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给安东打电话的是“黑猫酒吧”的老板, 给安东打电话的时候特地加上了“十万火急”四个字。原因是打架的另一方已经通知了本地媒体, 记者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媒体都爱花边, 即使是对当地俱乐部的小球员也不会网开一面。

　　此前皮克福德接连两场坐在观众席上，连大名单都没进, 这早就引起了各色小报的注意——有传闻说是球队上回在圣詹姆斯公园球场踢球, 赛后曾经和当地球迷起过冲突。当时唯一一名没有和球队一起乘大巴回桑德兰的球员就是皮克福德。

　　因为这个，媒体纷纷猜测皮克福德到底是什么原因失去了主教练的欢心，因而把他挪出了大名单。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皮克福德再爆出和本俱乐部的球迷打架的事, 小球员的名声就彻底“药丸”。黑猫酒吧的老板知道球队自己的青训培养出一个靠谱的门将实在是不容易, 所以才紧急通知了安东。

　　安东开车，载着罗素——这位助理教练此刻脸色铁青：此前他帮皮克福德说过那么多好话，此刻被打脸打得清脆响亮。能不让他生气吗？

　　好在黑猫酒吧到光明学院只有十分钟车程。安东他们赶到的时候, 媒体还没有蜂拥而至。安东带着罗素快步冲进酒吧, 果然见酒吧里一片狼藉, 桌椅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 地面上都是碎玻璃碎酒瓶, 再加上酒汁横流，几乎难以落脚。

　　安东却径直迈步进去, 皮鞋的鞋底踏上这些碎玻璃, 喀喀作响。

　　“罗素, 劳烦你堵住门口。”安东说。

　　“好嘞！”罗素知道安东的目的，“小报记者只能拍到罗素大人英俊的容颜和健美的身材。”

　　“乔丹！”安东四下环顾寻找，声音微微有点抖, 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还是纯粹被气的。

　　“头儿——”皮克福德闷声答了一声。这时他被酒吧老板堵在酒吧一头的飘窗上。他身边有一个缩成一团的少年，短短的头发稀疏枯黄，看起来又瘦又小。

　　安东盯着皮克福德，似乎在问：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儿？

　　皮克福德则直接低头，不敢与安东对视。

　　酒吧另一头，两名年轻的酒保在耐心地劝说几个中年男人。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穿着桑德兰的球衣，手里捧着个冰袋，捂着头，却抬起一只脚踩在酒吧的椅子上，满脸的愤怒。但是看起来他脑袋上不红不肿，连油皮都没碰破一块。

　　“这算什么球员，什么素质，什么东西！”被打的球迷气哼哼地说，“枉我支持俱乐部这么多年，你们就这样回报忠实的球迷？”

　　“别担心，我们打电话叫了媒体，曝光他——让他狂，让他狠，连场都上不了的东西，听我说，你早就被球队放弃了——弃用，你懂不懂？！”他的朋友纷纷开口。

　　皮克福德身边的少年闻言浑身一抖，缩得更紧些。皮克福德隔着酒吧老板的胳膊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慰这个小个子。

　　安东灰蓝色的眼睛似乎在镜片后面微微一缩。

　　看起来，皮克福德是因为受不了桑德兰球迷对他的当众羞辱，当即大打出手。

　　如果真是这样，就实在太令他失望了。

　　“听着，”安东开了口。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整座酒吧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丹尼斯，”安东转向黑猫酒吧的老板，“我请这里所有的人喝一杯啤酒……要最好的。让你的人把好酒都拿出来吧，如果还有剩下的话。劳烦大家了。”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听不出任何失望或者愤怒。

　　皮克福德却听得脸色发白——这个少年跟着安东几个月，已经大概知道安东在什么情况下会有这种反应。

　　“还有你这酒吧所有的损失……重新装修的费用，回头都把账单寄给我吧！”安东随手在飘窗一边的窗沿上放下了20镑的小费，算是补偿酒吧的酒保与侍者的。

　　“这感情好，安东！”酒吧老板终于放下一桩心事。

　　另一头被堵着的球迷却兴奋起来：“哟，这是安东——主教练请我们喝酒！这辈子头一回。”

　　“是的，几位，希望这能稍许弥补你们今天不愉快的经历。”安东气定神闲，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一群人登时笑了起来，有人向皮克福德喊话：“看见了没有？学学！你要有你们主教练半点气度，你也不至于上不了场了。”

　　安东瞥了皮克福德一眼：出乎他的意料，皮克福德听见这话虽然涨红了脸，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做什么，而是捏着拳头低下了头——这是……忍住了？

　　如果现在能忍住，刚才又何必与人大打出手呢？

　　“丹尼斯，”安东再次转向酒吧老板，“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酒吧老板瞅瞅这边，又瞅瞅那边，说：“两边言语上起了点儿冲突，我一个没留神，就打起来了……”

　　安东叹了口气，心里在想：果然如此。

　　谁知酒吧老板又补了一句：“主要是这边的球迷对乔丹的女朋友品头论足了几句。”

　　女朋友？

　　安东倒有点儿吃惊：皮克福德这点年纪，已经有女朋友了？

　　他这时才留意到皮克福德身边那个“少年”，此刻正抬起头，眼里含泪，望着皮克福德。

　　这个“少年”太瘦太小，身板平得像是一根“芦柴棒”，导致安东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但当她抬起头，安东还是可以分辨出，这不是个男孩子，而是个小姑娘。能进这酒吧买酒的都该满18岁了，然而这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酒吧另一头哄地笑出声，隐约能听见几句对小姑娘身材的评价，都不是什么好话。

　　谁知这时皮克福德大声说：“瓦妮莎不是我女朋友！”

　　安东稍稍松口气：并不是所有女性朋友都是女朋友的。

　　“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酒吧里的人全都绝倒：……这俩有啥区别吗？

　　“今天我们到这里来，是庆祝我们认识十五周年的纪念日。”皮克福德又认真又大声地说话，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布这件事。

　　围观群众：……感情你们是在幼儿园认识的呀！

　　一直缩在皮克福德身边的瓦妮莎怯生生地抬起头，一瞅见凝视着她的安东，眼光立即缩了回去，仿佛受了莫大的惊吓。安东几乎可以立即断定，这是个极其没有自信，而且完全不愿意社交的孩子——皮克福德能把她拉来这“黑猫”酒吧，事先该是下了一番功夫。

　　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

　　“丹尼斯，我好像还没去过酒吧的后院。”安东突然说。

　　黑猫酒吧开业多年，老板是个鬼灵精，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点头：“是呀是呀，您到后院去看看吧！去了以后往右手边看，那里我新辟了一片烧烤区，等您什么时候大驾光临……”

　　安东点点头，晓得后门应该就是在右手边了，当即说：“乔丹，瓦妮莎，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皮克福德终于松了一口气，低头对瓦妮莎说了句什么。女生瑟缩着站起来，跟着皮克福德来到安东身边。他们经过那群球迷附近的时候，瓦妮莎几乎完全贴在皮克福德身边，由他隔开众人的视线，整个人在轻轻地发抖。

　　皮克福德非常好脾气地护住这个小姑娘，手势娴熟而自然，很明显做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安东领着他们两个，一起往酒吧后院走。

　　可就在这时，终于有球迷反应过来：“后院有出口呀！哥们儿，你们是不是想溜？”

　　“呵呵，媒体应该都来了，但被他们堵在外面。”

　　罗素这时候正斜倚在黑猫酒吧门口，手臂撑着门框。他心里想着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可实际效果有点“倚门卖笑”的意思。确实有快门声响起，但是响得不够频繁，毕竟只有罗素一人还算不上什么“猛料”。

　　酒吧内的球迷悟过来便一起大喊：“嘿，别走啊！”

　　“别以为一杯啤酒可以糊弄了我们。这小门将和我们结的梁子，就算是安东来，也得有个说法才能把人带走吧。”

　　安东不说话，只停下脚步，盯着皮克福德，单看他怎么反应。

　　皮克福德则低着头对安东说：“头儿，您能帮我个忙吗？万一我得留在这里，您能把瓦妮莎送回家吗？”

　　安东没说话。

　　瓦妮莎又往皮克福德身边缩了缩。

　　皮克福德这时转过身，面对那几个球迷，说：“各位，今天的确是我一时冒犯，对不起大家，我诚恳地致歉。”

　　他鞠了一躬，然后面对那个捂着冰袋的球迷：“虽然您特别不经打，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但是我还是诚挚地向您致歉。你希望我怎样补偿你？”

　　皮克福德这一道歉，那群球迷登时爆笑，唯独那个捂着冰袋装被打的气得肝疼，伸手指着皮克福德：“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我今儿就跟你耗上了。刚才那番话，敢不敢站到门外，跟记者们说一遍？”

　　球迷们内部有些分裂了，有些人觉得见好就收算了，反正安东请他们喝了啤酒，这是天大的面子。

　　唯独被打的那人死活不同意，早先是他致电叫来的媒体，现在一样始终叫嚣着要“曝光”皮克福德的斑斑劣迹，和被“逐出”球队的原因。

　　不是所有的桑德兰球迷都听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

　　皮克福德的牙咬得格格响，但是在安东身边，他还是忍住了。

　　安东早先一直没说话，但这时他突然扭头，微微弯腰，笑着冲那小姑娘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别怕，你且看着。

　　瓦妮莎看见，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继续往皮克福德背后躲了躲。

　　安东直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黑猫酒吧的陈设，伸出手，在酒吧桌面上轻轻弹了一下，对酒吧老板说：“丹尼斯，我觉得你这酒吧的家什有些太老旧了，不如趁此机会，重新装修一下吧！”

　　丹尼斯非常上道，紧跟着就说：“多谢多谢，有您在……拆了我这座酒吧那是分分钟的事……”

　　球迷们登时都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安东很厉害，好像是中国功夫蓝带黄带还是黑带的？如果他们继续刁难皮克福德，安东岂不是要暴揍他们一顿出气？

　　谁知还没完，酒吧老板继续帮着描：“……就算是有小报记者来问，我也会照实说您是在帮我拆这旧吧台的，还有您这位弟子……”

　　这几个球迷脸上的表情实在是难描难画。

　　回头吃瓜群众是信他们还是信酒吧老板的？

　　望着安东那张风平浪静的脸，可是他们却忍不住要想象安东的拳脚——

　　像暴风骤雨，向他们招呼……

　　天啦……

　　倒是缩在皮克福德身边的瓦妮莎，这时候突然抬了抬嘴角，似乎是想笑又不敢笑。

　　安东双臂互抱，傲慢地扬着头，眼光缓缓从这些人面上一一滑过。他的眼神自带威慑，那几个球迷立即备受压力，竟没有一个敢与安东对视的。

　　这会儿球迷都想起来，就算皮克福德连着两场没进大名单，可是桑德兰从来没有半点官方消息，说要放弃皮克福德的。

　　他们想要为难的那小子，是安东的人——

　　“安东……主教练先生，不如您先去后院烧烤区看看吧——”

　　被打的球迷按着头上冰袋，颤巍巍地开口。

　　变脸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安东一挑眉，眼光往身边两个小的那里溜了溜。

　　“您要管束俱乐部球员，这个我们懂，我们都懂！”球迷们很体贴，纷纷举手欢送，“后院烧烤区一定很出彩，这酒吧里的陈设其实也不赖，暂时还不需要拆……”

　　安东这时非常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小姑娘瓦妮莎先走。

　　瓦妮莎缩了缩，但看见安东眼里有鼓励的神色，终于迈步，走向酒吧另一侧，推开了通往后院的门。

　　皮克福德紧跟着她身后。

　　一行人出了黑猫酒吧。

　　身后的门一关上，皮克福德马上开口：“头儿！”

　　安东伸手拦住了他：“什么也不用说，我们先去接一下罗素。然后送你们回家。”

　　皮克福德心中万般感激，又万般忐忑，此刻只能硬生生拦住。

　　早先他豁出去了，少年意气，哪里还前途如何，总要护住小青梅，至少不能让瓦妮莎在公开场合受到羞辱。

　　可是现在看到安东，他肠子都悔青了：什么叫“顶风作案”，这就叫啊！

　　不晓得安东会怎么修理他。

　　*

　　罗素的“倚门卖笑”生涯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听见喇叭声。罗素向媒体挥挥手：“再见啦诸位，别忘了付我肖像使用费哈！”

　　刚才安东在黑猫酒吧里那点儿动静，罗素全听在耳中。训导主任心里在嘿嘿嘿地笑，心想：不愧是安东啊！

　　那些球迷真是不了解安东，不晓得这个人有多么护短。就算安东的人错到离谱，也还是安东的人。他绝对会先从外人手里护下来，然后再慢慢修理。

　　想到这里，罗素面带诡笑，眼光冲驾驶座上的人转了过去。

　　安东却咳嗽了一声，说：“罗素，见一见瓦妮莎小姐！”

　　罗素这才注意到，皮克福德身边坐了一个小姑娘，如果不是安东事先说了，罗素可能会以为她是个营养不良的男孩子。

　　罗素背转身子，伸出手：“瓦妮莎小姐，你好我叫罗素！”

　　瓦妮莎坐在后座上，愣了半天，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皮克福德在她身边小声小声地提醒，过了半天，瓦妮莎终于伸出手，与罗素的握了握，用细得听不见的声音答道：“您好……”

　　这是小姑娘头一次发出声音。

　　罗素坚持了半天，这时才慢慢背转身去，转过身才敢龇牙咧嘴：哎哟我的老腰！

　　安东问了瓦妮莎家的地址，先开车把瓦妮莎送回家。车里只剩下他和罗素和皮克福德。

　　“乔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安东一面开车，一面口气平静地说。

　　罗素扶着他的老腰，又慢慢转了过去，面对皮克福德，确定安东看不见他的表情，罗素立即开始龇牙咧嘴地做鬼脸，使眼色。

　　皮克福德一面猜，一面支吾着说：“主教练先生……我，我很遗憾，我竟又做出了这样的事，让您觉得我还不够成熟……我其实不想，嗯，我很抱歉……”

　　车一刹停下。

　　安东报站：“布莱克先生，您家到了。”

　　罗素：……

　　小子，自求多福吧！——罗素默默给皮克福德点了蜡，随后告辞。

　　安东抬起眼看了看后视镜，对皮克福德说：“说吧！”

　　皮克福德原本想了一肚子的话，被罗素这么一打岔全都忘了。这时脸憋得通红，突然说：“头儿，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表现得稳定一点、成熟一点，可是瓦妮莎……瓦妮莎16岁上得了社交障碍，我怕她现在走不出来以后就再也走不出来了，所以我才会和人打架……您说得对，我的确太不成熟了，捺不住自己的火气……可是那时我只想帮一帮瓦妮莎……”

　　他可怜巴巴地望向驾驶座，仿佛一个随时等待宣判的囚徒。

　　安东依旧平静地注视着后视镜：“小老弟，想什么呢？我在等你说家里地址呀！”

　　作者有话要说：　　英国的酒吧是年满14岁可进去喝无酒精饮料，18岁才可以买酒，需要出示身份证。设定里两个年轻人都已满18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