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叶云崖眼前一白。

　　强烈的光芒令她闭上眼睛， 以手遮眼。

　　当周围的光芒暗到叶云崖可以缓缓睁开双眼后。

　　她听到了瓷质的碗盘被打碎的声音，以及略显粗鲁的怒吼。

　　“大皇子！”

　　那声音充满了嘲讽的腔调，他道：“今日你都打碎了三个盘子啦。皇家血脉，果真是做不了这种粗手粗脚的笨活，明天你不要过来了！”

　　叶云崖微微一愣。

　　她环顾四周， 发现自己此刻居然是站在破天宗的御膳房前。

　　此时天色已晚， 月至当空， 大概是现代午夜十二点的样子。

　　御膳房的灯却还亮着。

　　叶云崖凑上前去，透过纸窗一看。

　　便见御膳房中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

　　里面坐着莫怀岚， 还有一个满身油垢的男人，似乎是御膳房的厨子。

　　此时的莫怀岚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最多不超过十岁。

　　他坐在一盆冷水前， 将手浸泡在其中洗碗，旁边摆着一人高的待洗碗盘。

　　满身油垢的厨子气呼呼的， 虽然敢大声斥责莫怀岚，但毕竟估计他的身份，不敢动手。

　　莫怀岚小声道：“对不起， 水太冷啦，我的手有些僵。我保证不会再打碎盘子了。”

　　“大皇子， 你要知道，想进御膳房打杂的人很多， 要不是你求我，我才不会让你进来！”

　　“是，多谢你。要不是你， 我早就饿死啦。”

　　那厨子看莫怀岚低眉顺目，气也消了大半。

　　他又从旁边抱了三人高的碗盘过来，放到莫怀岚身边的水盆边。

　　“把这些洗完，才可以吃饭。大皇子，你就在这里洗吧，别被人发现。我先走了。”

　　莫怀岚点了点头。

　　言罢，那厨子从外锁上了门，离开了御膳房。

　　叶云崖睁大双眼。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此时在她面前上演的，应该是莫怀岚十岁前的真是记忆。

　　年幼的莫怀岚身为皇子，居然因为吃不饱饭，半夜三更跑到御膳房替人洗盘子，来换取吃食。

　　这事说起来好像不可思议，然而破天宗以武为尊，不习武便没有经济来源。

　　像莫怀岚这种不受宗主宠爱的皇子，没有母族供给，没有月俸禄米，想要养活自己，的确是要自己亲自动手。

　　但莫怀岚混的似乎略惨了些。

　　叶云崖透过纸窗，有些心疼的看着莫怀岚在堆成山的碗盘中洗刷。

　　他的手被冻得通红，指腹被水泡得发白发涨。

　　迷雾中莫怀岚一转眼便刷完了那成山的碗盘。

　　然而站在外面的叶云崖知道，他刷了几乎一整夜，月亮都开始东斜了。

　　小小的少年累得手脚发抖，却显然有些兴奋。

　　他从案台上拿到了今晚自己用劳动力换来的报酬——半盆剩饭。

　　因为答应了大厨，洗完碗才可以吃饭。

　　所以尽管莫怀岚饿极了，却也没提前碰这碗饭。

　　正门被大厨从门外锁住。

　　莫怀岚从窗往外翻。

　　叶云崖轻轻一躲，没让打开的纸窗撞到她的脸。

　　叶云崖跟在了年幼的莫怀岚身后。

　　莫怀岚显然是饿坏了，他捧着那盆剩饭，用手抓住米，边走边吃。

　　叶云崖一愣。

　　她还记得莫怀岚有强迫症，吃饭时必须要坐在桌前。

　　原来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莫怀岚尽量不发出声音，他从墙角走路，眼看就要回到自己的寝宫时。

　　忽然迎面撞上了一个洗衣妇人。

　　那妇人穿着绿色的浣洗宫宫女衣饰。

　　一见到洗衣妇，莫怀岚的脸色就变了。

　　他愣愣的端着那半盆剩饭，手上还有粘着的米粒。

　　似乎是有些呆住不知所措，莫怀岚站在原地没有动。

　　“殿下。”

　　那妇人走上前来，跪蹲在莫怀岚面前。

　　她深深地看着莫怀岚，然后掏出一张洗得发白的帕子，将莫怀岚的手指擦净。

　　妇人柔声说：“殿下，你身为皇子，不可以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的……”

　　劳累了一晚，饿得死去活来的莫怀岚闻言，忽然无声抽泣起来。

　　他想起二皇子和郑贵妃的冷言冷语，想起御膳房大厨对自己轻蔑的态度。

　　莫怀岚哭道：“我算什么皇子啊？”

　　“……”

　　那洗衣妇微微睁大了双眼。

　　“都是你……”年幼的莫怀岚兴许不知道自己言语有多大的力量，他只是很累，很饿，心里委屈，所以忍不住想要朝最亲近的人发泄。

　　“为什么你地位低下，不讨父皇喜欢？我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的孩子！”

　　“……”

　　说完这话，莫怀岚哭着抱住剩饭，离开了这里。

　　莫怀岚背对着洗衣妇跑远。

　　他没有看到，那同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累得头昏眼花甚至不得不扶墙走路的女子，对着莫怀岚伸出右手，仿佛是想要抓住自己这一生唯一的光芒与希望。

　　叶云崖长叹一声。

　　迷雾中时间飞快。

　　叶云崖见到莫怀岚冲进自己门庭冷落的寝宫，一边大哭，一边吃光了那些剩饭。

　　莫怀岚是个心思细腻而且敏感的人。

　　在他年幼时便可以看得出来。

　　莫怀岚哭过后，恢复了冷静，他忽然想到，自己三更半夜出门，是为了洗碗换得口粮。

　　那么他的母亲，一个瘦弱的女人，为什么要在半夜出门呢？

　　强烈的疑惑促使莫怀岚悄悄离开寝宫，朝生母的住所跑去。

　　洗衣妇宫氏住在浣衣坊中，但因为身份特殊，有一间独立出来的院子。

　　莫怀岚和叶云崖一同，站在窗外，悄悄透过纸窗望去。

　　便见宫氏借着外面微弱的月光，正在低头绣着什么。

　　她的动作很慢，但很认真。

　　每下一针，都要在月光下仔细掂量很久，把绣布上的方位摸得清清楚楚，才敢下手。

　　莫怀岚浑身一震，他捂住了口，才没让逼在他喉咙里的叫喊声冲破胸膛。

　　叶云崖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怪不得莫怀岚一直用那条黑底金纹的发带绑头发，从来也不换别的。

　　怪不得莫怀岚执意只能坐在桌前吃饭。

　　原来这发带是他生母亲手缝制。

　　叶云崖仿佛能看到，一个每日供奉只有二两陈米的洗衣房妇人，省吃俭用，换来珍贵的布料丝线。

　　在完成繁重的工作后，晨昏夕阳下，昏朦月色中，妇人一针一针的绣这条儿子的发带。

　　她是那么疼爱自己的孩子，想把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他。

　　原来莫怀岚曾经用言语那样刺伤过生母的心。

　　莫怀岚曾经经历过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风蚀城中莫怀岚身受重伤，浑身骨骼碎裂，皮开肉绽。

　　南星观遭遇恶鬼，九死一生。

　　但在莫怀岚看来，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只有那一天。

　　对爱他甚至超过自己性命的生母吐露恶言的那一天。

　　……那才是他心底最惨痛的回忆，那种悔恨，比起丧母之情也毫不逊色。

　　叶云崖忽然看不下去了。

　　“够了，够了。”

　　叶云崖在心中对系统说：“我不看了，快把我放出去！”

　　【系统消息：好，现在即将传送，三、二……】

　　叶云崖的眼前一阵晕眩。

　　当她反应过来后，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中。

　　叶云崖睁开双眼，便见自己半个身体都浸泡在升龙池中。

　　冰冷的池水令她浑身发抖。

　　看着前方皱眉忍耐的莫怀岚。

　　叶云崖再也忍不住了，她扑上前去，用力的抱紧了他的身体。

　　“对不起，对不起啊……”

　　虽然是被系统逼得。

　　可叶云崖只要想到，自己在莫怀岚最脆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背叛了他，对他做的那些残忍的事情，叶云崖就有一种想要破坏一切的悔意。

　　她怎么能那么做？

　　莫怀岚曾经是那么的信任她。

　　叶云崖无情的将他天真的善良踩在脚下，用剧情需要来安慰自己，然后轻轻放过。

　　可莫怀岚他……该有多痛啊。

　　想到这里，叶云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她的泪滴在莫怀岚的肩膀上。

　　便在这时。

　　本应陷在迷雾中，经受升龙池心魔考验的莫怀岚惊醒。

　　他轻轻挣开双眼，睫毛像是羽毛一样颤动。

　　莫怀岚的对面，是空无一人的池水。

　　远处，天龙榜前五名的其他几位，或嚎叫，或捶胸，或痛哭，或发癫。

　　莫怀岚独自一人在这些疯子之中，好像是最特殊的风景。

　　他微微皱眉，向前摸了摸。

　　轻声说：

　　“……小叶姐？”

　　莫怀岚向前摸索的地方，就是叶云崖战力之处。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叶云崖连忙松开手，后退一步，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都没想到，莫怀岚居然敏感至此。

　　按理说，系统将叶云崖完全隐匿，莫怀岚不应该发现什么。

　　可只要叶云崖触碰到莫怀岚，他便能发现自己。

　　何等敏锐的感官啊。

　　连系统都震惊了。

　　【系统提示：作者目前有暴露的可能性。为了保证剧情的合理性，请作者尽快离开升龙池。尤其注意，不要再触碰到男主角的身体。】

　　叶云崖：“嗯。”

　　她撑手从升龙池离开。

　　本以为泡在池水中会浑身湿透，却没想到身体和衣服都十分干燥，没有留下半滴水迹。

　　“灵液不是普通的水啊，会全部被吸收到皮肤里。”

　　叶云崖尝试了一下，果然觉得身体轻盈，修为又有所进展。

　　她扭过头，看了眼身后准备起身的莫怀岚。

　　“怀岚意外被我从心魔考验中唤醒，也算是因祸得福，不必再看接下来的悲惨往事。”

　　“现在我们两个都是准二阶修士。这叫什么？双宿双飞吗？哈哈……”

　　“这种时候，怎么还乱想？妈的，先离开这里。”

　　叶云崖擦了擦流到腮边的眼泪。

　　有些话，她要回去后，认真的和莫怀岚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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