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7月底, 金恩和结束了《推理要在晚餐后》电影版的拍摄, 从新加坡返回日本。至此, 她的所有工作都已完成。

　　为了避免外界打扰，她的新戏将会以秘密拍摄的形式进行。手机关机不和任何人联系，一切对外交涉全部交与经纪人天野弘一应付。除了公司直属高层和少数相关者, 谁也不知道她接下来去了哪里。

　　金恩和即将拍摄的这部新片，名字叫做《这么近，那么远》, 英文名《so close so far》。故事发生在日本某个偏僻的海边小镇。霞和晴海在小镇上长大，彼此亲密宛如半身。晴海从小就是极度理智难以动摇的孩子, 她的目标非常明确, 希望能走出随着老龄化而日渐凋敝的小镇, 前往繁华的东京生活。霞却刚好相反，她感情充沛, 无忧无虑, 最大的梦想只是永远和晴海在一起。

　　霞追随着晴海的脚步, 两人相伴离开家乡去往东京。

　　晴海在逐渐实现她过上体面都市人生活的目标。她有了稳定的工作。而对大部分日本女性来说最大的事业——嫁个金龟婿, 自然也在晴海的计划之内。而这一切，却是霞的灾难。

　　霞不像晴海那样，很早就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满怀欣喜跟着晴海一起离开家乡时, 并不知道在东京生活意味着什么。懵懵懂懂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她, 即便有晴海的帮助，还是在残酷的都市吃尽了苦头。更可怕的是，晴海开始与男人交往了。

　　霞试图用卑微爱意和堕落放纵留住晴海。霞恨晴海, 却又离不开晴海，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勾引晴海所有的男朋友，破坏晴海的所有关系。晴海对霞的心思洞若观火，永远以温柔的姿态守在原地包容霞的所有顽劣，却从不动摇自己的初衷。她们以这样奇怪的关系纠缠了许多年，直到晴海告诉霞她要结婚了，她要从这里搬走，从此和某个男人生活在一起，永远离开霞的世界。

　　就在霞孤注一掷想尽办法破坏晴海的婚事而不成，准备彻底放弃时，东日本大地震发生了。霞和晴海在最危险的时刻，心中浮现出的却是对方的身影。她们穿过东京动荡的街头，在人海中找到彼此。晴海终于答应霞放下东京的一切，陪她回老家……

　　这种表达导演个人情绪的文艺片，故事通常都是简单而狗血的。拍出来的效果完全取决于导演、摄影、剪辑、演员等等相关创作者的水平。所以金恩和才最终决定由自己饰演霞，请来宫崎葵饰演晴海。连片中要与晴海结婚的男人都邀请来妻夫木聪友情客串。摄影师则请来了《空气人偶》时有过合作的李屏宾，他曾担任过《花样年华》的摄影师，是亚洲最顶级的摄影师之一……整个班底组建得非常用心。

　　她和宫崎葵都是在都市打拼多年的女强人，生活的环境和小镇女孩相差甚远。为了能揣摩好主角的心态，也为了更深入的进入到主角的状态，金恩和秘密选好了拍摄地址。两人带着助理从新干线换乘火车再租了辆面包车，辗转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海边小镇。她们将会在这里抛开身份和过往生活，培养对角色的感觉。助理们则为了保证她们的安全留下，但远远住在小镇的另一头，除非必要尽量不打搅她们。

　　当助理们都离开，只剩金恩和与宫崎葵时，屋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四目相对，彼此都感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生疏客气的氛围。

　　金恩和率先打破这份尴尬。她抬头打量了一番这栋建成已有四十年的老房子，笑盈盈地询问宫崎葵：“要在这边住上几个月。那么我们先从哪里开始收拾呢？”

　　宫崎葵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先清点物品，然后列出需要购买的日用品清单。我们去小镇的铺子里去买。尤其是是厨房里的东西，我想我们应该都没有带吧？”

　　“厨？厨房？对，我们要自己做饭。”金恩和心虚地问，“宫崎桑，那个，你看过我以前主持的综艺《拜托了！大叔》吗？”

　　“我好像看过几期。不过节目表现得那么夸张，难道不是综艺效果吗……”宫崎葵说着说着，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啊……综艺效果当然也是有的。”金恩和不好意思地对手指，“但总得来说，还算写实。所以以后可能要麻烦宫崎桑来做饭了……”

　　“不过你放心！我刀工很好，我可以帮忙做料理准备！我还能洗碗！”金恩和信誓旦旦地保证，“其实我还特别会做生鱼片，饭团也能做！”

　　被金恩和这样耍宝了一通，一开始的拘谨感消散了不少。宫崎葵忍俊不禁，开玩笑地用了金恩和在综艺里面的称呼：“好吧，那以后请多指教了，恩酱~”

　　“嗯！那我可以叫你葵吗？”金恩和趁势拉近关系。

　　“当然可以。”

　　简单收拾一通后，两人就列好购物清单，锁上院子门，步行前往小镇中间的铺子。这是位处日本中部的一处小镇。地处偏远，附近没有大港口，镇上也没有工厂。年轻人都纷纷离开这里外出工作，留在小镇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因此尽管两位日本一线女演员走在路上，也没有人认出她们。倒是因为小镇很久没有年轻人出现，又是生面孔，得到了本地老人们热情的问候。金恩和统统以“和朋友来度假”解释过去。为了能拍好电影，她还拉着宫崎到处串门，陪老人们聊天，了解这座小镇的爱恨情仇、时光变迁。

　　很快镇上都知道来了几个年轻人，很是热闹了几天。一段时间后，大家都习惯了镇上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渐渐回归了平静，

　　而金恩和与宫崎葵，也逐渐熟悉亲近起来。

　　盛夏的夜晚，屋内难免有几分闷热。这里没有空调，到了晚上，金恩和通常会在院子里纳凉。

　　宫崎葵再一次阅读完剧本，心里仍然会泛起悲伤。她抬头望向窗外，如往常一样，看见躺在躺椅上安静仰望星空的金恩和。

　　她合上剧本，起身为金恩和倒了一杯水，走到院子里递给她：“我没有想到，你写的故事会是这样的。”

　　金恩和接过水杯，正要喝一口，闻言笑了：“葵感觉的我应该会写什么样的故事？”

　　宫崎葵看着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别的：“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突然跟樱井桑去你的剧组探班，冒然答应接下你的戏吗？”

　　金恩和摩挲水杯，若有所思：“我不太清楚，我只感觉那天你的心情好像很低沉。我问过翔，但是翔说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一定会告诉我。”

　　宫崎葵快速地说：“我当时在考虑离婚。”

　　金恩和的手顿住，回头望着宫崎葵。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宫崎葵低头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杯子，仿佛在研究杯子上的纹路，“经常有人拿我们做对比，说我们很相似。不管是演艺事业，还是对待感情的方面。”

　　“我早年成名，22岁就不顾所有人的不看好嫁给了那个人。那时候我以为，就算结婚会影响到人气，但只要我有不输任何人的演技，只要我用心的爱我的丈夫。事业和爱情，我当然能同时拥有。”宫崎葵自嘲一笑，“现在想想，真的是非常天真的自以为是。”

　　金恩和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但是你和把一切都弄得糟糕的我不一样。”宫崎葵终于抬起头凝视她，“即便我和你没有什么来往，我仍然会偶尔听到人谈起你和允浩桑的佳话。虽然繁忙的日程经常让你们分隔两地，但你们依然彼此信赖，在各自的领域大放光彩。所以我想靠近你，想从你身上汲取我所没有的力量。”

　　“我以为，你能游刃有余的兼顾好爱情和事业，是因为你对待感情充满信心，内心强大而坚定。但我没有想到我会看到这样一个故事，从头到尾充斥着孤独。”宫崎葵看着她，眼神困惑迷茫。

　　“因为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啊~”金恩和垂眸思索了半响，最后给了她这样的答复。

　　“即使你和允浩桑如此相爱，你也觉得你是孤独的吗？”宫崎葵追问。

　　金恩和承认：“是的。”

　　这个答案大大地出乎宫崎葵意料，她不敢置信，喃喃问：“为什么？你们既然相爱，应该对彼此非常了解信赖才对啊？”

　　金恩和笑了笑，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拿到剧本也有很久了。你有想过为什么这个故事要起名《这么近，那么远》吗？为什么我要用两个女人的爱情去讲述这个故事？一男一女不可以吗？两个男人不可以吗？”

　　“因为你想说，即使是像霞和晴海这样，从小相伴长大、彼此亲密宛如半身的存在，看起来是这么近这么亲密，但她们却又是那么远，注定有一天要分离。”宫崎葵轻声问，“是这样的吗？”

　　“对。”金恩和站起来，走到宫崎葵身边坐下，“霞一直以为，是东京这座城市的人和欲/望让她与晴海越行越远，所以她固执地想带晴海回老家。回到她们开始的地方。她以为当外界所有的人和事远离了她们，世界只剩下彼此的时候，她们能回到过去。”

　　“但这是不可能的。”宫崎葵闭上眼，接着往下讲述，“并不是世界改变了晴海，而是晴海从开始要的就与霞不一样。在她们还亲密无间的幼时，就已经注定了日后分离的结局。”

　　“人的本质就是孤独的个体。父母、兄弟、子女、爱人、朋友，这些当然是每个人生命中亲近的人，我们爱他们，互相理解支持，为对方守候。但仍然要清醒地明白，人与人之间始终是孤独的个体。”金恩和再次重复这个命题，“自我的价值由自己实现，自己的人生由自己负责。永远不要把人生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有缘分同行时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假如有一天缘分尽了，那就好好告别，彻底放下，再各自踏上自己的路。这个道理，晴海一开始就懂，而霞不懂，所以霞会强求。”

　　到这里，金恩和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她问的那个问题。但宫崎葵已经知道答案了。她从未想到，圈内人人称赞的模范情侣，多年长跑的秘诀竟是这样的。

　　她有些想哭，为自己那逝去的爱情；又有些想笑，为自己在感情中的笨拙。

　　有一只手伸过来，为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

　　“现在你明白，这为什么是两个女人的爱情吗？”金恩和凝视着宫崎葵问。

　　宫崎葵回视她，不由自主地说：“因为你是女人，而女人才懂女人。”

　　院子里的路灯外笼着驱蚊灯罩，那是她们一起去买回来，又一起挂上的。柔和的光穿过飞舞的蚊虫投射在金恩和的眼睛里，光影明灭间，宫崎葵看到了自己眼睛。

　　离得太近了。

　　她蓦然回神。两人同时回头，看向前方，开始喝水。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夏夜虫鸣声。

　　过了一会儿，宫崎葵才问：“其实这样看起来，应该我去演霞，你来演晴海。应该是你教会我才对不是吗？”

　　“不。正因为我们平时的选择与所饰演的角色是相反的，才能演得更好。等开拍的时候你就明白了。”金恩和笑笑，放下杯子站起身，准备回去休息了。

　　宫崎葵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追问：“允浩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金恩和停住脚步，轻轻侧头：“等这部电影之后，他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金恩和是被早餐的香气唤醒的。她收拾好房间，推开老旧的和式推拉门：“早啊~葵你做了早餐吗？”

　　宫崎葵正在餐厅摆放餐具，看到她起床，脸上露出毫无阴霾的微笑：“早，今天天气很好，吃完我们去海边吧~“

　　她们去了海边。

　　宫崎葵带了相机，拍下一路走来的风景。金恩和心情很好，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无拘无束、不用在意任何目光的生活了。一到海边，她便踢掉脚上的鞋子，飞奔向大海。

　　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金恩和赤着双脚在海边奔跑，红色的裙摆在洁白的浪花和金色的沙滩间摆动。在她的身后，灿烂的霞光倒映在碧蓝的海面上。

　　宫崎葵拍下这美得令人屏息的一幕：“我好像明白你为什么为两位主角起名霞与晴海了。”

　　金恩和听到她的声音回头。海风吹拂着宫崎葵的长发，她仰望大海，带着温柔笑意用相机拍着自己。

　　金恩和忽然有一瞬间恍惚，她想，当霞与晴海回到家乡的时候，是不是也曾这样过。假如她是霞，她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宫崎葵看着相机镜头里突然跑向自己的金恩和，心脏突然砰砰跳起来。她慢慢放下相机，唇上被轻轻地碰触。

　　金恩和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快活：“霞是这样的吗？”

　　“是。”

　　轻松的日子却非常短暂。没过多久，金恩和因为处理海产品时接触了皮肤创口，忽然感染上细菌，当晚就发起高烧被紧急送往附近城市的医院。

　　半梦半醒间，金恩和能感到周围人的走动、争吵，也能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拂过她的额头与面颊。直到几瓶点滴下去，她才从昏睡中醒转。刚张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趴在她床边紧握她手的宫崎葵。

　　金恩和定定地注视着一幕。高烧令她变得更脆弱、敏感，思维也更混沌，她逐渐模糊了现实和幻想的边界。剧本里的场景，以及剧本中都未曾描述的场景，从未像此刻般鲜活地闪现在她脑海中。

　　她忽然意识到，她被灵感之神眷顾了。

　　天野弘一得知她醒来后和医生一起赶到她的病房。助理在发现她生病后立刻就通知了她的经纪人，天野弘一连夜从东京赶来。他已经知道金恩和是感染了细菌，一旦控制不好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因此见到金恩和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医院，明天早上就立即给我回东京治病！”

　　“不！”金恩和阻止了天野弘一要联系转院的举动，叫来护士给自己拔掉针头，替她办理出院手续。

　　她面色苍白，两颊泛着病态的潮红，眼睛里却散发着奇异的光彩，转身对宫崎葵说：“我不能痊愈，我需要保持这个状态。通知制片人，我要提前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