蹲下|身,“上来。”

  君微不由自主地起身,伏在他背上,目光却落在他的双足——在梦里,他似乎是鱼尾。

  澜恭起身,将胞妹朝上托了托,一言不发地朝草屋门口走去。

  君微察觉到一道视线,回看过去,正与靳熠视线相撞,可他却飞快地撇开了。

  “下次来,记得敲门,”靳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毁我门,我就要上门讨债了——”

  澜恭没有理他,背着君微朝山下走去。

  君微回头,隔着绵延的白梅林,似乎看见了那个穿着一袭黑衣的男人站在草屋门口,正遥遥看过来。

  “微微。”澜恭背着她,忽然说。

  君微这才转过头,“哥哥,我……”

  “为兄知道你最怕无趣,总想找点乐子,”澜恭语速很慢,但很温柔,“但你往后万不要再招惹靳熠了,他已是众矢之的,迟早要被挫骨扬灰,身死神灭……与他走得近了,于你百害无一益。”

  君微心底发寒,“他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

  “你可知魔从何来?”

  “天地分,万物起,清气升,浊气沉,清气凝万物之灵成神,浊气感万物之怨而成魔。”

  “……亏得你背得倒是清楚,以他魔身,如何能容于天地?”

  “就因为出身吗?”

  “这还不够吗?”

  “如果他不做坏事呢?”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君微抬起手臂,把包扎好的伤口给他看,“你看,他还替我疗伤了。”

  澜恭脚步一顿,“……你为何不想想这伤是谁弄的。”

  伤是靳熠打的,也是他疗的。

  君微喃喃,“那也是因我主动挑战他。”

  “……微微,莫要再执迷了,许多事都是注定,非你我所能更改。”

  君微还想说话,可眼前景物突变,百里梅林不见踪迹,背着她的兄长澜恭一晃已腾挪上了半空。

  青天,白日,刹那间换作残阳沁血。

  她嗅到腥气,一低头,才发现她脚边已是一片枯骨,而她,被红色光线所缚,半点不能动弹。

  剑光灵气交错,风云变幻,她好不容易才看清了与澜恭缠斗的红衣男子,暗红的长眸,杀气比剑光更加凌厉——是靳熠。

  相较于茅草屋中所见,此刻他身上再找不到属于人的气息。

  红衣所行之处,犹如百鬼穿行,一人幻作百影,晃澜恭眼花缭乱,频频攻错对象,渐入下风。

  那些从靳熠体内隐约探出身的妖鬼,獠牙青面,万般狰狞……

  终于,青衣的澜恭一时不察,被探头的厉鬼咬中右腿,紧接着便被靳熠掌心拢出的光剑穿胸而过。

  “哥哥!”君微矢口叫出声。

  眼见着靳熠俯冲追向澜恭,她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神力,竟挣脱了束缚,光影般奔袭而去。

  “不要!”她双手交叠,挡在身前,生生隔开靳熠的剑。

  剑,停在离她手臂仅咫尺的地方。

  但剑气早已将她的衣衫割开,顿时鲜血淋漓。

  靳熠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过惊怒,“让开!”

  “不,”君微余光看见澜恭口吐鲜血,勉强爬起身来,“他是我哥哥。”

  “那我呢?我是什么?”靳熠冷笑着,逼近她。

  君微向后退,怕踩着澜恭而无法再退,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是你闲来无事的撩拨对象,还是你奉命诛杀的魔族异类?凤微,你为何不答,是不敢,还是不能?”

  声声诛心,君微答不出。

  可她心里清楚,眼前的靳熠,早已不同于茅草屋中的他。

  虽然她还不知道为何他们终究走到了这一步,难道真如澜恭所说,一切是命中定数,无可更改吗?

  背在身后的掌心忽然一凉。

  君微心头一惊,凝神,才发现是澜恭将灵魄放在了她的掌心。

  她猝然回头,对上对方静谧而坚定的眸子,而那双温和的眸子里渐渐失去了光。

  她听见兄长无声的说,无路可回头,只能向前,否则生灵涂炭,万劫不复,而我的死也就毫无意义了。

  “为什么不回答?”靳熠冷笑,眸子里只她一个人。

  可是,从他的发丝、肩头、手臂乃至于浑身的每一方寸,都有溢出的妖鬼狰狞地冲君微张牙舞爪,仿佛随时都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

  而脚边,无垠的枯骨之地,就是他和它们的丰功伟绩。

  君微终究捏紧了手指,冰凉的灵魄融入她的体内,与她的汇为一体。

  靳熠似是终于发现异常,瞳孔一凛,“凤微,你当真不觉欠我么?”

  可是已经晚了,君微的身子化作虚无的光。

  那光以转瞬之势铺散开来,覆盖了万物。

  所经之处山脉峦动,河川逆行……

  终是琅山起,嬛海成。

  世上再没有靳熠。

  也没有了凤微。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有些想到了,有些没想到

  还是那句话,要相信大狐狸

第80章 靳熠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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