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起誓

  铁笼子摇摇欲坠, 缠绕在笼子周围的铁链勒得咯嘣作响。

  微生厌一只手抓着铁笼, 满脸肃杀地瞪着底下谢无酬。也不知微生厌在想什么,众弟子只见她手上青筋暴起, 固若金汤的牢笼竟然被生生掰开胳膊粗细的缝隙。

  下方的弟子们下意识握紧了剑。

  微生厌嘴角仍旧残留着带着血腥的药味, 熟悉的香味萦绕在齿间,比谢无酬神台里的小白花还要香醇。

  “她想留住我, 她想保护我, 她……喜欢我。”

  微生厌细细地想着,慢慢地回味, 像品着一盏陈年的好酒。可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觉得有一丝丝的开心, 甚至是满足,反而不由自主地想起梦里的骨生池, 想到池上谢无酬干枯的躯体,还有池底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那是他们的以后。

  她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探知未来,但是随着做梦次数的增加, 梦境里的压抑和真实感, 让她无处遁形。他们就像是一种先知的力量,每当她动了心念就会跳出来警告她: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无比重要,但凡有一点摇动,过往付出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微生厌烦躁地想着, 手上不觉又用了力。

  不想做奴隶,尤其是谢无酬的。微生厌心中冰水两重天,一边是想到自己要像只狗一样匍匐在谢无酬脚下的愤怒, 一边却是一看到谢无酬就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情的欲念。

  这是怎回事?她既没有受伤,谢无酬也没有故意引诱她。为什么她会有些不受控制?

  “你若要她好,便只能牺牲自己。”老头子的声音从神台传出来,沉默了数十年的嘱咐,开始频繁的叫嚣:“一晌贪欢,还是保得万年青,你可要想好了再决定。”

  微生厌不耐烦地挥舞手臂,觉得脑子里有无数种声音,在教唆她前进后退服软或者反抗。她其实是烦躁老头的说教,但是在下方的弟子们看来,却像是困兽暴怒的前兆。

  “师尊不愿履行承诺?”

  谢无酬冷冰冰的问话回荡在空气里,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弟子众说纷纭。

  “阿婆竟然为那只尸畜求情?”

  “本来就是师尊赢面大,那尸畜凶狠至极,也不知阿婆如何将她制住……”

  “尸畜本就肮脏下流,不配苟活于世,也不知道阿婆为何要袒护她。”

  “尸畜本性难移,恐怕日后也不会真心归附……”

  “若开了先例,戒台山如何自处?那些被尸畜害死的百姓如何看待我们?”

  “阿婆如此坚持,莫非真有私心?听说这是尸畜体质特异,竟然可以自己生骨造肉,而且每次被击杀,如若不死便会比之前愈发难对付。”

  言守心正襟危坐,听着弟子们的窃窃私语,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谢无酬的身上,又看了眼似乎还在负隅顽抗的微生厌。

  良久,他方才悠哉悠哉地捋着胡须,拖着自己那长长的尾音,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喜欢独一份的。”

  微生厌盘腿坐在笼中,冷笑一声:“虚伪哦。”

  言守心脸色微变,却并未抬头看微生厌,他眯着眼瞥向谢无酬继续说,“这尸畜形迹可疑,来历不明。她是如何潜入了阿婆殿,如何害死了门中弟子,又为何要假扮你,都需细细审查。你若执意独占,恐怕难以服众。”

  谢无酬拢起长袖,用手拨去被微风吹散的长发,轻笑:“师尊这话说重了。”

  此前半月,谢无酬已将微生厌的来历,和她如何进入阿婆殿,又如何算计了自己一五一十地说了个一清二楚。她心中知晓,若是撒谎必然会被拆穿,因此并无粉饰,只稍作调整,改了将带微生厌回戒台山的目的。

  “李如荼已经查明,微生厌和屠城案毫无关系。但是她体质奇特,又是因为我们戒台山的缘故所以才沦落成尸畜。所以,我想先帮她疗伤,再设法劝服,以便能为我所用。”

  当初谢无酬这么告知门中诸人的,此时她再次强调:“微生厌虽野性难驯,却确确实实一直都待在阿婆殿,门中弟子无故被害,恐怕另有缘故。师尊若步步紧逼,怕是会让人觉得,你在觊觎这只尸畜。”

  微生厌闻及,心中便知该如何应和。但她仍旧是气谢无酬自作主张让她做奴隶,于是于高空之上,轻轻地笑了起来,“名门正派也不过如此。一面打着救苦救难的旗号招摇撞骗,一面又狗咬狗,窝里斗。”她哎呦一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来日方长,我倒想看看,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言守心被气得胡须直抖。

  “尸畜惑心,你并未将她完全制服,留着终是隐患。你若是不想交给戒台山,不如就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亲自审一审,也算是给活人和亡灵一个交代。”

  说毕,谢无酬眼前落下一柄尺子。尺子身通体为黑,有龙凤交缠,上面用密文写着:九幽台矩。

  台矩是戒台山的镇山之宝,也是惩戒重犯弟子的刑具。通体的黝黑是上百年血迹浸染成的色,沉重的血腥气也昭示着他饮血的长歌。

  台矩一出,高悬于空的笼子就像是有了共鸣,开始微微晃动。

  微生厌隐隐觉得不安。

  她没想到谢无酬竟然会为了自己,公然与言守心叫板。这种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将自己留下来的执着,让她顿时觉得不妙。

  她这十几年来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怎么能因为自己被打破呢?如今,她还不够强,也还没有准备好,谢无酬还不能与戒台山反目成仇。她心中想着,迅速将手指伸入自己的喉咙,企图把喝下去的药水吐出来。

  可是平日里说吐就吐的身体,突然就好像饿极了渴极了,半分也舍不得出来。

  微生厌气恼地踢了脚笼子,她瞪着底下的谢无酬好一会,看着那柄台矩突然有了精神,她弯着眼角朝正走过来的谢无酬大声喊道:“区区半碗血就想让我听你的?你想的也太美了。”

  谢无酬眉头微皱,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软绵绵的笑。

  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弟子上前一步,得意地朝着半空道:“谁说髓生引是契约?”她笑得有点怪异,“这可是尸畜发情的良剂。再配上伽罗印,你如今有多嚣张,那时便有多下贱。”

  她这么一说,就有人站出来反驳:“师姐也不必说的这般难听。当初师祖创了这术法,本意是想消弭妖魔的妖邪本性,增强尸畜对主人的依附。如今阿婆想收服这尸畜为戒台山所用,髓生引自然是最好不过。”

  “我又没说什么。”女弟子白了眼发声的的师弟,婉转道:“我们阿婆自然是最最清心寡欲,冰清玉洁。可是……”她眼底闪烁过一丝阴险,“这只尸畜却不一定。”

  微生厌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刚刚会身不由己。那不是错觉,是药效开始了。

  她脸色微变,目光与谢无酬相撞。

  谢无酬却是一笑,那笑仿佛在说:你逃不了啦!

  微生厌错开视线,奇怪的感觉从她心底泛出。

  突然就听到女弟子又说:“阿婆修的是长生法,尸畜对她的气味本就毫无抵抗力,更别说同处一室,朝夕相伴了。若哪一天阿婆也像大师兄一样被蛊惑了怎么办?隐患种种,哪个能放心?”

  “就是啊,还是斩草除根吧。”旁边的弟子也争相发表意见。

  言守心笑吟吟地看着谢无酬,“你也听到了,不是为师偏袒,这只尸畜的去留,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将她送到戒律殿,为师亲自监管,如何?”

  谢无酬含笑点头,似乎刚刚经历了愉悦的事情,“送到戒律殿?”她握着台矩继续往前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妥协的时候,突然听到“嘭”一声,谢无酬将台矩踩到脚下,温柔道:“诸位,怕是搞错了一件事。”

  她指向微生厌,“她是我的,我用命换来的战利品,和戒台山并无干系。师祖当年教导我,阿婆行的是天下道,为苍生,匡正义,而非像狗一样被戒台山驱使,”

  “可是她杀了我们同门。”

  谢无酬目光寻到这位义愤填膺的师弟,道:“你亲眼看到她杀了?”她突然转向严守心,“师尊,你想不想看看检查阿婆殿那天,厨房里还发生了什么?我虽然被困在骨生池,可小白蝶却看得一清二楚呢。”

  言守心还没说话,之前偷偷放尸体的弟子从人群里走出来。

  “请阿婆降罪。厨房里的尸体是我放进去的,若非我思虑不周,那尸畜也不会突然发狂,害得阿婆险些殒命。”他认真地解释:“最近戒台山频频有弟子殒命,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想到安置尸体,想引蛇出洞。师尊也是好意,阿婆千万不要误会。”

  突然被提到的言守心坐在一旁也是一怔,见众弟子都齐齐看过来,神色各异,他嘴角抽搐,随手指了指凌武,“此案疑点甚多,你继续调查,务必要人赃并获,绝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

  “若真是戒台山有内鬼,师尊如何处置?”谢无酬问得尖锐,却也是部分弟子的心声。

  只见言守心起身道:“自然是按门规处置,上古灵台。”

  谢无酬无心顾及他的喜怒,见众人怒火平息,便将微生厌收回芥子,转身道:“嚷了一天,诸位自便。”

  然而弟子们依旧有不放心者,“戒台山毕竟是宝山灵地,把一只尸畜豢养在身边着实不妥,请阿婆三思!”

  谢无酬停住脚步,院子里春花开尽,只听她鲜有地温柔,道:“有我在,她不会再伤一个人。若真伤及无辜,她伤一条我赔一命,她若冥顽不灵,我便亲手将她挖眼剖心,以儆效尤。”

  作者有话要说:谢无酬:你逃不了啦!

  微生厌:滚(ノ`Д)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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