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伦敦, 安东一家子在南肯星顿暂住的大宅。

　　伯纳德睁开眼。

　　屋里一片寂静, 隐隐约约能听到从隔壁屋传来电视转播的声音。

　　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环视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

　　床头灯光幽暗，笼在天花板上成了一圈圆圆的光晕。高高的法式长窗前挂着颜色清雅的窗帘, 没有全部拉上, 这时漏了些窗外昏黄的路灯光进来。

　　说来也奇怪，伯纳德隔三岔五就能看见自己待着的这间屋子，甚至还能看见自己——都是从哥哥安东的视角看见的，现在陡然转回自己的视角, 伯纳德觉得相当不习惯。

　　这时伯纳德听见耳边细细的呼吸声, 他努力想要偏过头，看向自己右手边。

　　他右手边有一个人，应当是陪护。伯纳德费尽力气, 也只是把头微微朝右侧稍稍偏过了一点点, 一眼瞥见散落在床榻上的栗色卷发。

　　“克洛伊！”伯纳德心里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他却没法儿出声, 声带沙沙的, 该吐的气就是吐不出来。

　　他没法儿举起自己的手, 去轻抚这个小妹妹柔软的头发。他甚至连抬一抬指尖的力气都没有——指尖对他的意识而言太沉重了。

　　可这沉重给伯纳德带来了久违的真实感，让他忍不住想起大哥安东说过的话：生活就是有重量的。

　　但他要怎么才能让克洛伊知道, 爱她的二哥终于回来了？

　　伯纳德现在非常想向克洛伊问好, 伸手理一理她一头秀发, 或者趁她没有察觉，在她背后悄悄放上五颜六色的气球？

　　伯纳德心想：果然如此，与彼此关爱的家人在一起, 能够体验到真实的幸福。

　　他的确是抽离得太久了，甚至曾经忘记自己还有那样一副躯壳——他一度执迷于“创造”完美的人生，却迷失在自己创建的模拟器里，甚至还让自己一手创造出的“工具”意识钻了自己的空子。

　　伯纳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如果不是安东……

　　他望着天花板回想：如果不是大哥几经周折猜到了自己当初设下的“触发条件”，他应该会永远被困在那虚拟现实的梦境里吧！

　　过去几年里发生的事，伯纳德一闭眼，似乎全都在眼前。

　　他终于回来了，冲开了虚拟世界的束缚——可是他为什么感觉自己的身体这么陌生，不听使唤呢？难道是因为之前那个虚拟意识的突然出现与突然撤退，影响到了伯纳德对自己这副躯壳的控制程度？

　　他瞬间有些沮丧——自己连伸手推推克洛伊，摸摸她的头发的能力都没有，这个世界真实得太残酷了点。

　　谁知就在这时，克洛伊迷迷糊糊地醒来，抬起头朝伯纳德看了一眼，正好与伯纳德的视线对上。伯纳德看见那双娇美可爱的眼睛陡然睁得大大的——

　　他吓得紧紧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实在是不敢面对醒过来的小妹妹。

　　克洛伊一晃神，曾经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看见伯纳德整张脸都皱着，双眼使劲儿闭得紧紧的，活脱脱是她那个外表略有些笨拙的、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二哥。

　　克洛伊睁大的眼睛陡然蒙上了一层水雾，她马上撑着床榻站起身，先是使劲握了握伯纳德温暖的手掌，然后转身，迅速走向房间门口，大声对外面说了声：“爸爸，妈妈……伯纳德，伯纳德回来啦！”

　　*

　　桑德兰这座东北海滨城市迎来了进入21世纪以来最幸福的一天。继他们以绝对黑马的姿态夺下英超联赛的冠军之后，桑德兰又一举夺下了欧联杯，成为名副其实的“欧洲冠军”。

　　桑德兰全队从都柏林赶回的第二天，这座城市为整支球队举行了盛大的花车游.行，庆祝本赛季的球队双冠。敞篷花车开出桑德兰市政厅前广场的时候，站在最前面的伊布拉希莫维奇一手一个，同时抱了两枚奖杯，威风凛凛，宛若“上帝”。

　　梅森家的两个孩子这次总算是没有失望，安东和全队一起出席了这次花车庆典。庆典最后，桑德兰球员还把一大群孩子邀上车，邀请他们和球队一起，与花车和奖杯合影留念。

　　艾米莉和小约翰如愿以偿，他们最想要的就是和他们心目中最帅的安东一道合影。没想到临快门按下的一刻，拉里闯进了镜头，蹿进艾米莉的怀里，梅森先生赶紧拍下这张富有纪念意义的照片，打算洗出来以后给姐弟两人一人洗一张高清的，挂在两人各自的卧室里。

　　除了梅森家的孩子，被邀上花车的还有市立医院昔日那些病童，如今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已经出院了。桑德兰的球员挨个和他们碰拳头拉钩，“青训营招生的时候要来哦！一定要来哦！”

　　这天的庆典欢欢乐乐地结束了，相信很多人都永远记住了这一天。

　　在庆典结束，人们散去的时候，桑德兰的“代理”主教练罗素一回头，看见安东正在和马丁说着些什么，马丁一面点头，脸上那惋惜与遗憾的神情就一点一点地流露。

　　罗素登时觉得笑容就此凝固在脸上。

　　他预感到自己最担心，最担心的事，事实上已经发生了。

　　果然，第二天，桑德兰足球俱乐部发布官方消息，宣布原主教练安东正式卸任桑德兰主教练一职，他留下的职位将由现任“代理”教练罗素·布莱克担任。

　　罗素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压根儿没有想到这意味着他自己将升职加薪实现职业理想，以后再也不用愁房贷了；相反，罗素在安东前来俱乐部向众人告别的时候，很没有形象地哭成了狗。

　　“别这样，再这么多愁善感下去，叫球员们都看到，你就真成‘罗妈妈’了！”安东提醒自己的老搭档，如果再这么“感情用事”，以后在那些“小兔崽子们”面前立威，可就真立不起来了。

　　罗素：……

　　“放心吧，你早已在全队面前，在所有桑德兰球员面前证明了你是个合格的主教练，你现在需要对自己说十遍：‘我相信我自己，桑德兰必胜’！”

　　安东的话一向能蛊惑人心，他循循善诱地说了这么一遍之后，罗素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念：“我相信我自己，桑德兰必……嘿，你这家伙！”

　　安东哈哈大笑，眉宇间不再像前段时日里那样总锁着。

　　“伯纳德现在怎么样了？”罗素振奋精神，换了个话题，关切地问安东。

　　“已经醒过来了！”安东说，他盯着罗素的眼神，赶紧解释，“这次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我的亲弟弟伯纳德。”

　　“只不过他的身体机能恢复得不是很好，就像是……就像是一个卧病在床很多年的人，要让他一下子起来，摆脱那些用来维持他生命的那些药物和管子，却根本急不来。父母毕竟年迈，克洛伊还要上学，我想趁这段时间帮助伯纳德恢复，并做一些我们兄弟俩都想做的事。”

　　“哦……”

　　“我想，我也是时候好好陪一陪家里人了……早先我自己成为一个足球教练的时候，我竟然不知道我父亲一直都是诺丁汉森林的球迷……”

　　罗素想：幸好你那时还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问：“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把主教练的位置留在这里等你？”

　　安东笑着摇摇头：“不，一家健康的足球俱乐部就像是一座运行良好的机器，需要这机器上每一个零部件都处于最佳状态，如果哪个部件要离开，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挑最合适的部件补上去，而不是任由它在那里空着。你说对不对？”

　　他反问着的同时还一扬眉，罗素一时语塞，压根儿接不上话。

　　“放心，我不会永远离开足坛的。”安东临走时用力拍了拍昔日搭档的肩，“足球是一项那么有魅力的运动，我怎么舍得不回来？”

　　这是夏天开始之前，罗素最后一次见到安东。

　　随之而来的是休假、归队、夏窗开启、青训选拔……罗素忙得不亦乐乎。

　　而安东那里却毫无音讯。

　　于是罗素去向太太请教克洛伊的情况，想借此打听安东一家子的动向，布莱克太太却只回了“岁月静好”四个字。

　　这时传来了消息，葡萄牙人安德莱·博阿斯与切尔西签署协议，入主蓝桥，成为斯坦福桥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教练。罗素看到这新闻忍不住嗤之以鼻，心想如果安东在……

　　安东就是在，也会留在我们桑德兰，不会去切尔西的。

　　在这个夏天里，星威集团下的游戏开发公司倒是发展得有声有色。“绿茵人生”的第一个模块顺理通过内测，正式上市。与此前的测试版本不同，“绿茵人生”在虚拟现实环境下专门增加了“非现实”标记，据说是“防沉迷”用的，提醒人们：这只是一个游戏，而不是真实的人生。

　　除此之外，“绿茵人生”还开发出了“青训”模块，是专门为一些没有多少训练条件、又缺乏名师指点的年轻人训练足球技巧用的——通过这个模块，年轻人能够在“虚拟”中学习足球技巧，并把这些技巧带到现实中来。

　　据说在这个“青训”模块里练习，积攒了足够的综合经验值之后，就有机会与C罗梅西这样的大牌球星（当然是NPC）交流，向这些“巨星”取经。

　　可想而知这样的模拟器必定会风行全球。

　　然而星威集团却宣布了这些模块将完全免费，将定向赠送给亚洲、非洲等足球运动相对不那么普及的国家。

　　罗素好像听谁说起过这个计划，后来查了查，发现星威公布的资料里，主导这项计划的赞助人姓林。

　　＊

　　很快，新赛季开始，罗素带着桑德兰像模像样地打了若干轮比赛，除了在超级杯中不敌巴萨之外，俱乐部保持了上赛季延续至今的不败纪录。

　　罗素一直忐忑的心终于渐渐放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将面临一个非常困难的赛季，但是他也知道安东给桑德兰留下了一笔丰厚的财产，他只要耐心，球队就能延续眼前这样积极向上的趋势。

　　“安东啊，球队不会辜负你的。”罗素没事总暗自念叨，但到这时他耶终于相信，即便没有安东，球队在自己的带领下也能顺理地往前走了。

　　又过了几周，星威集团旗下的游戏开发公司突如其来地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了“绿茵人生”所有模块发布的时间表。这意味着开发者已经完成了“人生”模块的研发，完整的模拟器很快将进入测试阶段，距离上市更是不远了。

　　这个消息的公布同时震动了游戏界与足坛。

　　时间表公布的时候，游戏公司也请出了开发者本人与大家见面。伯纳德出现在公众眼前的时候坐在轮椅上，据说是此前一场“重病”的若干后遗症所致。但是伯纳德在他的粉丝们强烈的呼声中，支撑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努力走了几步，藉此告诉全世界：他正在努力康复中，并且已经复原了七八成。

　　“这一场疾病让我意识到了生命中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所以强烈推荐大家等游戏发布之后体会一下‘人生’模块，我这次所有的感悟都凝聚在那个模块里了！”

　　伯纳德抒发感想之际也不忘了推介自己的心血之作。

　　待到发布会结束之际，有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走上来，要将伯纳德连轮椅一起推走。谁知台下有人将他认出，激动地大声喊：“等一等！”

　　“安东，等一等！”

　　安东转过头，向认出他的人们挥手致意。

　　“安东，安东，请问您……您什么时候会复出？”

　　“请问你复出之后会回桑德兰吗？”

　　“您和桑德兰现任主教练布莱克之间，有没有过君子协定？”

　　“……”

　　安东什么都没回答，只是莫测高深地笑了笑，随即推起伯纳德坐着的轮椅，将他推离发布会现场。

　　记者们却都爱他这种莫测高深，立即有人用手机发出消息：“昔日桑德兰功勋少帅发布会现身，疑似回归在即！”

　　离开发布会以后，安东望着伯纳德：“看起来确实恢复得不错了！”

　　伯纳德扬了扬嘴角，得意地拍拍手臂下的轮椅：“如果不是怕妈妈担心，我也不是非得坐这个来的。”

　　“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安东想起另一件事，“你曾经向卡卡和C罗提过的那个‘平行时空’，你真的知道了在另外一个时空里足坛的种种大事件了吗？全都知道了？”

　　伯纳德一抬头，望着兄长得意地皱了皱鼻子：“你觉得呢？”

　　安东好奇之心渐起：“说来听听！”

　　伯纳德想了想，狡猾地笑了起来，卖了个关子：“嘿嘿，我怕我这么一说，会影响到你按时复出的计划！”

　　安东将他的轮椅一推，大笑着说：“那你就憋着吧！就算是‘平行时空’和本时空略有重合又如何？反正也不是咱们这个时空——看来你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我亲爱的家人们一切都好，我这也应该做好准备，迎接新的挑战去了！”

　　“伯纳德小哥，你独自面对双亲二人的时光又要到来了！”安东笑得非常不厚道。

　　他将伯纳德推走，伯纳德反而憋不住，连声说：“别，安东，让我都告诉你……真的不止是略有重合，很多……都是直接剧透呀！”

　　“你知道你将会执教哪支球队吗？”

　　“安东，哥，你听我说，这一款绝对会适合你！”

　　“谢谢你，我适合哪支球队我自己知道！”

　　“大哥，你听我说嘛——”

　　“大哥，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想打上“正文完”三个字，但是本章的提要里又写着“不算结局”——这算不算是一种矛盾呢？

　　但是原本计划中这个故事就是以此为终点的，但我在规划这个结局的时候总感觉意犹未尽，还有好多话想要讲——想来想去，应该是这个故事虽然讲完了，但是安东和他的朋友们的人生还远远未完。

　　其实还有一些内容可写，但是会有一部分不是以主角的视角讲述的（不过也都跟主角有关系），为免大家介意，我会在内容摘要里提示主要人物，比如：番外【托雷斯】……这样，大家可以有选择的购买章节。

　　番外期间会日更，番外不算少，至少会持续一到两周吧。

　　下一本写厨艺竞技《锦鲤系厨神》，十月中下旬发文。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点去我的专栏加一个收藏（先谢谢啦！）。

　　另外再提一下下一本将要写的体育竞技文——我会写一个很冷门的竞技文，是关于公路自行车赛事环法的。我从14年夏天开始看环法，现在已经从纯粹的法国乡村风光片欣赏者进化为看出一点点门道来了——如今方知，环法真是好看，有很多技巧和门道在里面。所以我挖了一个坑，现在正蹲在我专栏【排队中】的末尾——叫做《我当兔子的那些年》。发文时间我已经定了，会在明年夏天发，明年欧洲杯到环法期间更完。到时候可以和大家唠唠足球也唠唠公路自行车。如果大家有兴趣也可以收藏一下，会是个有点自娱自乐的冷门小短文，但是应该会挺好玩的。

　　最后感谢陪我到现在的你们，挨个儿么么哒！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