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更衣室里, 皮克福德飞快地把身上穿着的桑德兰训练服脱下来。更衣室里其他人一瞅:哟, 反穿的。

  看起来这小子刚才是重施了在厄普顿公园球场的“故技”, 把训练外套脱下来,里朝外穿着, 戴上兜帽, 溜出更衣室不知道干嘛去了。

  “你这小兔崽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在咱们光明球场吗?”婆婆妈妈的训导主任罗素啰啰嗦嗦地数落,“自己不注意安全,要主教练和全队都为你担心, 你以为你是谁呀?”

  安东却只瞅着皮克福德, 淡笑着不说话。

  皮克福德可以不在乎训导主任的唠叨,却特别怕安东这种笑容,顿时耷拉下脑袋, 低声说:“我……知道错了!教练, 您千万别承认……不是我们干的……”

  就在这时, 桑德兰更衣室的门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外面还有人跟着大喊:“臭小子别跑, 敢做就要敢当!”

  “开门那!”

  圣詹姆斯公园球场的工作人员这时也赶了来,隔着门询问是什么事。外头一大群人清清楚楚地说:“眼看着那坏小子跑到这里就不见了, 铁定是进了客队更衣室。”

  “是呀, 打了人就跑算什么事儿?躲起来更是缩头乌龟……”

  外头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 都是来申讨“打人的人”,可是听口气,外面的人也不清楚打人的人到底是谁。

  更衣室内, 安东冷漠地冲皮克福德伸出手。

  皮克福德:……这是要干啥?

  训导主任:“傻瓜,衣服!”

  皮克福德一个激灵,伸手就把自己刚刚从身上脱下来的那件外套递给了安东。安东接过就随手套在身上。

  10月底的天气,安东原本穿着一身猎装,咖啡色薄呢短外套,里面穿着长袖衬衫,套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背心,脚上则蹬着一双高筒皮靴。这时他却把外套换下,随手穿上皮克福德那身桑德兰的训练服,并且刻意把供应商“茵宝”的标记露在外面。

  好在这身训练服是桑德兰的客场训练服,整体是深赭色的,配上安东的猎装也不算是太违和。

  这时安东来到更衣室门口,打开了门,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文质彬彬地问:“请问有什么事?”

  更衣室外面围了不少人,看样子有球迷,也有纽卡斯尔联队的球员,还有一些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面部表情紧张,似乎生怕场外两队再起什么冲突。

  可是外面的人也没想到,从桑德兰的更衣室里出来的,竟是这么一位儒雅和煦的人物。

  终于,有扎着纽卡围巾的球迷大声问:“……先生,您有没有看见一个桑德兰的小子……嗯,球员,从这里跑过去?”

  安东当然说没有。

  岂料人群后面有球迷大喊:“他是桑德兰的人,当然包庇他们桑德兰的球员。这里过去就是一条死胡同,没别处去的。打人的人明明就是桑德兰的球员,进了桑德兰的更衣室。让他们把人交出来!”

  “对,把人交出来!”

  安东面色不变,心里已经大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明白了:明显是皮克福德那小子干的,刚才一定是他偷偷溜到更衣室外的地方,甚至可能溜去了球迷去,“揍了就跑真刺激”,结果没彻底跑掉,被纽卡斯尔球迷追到这里来了。

  “你们怎么知道打人的人是桑德兰的球员?有证据吗?”安东冷冷地问。

  这时候,亨德森他们几个也都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一水儿都穿着桑德兰的训练服。他们拱卫在安东身后,像是要护着他们的主教练。

  工作人员们全都紧张起来:哎呦喂,可千万不能打群架呀!

  他们赶紧冲上去,尽量隔在双方中间,但又都不想双方打起来的时候做“肉垫”,心里直惴惴的。

  更衣室还传来一声隐隐约约的叫喊声,随即被人摁了回去——那是皮克福德小朋友被训导主任按着头,强留在更衣室里。叫声模糊,外头的人都没留意。

  这时候有个右眼肿成一团的纽卡球迷高声叫道:“就穿着你身上这件衣裳,还想抵赖吗?”

  安东低头看看身上的训练外套,好笑地问:“你说这件外套,这种运动外套随处可见,这种颜色的我今天在球场里也见过很多。你敢说就是这一件吗?你看清楚了外套上的标记了吗?”

  亨德森他们全聚了上来,挺起胸,把衣服上“茵宝”的标记展示给众人。

  早先说话的球迷登时就哑了:他根本没能看清打人的人,但是确实没看到衣服上有这个“茵宝”的品牌标记。

  “再说了,你为什么会认为桑德兰的球员要和你们过不去呢?”安东又伸手推推眼镜。

  他的声音低沉却动人,循循善诱。原先说话的那个球迷没什么警惕,登时“嗨”了一声,说:“不就是开场的时候把你们的球员骂了几句,往他头上浇了一杯啤酒吗?”

  安东心下了然。

  开场的时候皮克福德差点儿被球门背后的纽卡球迷给骂哭了。

  当时看着这小子,一开赛立即集中精神守门,都以为他把这事儿给忘了。谁知道压根儿没忘,暗搓搓地筹划着什么时候去还击呢!

  只不过这小子行事不够光棍,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报仇”,而是浑水摸鱼就去给了人一拳——这圣詹姆斯公园球场这么大,容纳了这么多的球迷,也能让皮克福德偷偷摸摸地找到他要报复的“对象”,实在是运气太好了。

  安东脸色一派平静,没人能猜到他正在感叹皮克福德的运气。

  “这位先生,”安东对那名被打得惨兮兮的球迷说,“我认为你确实对桑德兰的球员挑衅在先,你承认吗?”

  那球迷一愣,点点头,捂着右眼说:“对死敌球队,骂两句,扔杯啤酒,天经地义,又有什么?”

  他身后还有一群纽卡球迷,跟着一起起哄:“这我们不管,骂两句又算什么,可谁允许你们的人动手了?”

  “是呀,把打人的人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对你们不客气!”

  夹在双方中间的工作人员已经做好了报警的准备。

  岂料安东摇着头说:“不是……”

  “打你们的人不是桑德兰的。”安东唇角挑起,脸上突然露出点儿笑意。

  “为啥?”纽卡球迷齐齐大声质问。

  安东好整以暇地伸出手,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看看,随后懒懒散散地说:“因为……如果是桑德兰,你们是没法儿全身而退的。”

  说时迟那时快,安东突然伸拳,冲着身边走廊一侧的灰墙就砸了过去。

  圣詹姆斯公园球场的砖混结构,这里的墙壁表面涂了一层石膏——硬度比水泥墙什么的要小得多——可那也是墙啊!

  纽卡球迷先是眼睁睁地看着安东徒手在墙面的石膏上砸出一个坑,随即纷纷感觉到这走廊里的墙皮簌簌地往下掉,落在他们头上,身边的地面上。

  安东已经收回了拳头,瞅瞅自己的拳面,叹了口气,似乎在感慨:建筑质量不过关那!

  可是这还没完。

  安东身后的这条走廊,如此前纽卡的球员所说过的,是一条死胡同。但这条走廊挺长,远处的墙上还挂着一些画框之类的装饰品。

  安定捶墙之后,大约过了一两秒,忽听乒乒乓乓的声音。这边的人循声望去,只见是远处墙壁上挂着的画框竟然被波及,一起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这人是……安东!”终于有人把眼前这个年轻人认出来。此前纽卡球迷一直认为他就是个替补球员什么的。

  “跆拳道黑带十段……”

  不少人都对前阵子桑德兰造访厄普顿公园球场的那一段印象深刻。

  一部分缩在后面的纽卡球迷:……对不起,告辞了。

  他们原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时候赶紧悄悄离开,不打算趟这趟浑水。剩下就只有早先被皮克福德揍了那位“苦主”,和他的几个朋友们。这几个心里虽然也很慌,但是都勉强撑着在说:“……安东,是安东也不能打人啊!”

  “我不打人!”安东整理一下衣袖,“我刚才打的是墙,可也没想到墙这么不经打。”

  他冲身边的球场工作人员点点头:“掉下来的几个画框,请检查一下,如有损坏可以给我寄账单,我照价赔偿。”

  “另外贵球场的支撑结构最好再做一下检查,以防真的出现安全问题。这段走廊可以重新再补一点石膏,刷一遍墙。你们看,天花板上的墙皮都掉了。”

  如果墙皮不是早就起酥了,安东也没法儿那么容易就打落一地的墙皮。

  “大家先回更衣室,我和这几位先生说几句话就来。”安东对身后的球员吩咐。亨德森他们一见这情形,还有什么好怕的,登时齐齐应了一声,回转更衣室。立即有人叽叽咕咕地把外面的情形都对皮克福德说了,这小子在更衣室里“嗷呜”一声,喜得心痒难搔,又恨自己没机会亲眼看见这一幕。

  安东留在外面,对那几个纽卡球迷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辱骂我们的球员,向他头上扔啤酒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但是中国有一句孔夫子说的老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下次再这么做的时候请想一想,你们自己的球员,在造访别的俱乐部时,你们愿不愿意他们也‘享受’这样的待遇?”

  旁边有几个纽卡球员,这时候一起都扭脸去瞅那几名球迷。

  他们都没说话,但是“天道好循环,一报还一报”的道理,大家都是懂的。纽卡球迷在主场闹得太过,球员到了客场会承受更大的压力。

  几个球迷相互推了推:“唉,算了,我们走吧!”

  唯有那个眼睛上挨了一拳,肿得老高的球迷兀自忿忿不平:“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我才是最惨的!”

  “请等一下!”安东突然叫住了他们,然后转身进了更衣室,过了片刻,他拿了一个冰袋出来,递给那球迷说:“你需要立即冰敷,最好找个地方,马上躺下,用冰袋敷眼四个小时以上,否则你的眼眶会留下青紫癍痕,可能终身不能消退,以后你得终身带着这个痕迹看球……”

  “卧槽,”那球迷一听慌了,“哥儿几个,快走!我可不想一辈子都是被人打了之后这副怂样。”

  于是安东目送他们几个离开——那名被打的球迷确实需要冰敷,但是瘢痕什么的全都是安东瞎诌的。不管怎样,效果显著,三言两语,把人唬走了。

  几个纽卡球员都向安东稍稍点头,略表几分尊敬,随即也走了。桑德兰的更衣室前总算恢复了平静。

  安东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开始慢慢地揉搓右手,一边揉一边心想:下次得要求球员们上基础课,学习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基本原理。

  他回到更衣室,带上门。皮克福德已经向他扑了过来:“头儿,你这实在是太帅啦!”

  刚才罗素教育了他半天,什么不要轻易启衅制造事端,在死敌客场不能为所欲为,出什么事儿也不能连累全队之类,巴拉巴拉。可是亨德森他们进来,讲述了安东的所作所为之后,罗素的一番苦心当即付之东流。皮克福德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现在满眼都是星星,只想着自家主教练教训别人时候的潇洒英姿了。

  安东进来笑笑:“没事,我刚才已经跟外面解释了,打人的人,根本不是我们桑德兰的球员。”

  皮克福德兴奋地接口:“是呀,咱给他来个打死也不认……”

  话犹未完,年轻的门将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桑德兰其他球员齐齐地给皮克福德点蜡。

  安东:“……已经收拾好的,跟我一起回大巴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家一起走,不要有谁落单。罗素,你自己开车来的不是吗,麻烦你,这屋里的不属于桑德兰的人就麻烦你照顾一下。等会儿一起带他回桑德兰。”

  安东安排完之后,就站起身,把身上那件训练服外套脱下来,挂在更衣室的墙上,随即带着其他球员一起往外走。这过程中,他压根儿没有看皮克福德一眼。

  皮克福德觉得心被恐惧攫住了。

  难道……他被主教练开除了?

  年轻人不会想到什么合同、履约、违约的事儿,这会儿皮克福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安东不要他了?

  瞬间很多记忆涌上心头:从青训营被提上一线队,掉脸就被租出去练级,主教练带全队来看自己比赛,回归桑德兰,作为主力门将出场,他飘过失误过,也被主教练放在板凳上过……

  安东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

  “安东不要我了……”皮克福德汪的一声哭了出来。

  罗素觉得头疼得紧,心里暗暗埋怨:安东这小子,塞给自己的绝对没什么好活计。

  果然,皮克福德干嚎两声,立马不哭了——这小子拥有神奇的脑回路,这时他盯上了身边的罗素。

  “布莱克先生,助理教练阁下,罗主任……罗妈妈!”这小子挂着个鼻涕泡,带着哭腔求罗素,“我要怎么才能让安东认回我?”

  罗素顿时被“罗妈妈”这个外号给气笑了。

  “你明白安东为什么不要你了吗?”

  皮克福德:“懂!”

  他把刚才罗素说得那一大通,什么鲁莽挑衅、连累全队之类全说了一遍,满怀诚意,仿佛八百年前就知道自己错了。

  罗素:“原来你知道自己错了呀!”

  皮克福德:“是呀!”

  “知道错了还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

  “说实在的,孩子,这件事我站安东。”罗素望着皮克福德。年轻的门将此刻像是霜打的茄子,整个人蔫着。

  “我是个做父亲的人,我希望我的孩子在心智成熟之后再走上社会。毕竟我不是他,我没法儿处处守在他身旁遮风挡雨。”罗素叹了一口气。

  “安东也是一样,他再厉害,再英勇无畏,也没法儿永远跟在你身后,事事护你周全。如果你本人的个性不适合做一名职业球员,那么趁早退出来也许是一件好事……”

  皮克福德只觉得眼泪在哗哗地流,渐渐地他已经听不清罗素在说什么了。

  安东真的要放弃他了?

  安东认为他不适合做职业球员!

  的确,他毛毛躁躁,他满身的街头习气,他和同龄的球员相比,和队内的学霸学痴相比,根本是个不良少年问题儿童。

  可是他就真的没有优点,没有留下来的希望吗?

  拥有清奇脑回路的皮克福德登时擦了擦眼泪,揪住罗素的外套,问:“罗妈妈,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向安东证明,我已经心智成熟,我是适合做一个职业球员的呢?”

  ……

  罗素回到家之后,给安东挂了电话:“老弟,真有你的,我从没见过皮皮这样,又是哭又是求的,我一直以为这小子也就是没心没肺,没想到还是挺向上的。”

  “你也真狠……是呀,我就是说你,就那么片刻的工夫就能下这种狠心,直接宣布人家已经不是桑德兰的球员了。”

  “他之后怎样了?哈哈,安东,也有你料不到的时候?”罗素终于得意了,“我如果告诉你了,你得请我喝啤酒!”

  那边答应了,罗素还不忘了补一句,“得是精酿的哈!”

  谁让他这个“罗妈妈”做得那么辛苦呢?

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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