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在和C罗对话的那十几分钟之内, 安东已经把所有在葡萄牙的行程安排好了。

　　既然造访葡萄牙, 他自然想去位于里斯本的另一座“光明球场”, 本菲卡的卢斯球场去看一看。C罗带着他的国家队对阵冰岛队，这场比赛也值得一看——听说哈尔多松已经入选冰岛国家队了。既然去了葡萄牙, 安东自然要去为他昔日的队员打打气的。

　　在经历了“十月诅咒”的狂风洗礼以后, 葡萄牙温暖的阳光和略显“炎热”的天气显得格外珍贵。

　　在这样和美的天气里，安东抵达里斯本。当天下午他就造访了本菲卡的卢斯球场，像一个寻常观光客和朝圣的球迷一样，将球场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还去参观了球场的队史陈列室。

　　本菲卡在过去百年内, 是葡萄牙最辉煌的足球俱乐部，在葡萄牙的球迷数量最多，可谓是葡超老大。俱乐部队史上最有名的球员尤西比奥则被称为欧洲的“贝利”。

　　安东在球场外看到了尤西比奥的雕像, 这位传奇正挥动着双臂, 扬起右脚, 准备射门。他正仰头看着, 忽听旁边有人用英语说：“‘光明球场’, 嗯，这座球场的名字很有气势嘛, 给人带来‘光明’的球场。”

　　安东随口接下话茬儿：“并不！这座球场的命名不是那个意思。”

　　早先说话的是几个来自英国的中年人, 有男有女, 像是到葡萄牙度假的普通游客，其中有两个穿着本菲卡的球衣——本菲卡在上世纪曾经斩获世界各地的球迷无数，再加上英国人很喜欢到葡萄牙旅游, 所以在英国的“本菲卡球迷会”的注册人数几乎是除葡萄牙本土之外，人数最多的。

　　几个英国游客吃惊地望着安东，其中一个开始觉得安东有点儿面熟。

　　“本菲卡的这座球场，被命名为‘光明球场’，是因为球场所在的堂区名叫‘卢斯’，在葡萄牙语里这个词也有‘光明’的意思。”安东不理会对方的眼光，自顾自往下说，“这就好比你家住在‘光明路’，所以你家名叫‘光明路23号’一样。”

　　“世界上唯一一座真正用‘光明’来命名的球场，就在英格兰。那里的居民是的的确确把足球当成了‘光明’，当做能在生活中指引他们前行的一盏明灯……”

　　这时候安东被认出来了，“我见过你！”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英国绅士突然冒出这一句。

　　他这句话被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盖过：“我知道‘光明球场’，桑德兰的球场对吧？我要到那里去看梅西、梅西！”

　　安东皱了皱鼻子。

　　桑德兰在英国人心中压根儿还不算是一支强队，他们唯一值得人关注的点就是暂时拥有梅西。梅西的到来，的确为桑德兰积攒了很多人气，吸引了许许多多的眼球——可是只要梅西离开，这种高烧似的热度就会立即退去。

　　球迷们没有意愿去理解桑德兰，也没有功夫去理解足球在桑德兰人日常生活中的地位和意义。他们是梅西带来的，也会随着梅西而离去。

　　唯一那位认出安东的英国绅士这时候来到安东身边，他的外套敞开，露出里面穿着的本菲卡球衣。这位绅士认认真真地问：“主教练先生，您此刻在想什么？”

　　安东也认认真真地回头，望着本菲卡的“卢斯球场”，说：“我在想，怎样能把桑德兰也经营成这样一座百年老店！”

　　只有胜利，接连不断的胜利，一年又一年的荣耀，数不清的奖杯，才能把一支俱乐部打造成拥趸无数，光芒四射的豪门。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一个俱乐部和它背后代表的精神与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它的球迷。

　　“想法不错。”那位上了年纪的本菲卡球迷冲安东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本菲卡就是百年老店啊，尽管今天被联赛一开局就波尔图压得死死的……可我还是希望它能拿葡超冠军。”

　　他身旁的同伴听见这话，登时兴奋无比地凑过来，大声说：“话说今年波尔图可真神了，联赛一开局就连胜，都是大比分。他们的主教练长得真帅……”

　　“嘘——”

　　大家一起嘘他。“这是本菲卡门口，你在这里大放厥词，是想要找打呀！”

　　果不其然，虽然这拨人说的是英语，可周围还是有人投来了厌恶或是鄙视的眼光——英语在葡萄牙的普及率还是挺高的。另外本菲卡和波尔图一个是百年豪门，一个是上世纪末开始崛起的新贵，近两年来它俩在各项赛事中你追我赶的，也和“死敌”差不多了。

　　“好好好，我们不提波……那啥俱乐部，我们只说博阿斯，他长得真帅……”

　　博阿斯，就是那位安东曾经在拉各斯见过的年轻教练，名帅罗布森的弟子，“狂人”穆里尼奥的师弟，已经开始被人称作“狂人二世”——如果从经纪人门德斯身上算起，安东和这位其实也有一点联系。

　　他俩，都是门德斯先生的客户。

　　博阿斯此前在国际米兰，是穆里尼奥的助教。上赛季他开始独立执教，今年夏天开始执教葡超豪门波尔图。博阿斯在本赛季开局立即用一连串的胜利来证明了他的能力与价值。

　　——有点像是个翻版的安东。

　　或者说安东是翻版的博阿斯，也未尝不可。

　　“主教练先生，希望您不要介意。葡超和英超是不同的存在，对抗的激烈程度不可同日而语……”认出安东的英国绅士低声安慰安东。

　　“主教练？”这话被别人听见，几个英国人同时惊叫起来。

　　“莫不是在逗我吧！博阿斯已经够年轻了，可他好歹也已经30多了，还长着胡子——这位，这位看起来比球员还要年轻啊！”

　　安东心想，确实如此。在桑德兰，海皮亚大了他将近10岁，队内好几个老资格的球员，比如队长加纳，年岁和他差不多。

　　可是球员和教练只是两种不同的职业，谁说教练一定要比球员年纪大的？

　　但不管信还是不信，这几个英国人一起上来与安东握手。其中那个大赞博阿斯年轻有为又帅气的，盯着安东看了半天，最后说：“我衷心地希望您能和博阿斯对面对一次……”

　　与波尔图对阵？

　　他飞快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桑德兰与波尔图对阵的可能性——两队现在都在欧联杯小组赛中，等都晋级淘汰赛之后，就能遇上了。

　　谁知对方说：“比比你们两位谁更帅一点？”

　　安东：……

　　*

　　当天晚间，安东再次来到这座“光明”球场，观看葡萄牙国家队和冰岛国家队的这一场热身赛。

　　相比葡萄牙国家队，冰岛国家队在国际赛场上可谓默默无闻，他们还没有参加过任何一次世界杯和欧洲杯决赛阶段的比赛。

　　但是安东很清楚，欧洲各国对足球的投入都很大，实力与水平相对平均。哪怕是迷你国如直布罗陀、列支敦士登，队中也有几名球员能踢出相当惊艳的足球。

　　不过葡萄牙国家队早已跻身欧洲强队之列，现在与冰岛队热身，目的更多在于磨合阵容，为即将到来的欧洲杯预选赛做准备。

　　因为与名不见经传的冰岛队进行友谊赛，双方赛前也并未多宣传，比赛开始时光明球场并没有坐满。葡萄牙队的球迷区坐了大约八成，球迷们兴高采烈地挥舞着葡萄牙队的旗帜，在球门后面又唱又跳。

　　而冰岛队的球迷区则空空旷旷，只坐了寥寥数人。

　　安东就坐在这一区——倒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葡萄牙队，谁让买票时就只买到这一区了呢。

　　哈尔多松今天是首发门将，一转身，就在门框后面看见了安东。冰岛人那叫一个开心，当即把自己挂在门框上来了三个引体向上。

　　但安东能想象，哈尔多松只要一转过身去，肯定还是那副万年冰山冷静脸。

　　主裁哨响，安东饶有兴致地开始看两队的比赛。葡萄牙队显然重在磨合阵容，刚开场时失误频频，球员和球员之间默契稍欠，但是打了十几分钟之后，契合度明显提升，而且阵型也稍稍有些调整，以配合球员各自的特点。

　　安东若有所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把想到的都记在上面。

　　就在他认真记录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来到安东身边，坐了下来。

　　这人穿着一身休闲装，套着一件深色的卫衣，戴着帽兜。在安东身边坐下之后，他摘掉了头上的兜帽。

　　“安东，你好！”来人伸出手。

　　“安德莱，你好！”安东只需一眼，就认出了在他身边坐下的。安德莱·博阿斯，波尔图那位年轻的主帅。

　　博阿斯只比安东大五岁左右，放眼足坛，他是在年纪上与安东最接近的一个。

　　再考虑到博阿斯也没有做过职业球员，他们两人在执教经历上也很有共同点。

　　这次碰面之前，他们两人曾经在拉各斯见过一面。博阿斯还曾经短暂地指挥过一场由教练和青训少年一起完成的训练赛。那时博阿斯的确展示了过人的才华。

　　没想到，安东偶然来一次葡萄牙，就遇见了这一位。

　　博阿斯坐在安东身边，眼光朝安东手里的小本本斜了斜，笑着说：“来考察的球员？”

　　安东摇摇头：“来取经的。执教经验少，来看看名帅是怎样指挥比赛的。”

　　葡萄牙现任主帅是保罗·本托，他此前刚刚从卡洛斯·奎罗斯手中接过了葡萄牙国家队的帅印。奎罗斯素来被称为葡萄牙“黄金一代”的奠基人，但是在今年世界杯上，因为辱骂反兴奋剂官员而被禁赛六个月，惹恼了葡萄牙足协，所以本托才会上任的。

　　博阿斯一听安东这么说，登时皱起了眉头。他涵养甚好，这时只是淡淡地说：“安东看葡萄牙国家队的比赛比较少吧？”

　　“本托和此前的主教练奎罗斯已经不能相提并论，与斯科拉里相比，恐怕更加难望其项背。你今天看过这场比赛，不晓得会不会失望。”

　　安东心想：果然是知名的少帅，眼光高，心气儿也比寻常人高出不少。

　　他却有不同的见解。

　　“我不了解贵国国家队历任主教练，但是任何人能执教国家队，总是有些长处。我只是在看有什么是我可以学习的，就记下来。”安东的小本本上画的是葡萄牙国家队的阵型图，标着各种站位，还画着无数箭头，是分析战术最常用的方法。

　　博阿斯听了安东的话，没再往葡萄牙主帅身上套，只是轻轻地抬了抬嘴角，而且转过头，不再看安东的小本本。

　　他轻巧地问：“安东，你以前真的没做过球员？”

　　安东摇摇头：“没有啊！”

　　博阿斯：“那你是如何走上足球教练这一行的？”他别过脸望着安东，似乎对安东相当感兴趣。

　　安东不想提弟弟伯纳德的事，只随意把话茬过去：“因缘际会吧，那时在丹麦一座大学里做研究，没事就看本地的俱乐部踢球，觉得挺有意思，就尝试着指挥指挥，谁知把他们从第三级别带上了丹超。”

　　博阿斯追问：“是哪一家俱乐部？”

　　安东不是很喜欢对方这种逼问的态度，但此时不得不答：“林比。”

　　既不是哥本哈根也不是欧登塞，真正是个连丹超也排不上号的小球队。

　　博阿斯随即舒了一口气，说：“原来如此。那么，请问您执教了多久把林比队带上了丹超呢？”

　　“一年。”安东随口回答。他没有多解释，其实林比队升超之后的头一个赛季就取得了联赛第三名的成绩，紧随丹超唯二的大佬哥哈和欧登塞之后。

　　“你是说，入行一年之后，你就开始带超级联赛的球队了？”博阿斯对此抱有一点怀疑。

　　“是的。在那之后我带过几天丹麦国家队，然后我就去了英格兰。”安东的声音里带有点歉意——好像确实太快了点。寻常教练还在一点点练级的时候，他如同坐了火箭般蹿升。

　　这里的巧合和外界其他因素太多，都是安东不愿向博阿斯这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解释的。但是只听结果，这确实太过传奇，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说博阿斯是“天才少帅”的话，安东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天生的。

　　博阿斯听了这话，确实非常吃惊，双眼始终盯着安东，琥珀色的眼珠微微转着。

　　安东却从这好奇的表象里体会到了一点点骄傲与敌意。

　　博阿斯是什么人？他是英格兰传奇主帅博比·罗布森爵士的亲传弟子，是个17岁就考出教练C卡，18岁就考出B卡的天才少年——如果有“天才少帅”这么一说的话，博阿斯就是个十足的“天才少帅”。

　　关于博阿斯的年纪还有个笑话：据传博阿斯2008年离开穆里尼奥“单飞”的时候，有一名中国记者为此事专门做了一篇报道，交给主编审稿。主编一看，咦，博阿斯，现年31岁，1994年起成为罗布森爵士的助手——这位主编掐指一算，算出1994年博阿斯年方17岁。17岁，罗布森助手，搞错了吧？主编大笔一挥，当即把31岁改成了41岁。

　　可是博阿斯的的确确只有31岁，人家就是这么年轻。

　　如今也只有32岁的博阿斯，已经在葡超三大豪门之一的波尔图执教，而且赛季之初便高歌猛进，将本菲卡和里斯本竞技压得抬不起头，颇有葡超冠军势在必得的架势。

　　但是英超是比葡超更具影响力的存在。与博阿斯相比，安东更加是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一个。而联赛开局连克豪门，赛季头八轮不败的战绩，更是将博阿斯的成绩压过一头去。

　　如果没有安东，可能这世界上博阿斯会是最年轻的名帅，没有人能打破他的记录。

　　可是现在，旁人却更愿意提起安东。

　　博阿斯望着安东，不说话。

　　但是他的眼神其实说了不少。

　　安东淡笑着，也不回应。

　　就在这时，裁判一声哨响，上半场比赛结束了。

　　一直守在冰岛队球门后面的专业体育摄像突然回过头来，冲安东和博阿斯大喊：“两位主教练先生，合个影吧！”

　　还没等安东答应，博阿斯面孔上已经浮现出“标准”的微笑。他看似非常亲热地扳着安东的肩膀，令两个人一起转向那名摄影师。

　　摄影师大喜，手里的长焦镜头登时喀喀喀地响了起来。

　　等到摄影师拍完，博阿斯冲对方伸伸大拇指，又拍拍安东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

　　“——欧联杯小组赛千万不要掉链子，我可是一直在等着和你交锋。”

　　……已经等你很久了！

　　……既然都像是彼此的翻版，那就来比比看吧。

　　说着，博阿斯起身离开，临走前还笑着向安东挥挥手，仿佛刚才两人谈得实在是意气相投相见恨晚。

　　安东则继续拿出他的小本本，提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把被博阿斯打断的笔记做完。

　　他早就猜到博阿斯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对外还可以摆出一团和气的架势实在是有点无聊——看起来，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英超教练们赛前互相喊话、往死里贬低对方的“真诚”劲儿了。

　　这场比赛，葡萄牙并不意外地以3比1取得了胜利。

　　赛后没多久，安东就接到了C罗的消息：“我在看台上看见你了！哈哈，十分荣幸！”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C罗又发来消息问：“你怎么倒是和那家伙同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