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70

  这次护送西姜使臣来京的,称得上是文墨旧识,他护送使臣进宫后,便自行去了文府。

  自两年前那个惊魂一夜后,文墨只听说邵源伤得极重,可到底是死是活,却不甚清楚。如今见他站在眼前,脸上永远地留下道长疤,再思及此疤乃因季堂而起,她心下有些难受,喊了声“邵大哥”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抱歉地赧笑。

  邵源是个冷漠的性子,此时难得浅笑,颇有些劫后重生、故人重逢的意味。他并不入座,直说来意:“墨小姐,邵源今日前来,是将军托我捎两句话。”

  文墨心知季堂不会无故让人贸然来此,她心下一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安静地听着。

  “此次西姜来使一行,最紧迫地是想迎娶当年的妙阳公主。”这话中,“当年”二字咬得极重,文墨顿时明了,心头微乱。

  邵源又道:“西姜朝内正乱,所以他们此行志在必得,将军提醒小姐,务必多为自己打算。”他环顾四下,文墨会意,将荷香屏退出了花厅。

  邵源闭目静听,过了半响,才从贴身衣物中拿出个令牌来,一脸正色:“此乃金州大营调兵符,将军送给小姐,以防万一。”

  文墨定定看着那道令牌,一时间眼眶干涩,心底五味杂陈,这道兵符意义有多重,那人担心就有多浓,她如何看不到他的一片赤诚心意?

  他说要护着她,可她自己也说过,要好生守着他。

  邵源见她迟迟不接,又递上前去。

  文墨摇头,以扇相却:“此等重物,万万不可,也请邵大哥代为转告国公一句,此事最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争上一争,只请国公务必珍重,切勿为我再冒如此大险。”

  既然季堂已经托人前来提醒,那她自己必然要提前盘算,怎能坐以待毙?可说到底,最后到底会如何,还是握在皇帝手中,难道要她去求他?

  翌日,还真有人来接文墨进宫,不过不是她最想见的皇帝,而是此事牵涉的另一人——妙阳。

  皇帝已于昨夜宣她觐见,说了此事,问她是何意。妙阳虽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但公主的尊贵和对局势的把握,让她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拒绝了此事,皇帝未说什么,只让她退下。

  妙阳见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想到了自己哥哥和文墨姐姐二人,遂将他们一早就请进宫来。

  妙阳此时还未搬出去,仍住在皇城西侧的宜仁宫,待文墨到时,她正趴在软榻上,眼睛哭得红肿,无忧也已经在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在一旁叹气。

  文墨上去正要行礼,妙阳将她拉到榻边,一双手冰凉刺骨,竟比她的还要寒。

  “墨姐姐,我不想嫁。”她撇撇嘴,刚止住的泪珠又掉了下来,“好姐姐,我知道你最有办法了,快替妙阳想想法子。”

  文墨拿出丝绢,轻轻替她拭去泪,又偏过脸去看无忧,他今日下巴上冒了些青茬,也是一脸忧思状。

  她哪儿有什么好法子?

  文墨想了想,扯出个笑容,宽慰道:“王爷,公主,此事说来还是因我而起,能否想办法让我面见圣上?或许我可以试一试……”这个结,说来说去,怎么都绕不开这个始作俑者的自己。

  妙阳止住泪,无忧亦看着她,眉头紧蹙,疑道:“难道你要嫁过去?”

  文墨心中虽怔忪,但面上仍装出狡黠一笑:“自然是去劝皇帝,让咱们俩一个都不嫁了。”

  无忧站起身来,朝她拱手,恭敬地作了个揖,道:“临夏,此事我不宜出面,有劳你了,无忧并妙阳在此好生谢过!”

  着人前去打探,知晓皇帝此时正在两仪殿,二人便动身前去,这一路寂静。

  殿外伺候的小平子,见和亲王面色不善,身后又跟着个女人,忙堆笑着进去通报,不多时,将二人请进殿去。

  长青正在批阅奏折,听闻和亲王求见,便宣他进殿,熟料与他一同进来的,竟还有一个人。

  只一眼,长青就认出了那人,他原本要起身相迎,但看她低垂着头,跟在无忧身后,小心翼翼,而他的好弟弟,亦注意到身后那人的拘谨,不由得放慢步子,由她亦步亦趋。

  这二人一前一后,一派心灵相通的模样,着实碍眼至极,他手中一顿,原本要放下朱笔,就那么搁在了指尖。

  “皇弟此番前来,还带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刁蛮女人,究竟所谓何事?”长青声音里一派清冷。

  他二人行完礼,皇帝也不说平身,无忧站着也就罢了,文墨还跪在地上,她听着这番没有温度的话,外加上这殿里的幽幽冷意,越发觉得身子发凉。

  她不禁感慨,早知有这一日,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当众触怒这个小心眼的皇帝了。

  无忧正要开口辩驳,文墨俯身拜道:“回陛下,此番是民女想要面圣,和亲王只不过替民女引荐而已。”

  不说还好,一说便又逆了龙鳞了!

  听文墨字字句句之间,都在为无忧开脱,长青只觉得更为可恨,将御笔拍在案上,几滴朱砂墨由笔尖飞出,落在白纸上,留下几点鲜红印迹,着实醒目。

  他大喝道:“朕没问你话,岂容你在此放肆?”。

  被他这么一声高喝,文墨不免大惊失色,泪珠在眼眶里打个转,她拼命眨着,紧咬着唇,又给忍了回去。

  长青自己亦呆了,他不知为何自己要说这话,为何对她如此之差。其实,他只是看着他们二人和睦,心里酸涩,所以要想将自己心中的刺痛分一点给她罢了。

  可真看她跪着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的心矛盾又纠结,瞬时又软下去几分,长青摆摆手:“既如此,皇弟你先退下,容朕与她说几句话。”无忧应了声,退至门外。

  殿中终于只剩下他,与她了。

  长青开口道:“快起来吧。”她刚大病一场,这殿里凉,她又跪了这么久,不知受不受得住。可底下那人一动不动,还直直跪着,他不禁气结:“朕说的话,你听不明白么?”

  文墨俯身道:“皇帝天颜难见,民女不敢造次,今日不过有几句话说,不知圣上是否恩准?”

  长青拗不过她,遂亲自上前扶她起来,熟料她亦不领情,只是俯身跪着,倔强地可恨,他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何事,说吧。”

  文墨这才抬起身,见刺眼的明黄衣摆就在眼前,她定下心神,道:“民女前来,为的是西姜求娶妙阳公主一事……”

  她还未说完,长青挑眉:“你有何意见?”

  “民女认为,妙阳公主不可嫁。”文墨道。

  长青负手,看着跪在眼前的瘦削身影,哼道:“不过仗着自己有些口才之能,便妄论国事,且说来听听。”

  文墨不理他的胡搅蛮缠:“妙阳公主若是嫁了过去,两年前和亲王出使西姜时的算计,便会大白天下,届时西姜必然震怒。若是如此,公主性命有忧不说,和亲王也难逃一劫,就连大周与西姜的一场仗只怕同样的避无可避……”

  这段劝诫之言,长青何尝想不到,可从她口中一点点说出来时,他却只抓住了三个字——和亲王,这个认知让他不免怒火中烧,说的话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所以,你眼巴巴地过来替三弟求情?庞阙刚走,你就勾搭上三弟,哼,果然有些本事,难怪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一个个跟丢了魂似得,魔怔个不清!”长青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好好羞辱一番才好。

  文墨又惊又气又怒,又不可思议,她不知自己一番话怎会被曲解成这样,刚要开口解释,面前那人袖袍一甩:“妙阳不嫁,你就给朕嫁过去!”

  声音清寒又决绝,文墨怔怔听了,满腹草稿忘得一干二净,脑中只来回反复这两句羞辱之言,她低低拜道:“谢陛下恩赐,民女告退。”也不等眼前这人反应,她自顾站起来,向外走去。

  无忧亦听到皇帝的这几句话,他站在殿门前,看着文墨一点点走来,面色苍白,步履趔趄,他知她大病初愈,此刻只怕受了寒,忙一把扶住了她。

  长青早就后悔万分,正要追上前,拉住她解释个清楚,可抬眼就看见无忧身影隐在金乌之中,正伸手扶住那人,搀着她一并离开。

  他的脚步就硬生生收住,眼睁睁看着文墨失魂落魄的离开,那一步一步踏在长青心尖上,亦将他的心尖蹂躏出了血。

  是夜,崇熙殿设宴。

  西姜那帮人轮番敬皇帝酒,长青亦不推辞,来者不拒,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到最后宴罢时,只能瘫软在銮驾上,被抬回了崇嘉殿。

  长青到现在,喝酒一向有节制,可今日里,就跟放纵一样,根本不管什么自控二字。

  崇嘉殿里的宫女太监来来回回,又是替他解衣裳,又是擦脸,还有伺候醒酒汤药的,连太皇太后都给惊动了。

  如此折腾这一番,长青总算清醒了些,他坐起,揉揉额头,似有根弦绷着,隐隐作痛,他正想再躺下,一睡了之,便瞟到了案前的一封密函,水绿色,实在打眼。

  自收回成命后,他已经许久没见到这种密函出现在此,这个颜色的信笺,在他心上,只属于一个人。

  其实,昨日邵源找过文墨之后,文府最后留下的那个暗桩很苦恼,他不知道此事,到底该不该向上头禀明。

  若是报了,皇帝金口玉言根本不想看见此人消息,若是不报,日后知晓了,不知会不会更加不高兴?

  思来想去,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写了下来。

  密函辗转到武易安手上,他亦烦恼,来回掂量,还是往宫里递吧。

  所以,就便出现在了这儿。

  小平子见皇帝盯着那密函,一动不动,忙解释道:“圣上,这是武大人送来的。”

  长青微微颔首:“拿来给朕,你们都下去吧。”他的声音中透着份喑哑,裹着浓浓的酒意,还有种他自己都没在意的悸动。

  那张薄薄的纸,就这么轻易地捻在指尖,来回摩挲之下,他竟没有勇气看上一眼,他伤她那样的深,她肯定恨死他了吧。

  烛火明末,火苗窜动,长青就着将密函一烧而尽,看着那一点点在手中消失,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来人,明日宣文远如长女觐见。”这话出口,他就轻松许多。

第 36 章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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