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149

  长青使了个眼色,小平子赶紧上前接过,呈到他的跟前。信物是枚青绿印章,上书庞阙二字,确实是那人常用的那枚,长青眉头一皱:“安国公派你来的?”

  那人叩首,朗声道:“回禀皇上,庞阙是我四叔,我是他侄子庞纪元,因路途艰险,四叔不敢留下书信字样,遂只给了这枚印章,用做面圣之物。”

  从祁州到孟州一路凶险异常,且不说要过多个叛军观睄,就是一路翻山越岭也够人受的,若不是到了极为紧要的关头,庞阙怎么会托自家唯一的一条血脉冒死而来呢?

  长青预感很不好:“纪元,你这么晚击鼓所谓何事?”

  纪元不敢耽搁,他又是低低一拜,一股脑地将该说的话都倒了出来:“皇上,半个月前,和亲王在崇文殿称帝,皇后不愿受人欺辱,为守气节,皇后她一头撞了柱子,如今去向、生死皆不明。”

  他话音刚落,长青的身子就要往后瘫去,他忙伸手撑住案沿,起身走到那人跟前,复又问道:“皇后,她怎么了?”他声音微微战栗,隐着些无法置信之意。

  立在一旁的小平子面色已然惨白,他跟着上前,偷偷瞥了眼,只见皇帝连唇角都在微微颤抖,他忙一把就扶住了皇帝。

  纪元又重复了一遍,可长青耳中鸣响不觉,他根本听不清楚也听不见任何的话,眼眶潮湿顿生,瞬间就模糊了双眸。

  小平子连唤几声“皇上”,长青才定下神来,他紧攥着手,深吸一口气,压下一阵阵的绞痛:疑惑道:“到底怎么回事?”

  纪元又将皇后有孕一事说出来,到此时,长青的脸色才彻底变成惨白,斩草除根,如果是他碰到这样的境况,只怕想都不会想就会直接下手!

  长青已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无神的眼眸簌簌眨了眨,就落下了男儿之泪。

  曾几何时,文墨还俏皮地提议说想要个女儿,可自己到底再做什么?他亲手将妻儿送至这样的险境!

  她有了身孕,而他竟将她独留在那个孤苦地方,这半年,文墨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独自面对着这一切,而作为她的丈夫,他却……

  从未体验过的痛苦弥漫又决堤,死死束缚着长青,她若死了,他怎可独活?

  长青独自在案后闷了半晌,终下旨宣所有人进宫,复又摆手屏退众人,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安静一会。

  皇帝寝宫外已聚集许多重臣,大家或多或少都听闻了今夜击鼓之事,一时唏嘘不已,而文远如已无力再支撑,直愣愣晕了过去。

  吱呀一声,正殿门开,众人皆敛色下跪。

  长青缎带束发,一身玄衣劲装,宽袖窄腰,飒飒英姿。他负手而出,一脸肃穆,下了道令:“速传朕旨意,七日之内务必攻下祁州。取和亲王人头者,朕,重重有赏。”

  众人不敢违背圣旨,可是,大战之前,最忌肆意更改号令,这……

  太皇太后拄着拐杖过来,怒斥道:“皇帝,千万将士性命岂可儿戏?七日时间根本不够,依哀家的意思,还是按先前定下的日子来。”

  长青抬眸,里面布满血红,胸膛起伏上下,声音却是平静如水:“违令者,斩!七日,就七日,七日之后,朕将亲临祁州城下。”带着不可更改的决绝,就连太皇太后都未再开口。

  孟州在大周之南,距祁州约莫一个月,纪元按庞阙先拟定的路线,一路东躲西藏,披星戴月,不敢停歇,紧赶慢赶之下,亦花了半个月时间,七日,皇帝要从孟州赶到祁州,实在是难于登天。

  长青下旨之后,又着人速备快马,他特意从武易安处拿了道暗卫令牌,准备沿途乔装上京。众臣见皇帝心意已决,大惊之下齐齐跪下,只说万万不可。

  “再传道旨意,朕这一回单独上路,七日后,朕在祁州城下等杨玄方一道进城。此行凶险,若朕出事,”他顿了顿,续道:“但凭由皇祖母做主。”这话是何意,大家都明白,一时间行宫之内,只剩风声呜咽。

  一切备齐,长青一人一马,从孟州出城一路往北,不敢做任何停歇,七天,他需要在七天之内,无论生死,接到他的妻。

  这七日,若以大周版图为棋盘,那长青和无忧,便是执子之人。

  长青从南边调十万兵马往北长途奔袭,稍作休整后,与江北大营剩余之人,连往北扑,将原先失守城池一一夺了回来,一路畅行。

  而西北大营的十万精兵,在东州遭遇殊死抵抗,史料记载,东州一战,因冬日洛水结厚冰,尸体在冰层之上随处可见,实在惨烈。

  这是场惊心动魄的棋局,狼烟四起,叛军一时应顾不暇,只能节节败退,到了最后,只能退守祁州一城,结局已定。

  ……

  文墨听到人脚步凌乱踢踏之声时,睁开双眼,入目还是幽暗昏沉,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艰难地靠着墙壁,直起身子。

  自清醒过来时,她已身在这个地方,潮湿阴暗没有日光,只有尽头处的油灯,照出一点点的光芒,支撑着文墨,也不知度过了多少日夜。

  她伸手摸了摸小腹,又有些庆幸,自己活着,而孩子也还在。

  油灯映出个佝偻人影,是个家仆打扮样,他开了牢门:“走吧,快点。”

  文墨心里警觉四起,不禁狐疑:“去哪儿?”

  那人过来拉扯她,文墨挣脱开,自己扶墙而起,而那人又在后头推搡了一把:“快些,别废话。”文墨随着他的力,往前踉跄两步,最后只得扶住牢门站稳。

  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再拐了个弯,就能见到外头耀眼的金乌,文墨许久没见着光,此刻眸子倏地一紧,她忙抬手遮挡。

  待适应后,文墨方仔细端详自己浑身。

  她还是穿着那日的朝服,因为是大红色,所以点点鲜血凝结之后,只不过是将那片洇得更深了些。那顶贵重的凤冠也不知去向,她头发肆意散落着,披在身后,夹了些乱草。

  文墨拢袖,正了正衣襟,又拨拢乌发,剔除那些杂草,让自己看得更为体面一些。她不知,自己到底会面对怎样的一个情景。

  那人将她押了出来,又往前走了一段,文墨这才晓得,自己竟一直被关于和亲王府内,而此时,下人皆着缟素,神色慌乱,逃的逃,走的走,一副破败之象。

  王府外停着辆普通的车舆,文墨被推上前时,就见有人掀帘而下,正是一身缟素的无忧,他看见文墨,浅浅一笑:“临夏,带你去个地方。”那笑容仿若从前一样,风流恣意不变,还坐了个请的手势。

  文墨并未问要去哪儿,只跟着他一并上了车。

  家家门户紧闭,街头人影萧索,是个满目疮痍、凄凉之状,文墨忽然笑了,打破了车舆之内的沉默:“王爷,可是皇上回来了?”

  “猜对了。”无忧长长一叹,也不知是后悔还是无憾。

  “那你现在是,要带我去见他?”文墨直直看着他,“然后胁迫他,放你条生路?”

  “前半句对了,后半句么,”他摇头轻笑:“临夏,你不怕死,其实我也不怕,我只恨没早杀了你,这样,你腹中的孩儿,就不会再对叶眉的孩子有威胁了。”

  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在为叶眉考虑,文墨忽然生出些感怀来:“那你为何还不动手?”她疑惑不解。

  无忧笑而不答,文墨也扭过头,倏尔就想明白了,她笑了笑:“王爷,你是伤不到他的心的。”这句话的深意二人心知肚明,也不等无忧回答,文墨又疑道:“可是丹蓉去了?”

  无忧只低低“嗯”了一声,未再说其他,文墨心中一痛,那个送她白兰的女子,终究香消玉殒,永远地留在了这个乱世。

  车舆到祁州城南的明德门就停了下来,两人下车,城门紧闭,城墙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散漫禁卫,很是萧索。

  二人一并上了城墙,然后,文墨就见到了久违之人。

  那人跨在一匹瘦马之上,手里牵着缰绳,仰着头,亦怔怔贪望着她。

  四目相接之时,文墨也不知作何感想,她是一身狼狈,满身血污,就像是从阿鼻地狱中攀出的恶鬼;而他,也似乎没好多少,眼窝深陷,形容消瘦,浑身邋遢,蓬头垢面,完全没了当皇帝的威严。

  长青,你赶来,可是为了我?

  文墨无声笑了,底下那人,也笑了,幸好,还赶得及。

第 74 章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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