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6

  冬日里天阴沉沉的,多半时间被雪盖着,见不到日头,越发显得人惫懒了。

  自上回文府聚过之后,金州城里几家小姐们,倒是日常走动得多起来,往往由一家做个东道,大家聚一回乐一回,闹腾得不亦乐乎,大人们乐见其成,也就随他们去。

  这日恰逢约在孙家,待安伯命人备下马车,芷丫头却说什么都要跟着,文墨只好将她带上。

  到了孙府,后院里已有不少人在了,众人见文芷粉团可爱,便都来逗她。文芷也不认生,嘴甜得腻死人,这个姐姐真美,那个姐姐漂亮,众人越发乐了。

  而孙府大小姐则拉着文墨去一旁,两人说起姐妹之间的悄悄话。

  说了些有的没的后,孙芳清终于绕道正题,声音柔得似能滴出水来:“墨妹妹,你家先生近来可好?”

  文墨捂嘴一笑,压低声音道:“还道今日里姐姐怎地不在意我家夫子了,原来绕来绕去,终究是躲不掉。”

  自李牧秋成了文家的私塾先生,每次见面,孙府这位芳清小姐总要向文墨问个两三句牧秋的近况。

  她去年在街头见过牧秋一面,一颗芳心就悬在了他身上,原先芳清也不敢多做他想,可如今及笄后,娘亲也曾明里暗里提过许配人家之事,她虽害羞至极,可也动了这些心思。

  听了文墨那胡话,芳清羞得脸颊绯红,作势要打,文墨忙抬手求饶,两人闹了一回,文墨才道:“清姐姐,夫子人是极好的,可是这好中吧,总觉得带着些疏离之意。”

  除了第一次狡黠的笑外,先生总是淡淡的神色,文墨捡了颗梅子,满脸无奈:“平日里先生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脸,这招唯独对付我家芷丫头是无能为力。她呀,总是缠着夫子长夫子短,可见再冷的人,也是有心热的时候。”

  见芳清脸色落寞,文墨又接着宽慰:“清姐姐,若是你真有意,何不早些……”话到这里,两个姑娘便再也不好意思接着往下说,心知肚明便可。

  那边厢热闹得不可开交,芳清携文墨一并过去,聚成一团,到结束的时候,文墨给芳清使了个眼色,主动定了下回的日子,众人皆拍手称好。

  回去的路上,文芷脸色酡红,已累得歪在一侧睡了,幸好车里备着薄被,文墨给她盖上掖了掖被角,顺手抄起一本闲书看了起来。

  外头车轱辘碾压积雪的声音传入耳中,吱吱呀呀,她心念一动,撩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去,赶车的兴儿忙垂首问何事。

  文墨一笑,命他停了车,又跳下来,兴儿大惊,刚唤了一声“小姐”,她指了指车内,又做个噤声的手势,才道:“兴儿,你且赶着,我在一旁走一走,累了再上来。”她今日脚上蹬了双羊皮小靴,披了件青色披风,头上罩着纯白雪帽,倒也不怎地冷。

  兴儿不敢违逆,只得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赶起车来。

  街上人见这姑娘穿戴极好,帽下一副眉眼生得极俊,后头又跟着辆马车,就猜是哪家小姐胡闹来了,有胆大的小贩已经拿着东西到姑娘跟前兜卖,还有些屋里的也跟着吆喝起来。

  文墨瞧着新奇,这也买那也买,兴儿忙不迭的掏银子,一时间车里竟堆了不少。

  待转了个弯,到了条稍僻静的街上,兴儿才又劝道:“小姐,这回没了好玩意,不如上来,早些回去吧?”

  文墨正在路边踩着雪玩,见一个个脚印,甚是有趣,哪肯罢休,自顾自地摇头晃脑向前走去。

  打前面正巧奔来几匹高头骏马,许是因为这里偏僻,赶得极快,兴儿喊了一声“小姐小心”,将马车让到一旁,文墨也连忙避让。

  马蹄踏起来的残雪还是溅到她身上,文墨用手拍了几下,却还是留下些黑黑的印渍,心中不由气恼。

  落在最后那人却咦了一声,一把喝住,文墨定睛一瞧,呵,正巧是自家哥哥。原来这行人正是从营房回来,风驰电掣,做派鲁莽。

  文笔跳下马来,先是瞧了瞧车里,见文芷靠在暖炉边酣睡,这才走到文墨跟前,低声问道:“妹妹怎地在此?若是让人见了,多有不好,还不速速回去?”

  文墨斜睨了一眼,指指雪帽,偷笑道:“哥哥放心,压得极低,没人认得出。”

  文笔气急:“那我怎地瞥了一眼就识得了?”他又扭头对兴儿喝道:“快领小姐们归去,回去有得责罚你!”

  兴儿喏喏应了一声,文墨看不过去,犟道:“哥,都是我的主意,与兴儿何关?你逮个人就胡乱发脾气,亏得爹爹还说你性子稳了些。我瞧还不是一样,得让你那师傅再好好训训!”

  文笔一愣,说不下去,只得好言劝道:“好妹妹,快回去吧,哥哥先陪个不是。”

  两人正说着,一人打马回来,马上之人只是牵着缰神,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却见那小丫头身形有点眼熟,仔细回忆之下,他便想到了文府那桩事。

  待听到文墨刚刚那句话,季堂才浅浅一笑,眉眼舒展,开口询问道:“笔儿,这小丫头伶牙俐齿,究竟何人?”

  文笔连忙回身,拱手答道:“回师父,正是笔儿妹妹,年幼胡闹,正教训着呢。”他又回头对文墨道:“妹妹,这位是庞阙庞将军,快来见礼。”

  文墨抬眼瞧去,马上那人正眉眼斜挑,而扫视过来的眼神含着探究之意,恁得吓人,她心中暗忖,这不是东厢醉酒之人?

  文墨暗自咋舌,忙低下头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口中称拜。

  季堂“嗯”了声,定定看她一眼,这才往回赶去,不知想到何事又停下,道:“速来,否则怕是又一顿好训。”

  文氏兄妹俩相视,吓得一身冷汗,文墨归家,文笔跟着去了庞府。

  今日之事,两人连着兴儿一同瞒下来,那堆东西也只说是文墨在车里见着好玩,就让兴儿去买的。远如潘氏二人听了半信半疑,这件事才算混了过去。

  回府后,文墨日夜苦思冥想,可在到底该如何帮清姐姐这事上,依旧是一筹莫展,不由得唉声叹气,心事重重。

  这夜,文墨睡下后,仍想着过几日的事情,翻来覆去,夜不成眠,于是不甘心地起来。

  外头的荷香听着动静,随手披了件衣裳进来,见文墨正盘腿坐着,身上裹着棉被,像个粽子似的,忍不住嗤得笑道:“小姐,怎的不睡,还有何事?”

  文墨想了想,吩咐她将书架上的那本先生文集拿来,荷香应了一声,转去对面书房。

  上次听了李夫子的事,文墨不觉心痒,命前头小厮找了一本文集回来,可是当时翻过几页,就被耽搁下,至今尚未读完。

  待荷香拿了书来,她又转身去点蜡烛,轻轻挑下,更显得亮堂,才搁在床头。

  文墨就着烛火慢慢看起来,起初觉得有些冷,她又唤人进来添了两个暖炉,分别捂在手里还有搁在脚边上。

  不一时,她就渐渐地看了进去,激动之余竟翻身下床,裹着被子挪到次间,磨了墨,便在书上圈圈点点,一口气读了个完全。

  朱大家怎么评价来着?是了,情爱小事,情怀大事,有胸壑,能成事,果真是极为恰当,文墨不禁点头赞同,如若她自己再加个,那定然是有气度,怀胸襟。

  纵观整本,起初几篇许是年纪缘故还稍有幼儿之感,可后来下笔老练,遣词用字,并不拘泥一格,却已是自成一派。

  此书,写景,亦写事。景,是平丘空远之景,更显苍暮;事,乃日常琐碎之事,读来更是有趣。

  卷中唯独一首《归家》写情,虽下笔稚嫩,却道尽念及双亲之苦。

  寒衣身上瘦,信痕手中深。

  思亲心念远,归家脸满尘。

  见面无一人,谁来问苦辛。

  低徊空几许,声尽谁人承。

  文墨来回念了几遍,心中难受之情渐盛,思量之下,她最后亲手铺好白纸,用镇尺压了又压,细细摩挲,终究一蹴而就。

  李牧秋哪知文墨有如此多的心思,上课之时,见她又晃了神,他只得清咳一声,对面那人却依旧侧身望着窗外,他只好走过去敲敲桌子,文墨才缓缓回过身来,满脸萧肃。

  牧秋疑惑:“小姐,何思?”

  文墨站起,福了福身,道:“先生,文墨唐突,想问一问,你如我这般十岁大时,在做什么?”

  牧秋一怔,思绪几转,最终叹道:“十岁那年冬日,我正跟着老先生东奔西走,养家糊口罢了。”天地之间,孑然一身,要的也只不过是活着罢了。

  文墨又一拜,正欲说些什么,牧秋示意手中之书,又接着之前的,慢慢讲了下去。声音低缓,文墨再也没有发呆,她思量着,先生如此之苦,如有机会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待牧秋讲完,文墨忸怩着还是开口央求道:“先生,后天有几个姐妹会来府里,届时以诗作乐,到时能否请夫子评个一二三四来?”

  牧秋正要拒绝,另一边习着字的文芷听了,放下笔跑来,揪着他衣角,一并哀求道:“好夫子,来吧来吧,人多热闹些。”眉眼皱在一起,我见犹怜,牧秋哑然。

  一旁的文砚过来,奶声奶气的说道:“夫子,那日过府来吧,他们闹腾,我们亦可让哥哥找几个哥儿回来热闹。冬日里该闷坏了。”文墨一听,眼睛亮了,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三人一轮围攻,牧秋招架不住,只说那日过府来看看,至于评诗一事暂定,总是不方便的。

  这么说定后,等到晚上一家人吃饭时,文墨提了这事,文氏夫妇倒没什么意见,遂又问了文笔。

  文笔想了想笑着说好,答应明日里就去请其他几家哥儿来,到时候一齐热闹,这话乐得文砚又乖乖多吃了碗饭。

第 4 章6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文皇后传最新免费+番外章节

正文卷

文皇后传最新免费+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