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制书44

  薛玉捏紧拳头,老泪从眼角流淌而下,迟迟没有回话。风再起时,剑光闪过,剑刃离脖子不到半寸……“薛公!”顾越一声暴喝,颧骨绷得青紫。

  “显庆三年,平阳郡公于贵端城击败高丽军,斩首三千余;四年,于黑山击败契丹,擒契丹王阿卜固,拜左武卫将军;龙朔元年,出天山征回纥,军中传唱‘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为此,高宗命长安乐工作《神功破阵乐》,纪念其千秋万载之功业,可谓丹青留书,炳烨煌煌!”

  “薛公若为祖宗声名与旧部而虑,该当何为?”顾越转过身,让王庭甫拿出沧州刺史的信件,“郑将军战败,宁死不降,是为气节,而朝廷并非对戍边将士不公,只要没有逾越底线,万事可商量,毕竟是契丹将至,还指着薛公能尽忠。”

  后来的事,苏安便已记不太清,他坐在郑擒风头颅边,怔怔地看着顾越的手,道是宴会场地洒满鲜血,薛世仁以死谢罪,薛敬护送薛玉撤回节度营候旨……

  三月,范阳道节度使谎报军功之事败露,御史中丞薛瑾畏罪自尽,接连,又吓死五六位附议庆功的臣。长安,春雨一刻没有停止,太液池的水位涨起三尺。

  一日之内,李隆基在望仙台接见四个人。先见裴耀卿,裴耀卿说,关中有大涝之兆,朝廷需准备运粮,李隆基觉得有道理。二见中书侍郎,摆出一盘琥珀棋。张九龄举止文雅,手中落着玲珑的绿子,口中道:“门下侍中之位,臣不敢论。”李隆基道:“说说无妨,连城告病,总得有人顶上。”张九龄道:“微臣觉得,户部侍郎裴耀卿,材优干济,堪当此任。”李隆基点点头,毫不客气地赢棋。

  三见李林甫。李林甫披头散发,素衣而来。李隆基笑了笑,把手中黄子丢进玉杯,问道:“哥奴这是作甚?”李林甫跪地叩首:“薛玉谎报军功之事,臣……”李隆基道:“你没有参与其中,何来罪过。”李林甫道:“陛下,臣亦是御史台出来的人,知道薛瑾要弹劾顾越,却没有阻止,这便是臣的罪过。”如是,李林甫硬抢罪过,抢得宫中人尽皆知,李隆基很感动,安抚他回去。

  日暮时分,李隆基见萧乔甫,说道:“薛玉实在令朕失望,而李祎在外许久,也该回朝领功,朕想调新人进驻幽州,平定契丹,卿看谁合适?”萧乔甫道:“陛下,右羽林将军兼陇右经略节度使张圳,长期戍边,戎马倥偬,堪当此任。”

  李隆基道:“那么现在下制书,还会不会有风浪?”萧乔甫道:“礼部宣政使团正在幽州,时机恰好。”李隆基打量他一眼:“嗯,另有件事,门下侍中之位,依卿看谁合适?”萧乔甫道:“陛下,按照资历,应是韩休,韩良士。”

  当日,中书拟文,门下呈奏,李隆基提笔蘸朱砂,把空着的日期填上,当夜,三省通过,抄案存卷,李隆基在文书后面画可,如是生效,那叠永不会被虫蛀的绢黄纸连夜被送至尚书省,十余位办事官员在上签字,终成为一道制书。

  韩休,任门下侍中;张圳,任范阳节度大使兼御史中丞、营州行军总管,命出击契丹;李祎,赐兵部尚书衔,归京谢恩;吴,升兵部侍郎,年末考功后入职;薛玉等,坐罪免官;赵章等,因坐赃巨万,杖于朝堂,流襄州;

  辽东所有的虎旗撤下,幽州的城头贴出一张麻黄的布告。拉着骡马贩卖木材和甲胄的行商,在旗亭里饮羊奶,唇边沾两道白白的胡子,讪牙闲嗑,那薛公一方诸侯,就这么走了,不复返了,往后的天,该改姓张。

  撤旗的日日夜夜,各自奔忙,吴刺史收到张圳之令,整理军情,准备迎接,郭弋暂时镇守居庸关,训练三地军士,礼部其余人继续去各郡县宣政,安顿人心。

  一天,天晴,馆舍院子,一位小吏从东门出来,穿过两排落光树叶的杨树,跑到西门前,喘着气,对另位小吏道:“顾郎为何不见人?苏公子来问三遍。”

  “顾郎说,正写宣政使团复命的奏折,且先不见人。”“城头开了迎春,苏公子亲自去折的,数十条,编了个好大的花冠,不见就枯萎了,可惜。”“我看咱们这样跑,两边都得罪,还不如让他们见一见。”“可不是么。”

  苏安捧着花冠,细步走过香烟缭绕的廊下,虽已至阳春时节,风不再割人,但空气仍然还是冷冽,混着屋内炭火的热浪,追逐卷动,绘出可见的波纹。

  却还未进门,一团揉皱的黄纸飞出来,撞在槛边:“走!”苏安眉间微皱,弯腰拾起。小吏低下头,半是啜泣道:“公子,顾郎这些日子一直如此,其实他,他的右手,已经写不成字了。”苏安道:“我知道,辛苦你们。”

  一跨进屋内,见侍者跪在地上,满地都是废弃的黄纸,纸上落满凌乱的字痕。

  顾越披散墨发,跽坐在黑漆案前,缠纱布的右手颤巍巍地捏着一杆子细笔。苏安心里不是滋味,迎面却笑道:“十八,幽州虽没有牡丹,野物却是极热闹。”

  顾越抬起脸,看到一顶精巧别致的远游冠。冠口由带叶的迎春枝条编成,山述中簇拥着艳丽娇嫩的花朵,晃一晃,还滴出融雪而来的水珠,冠梁前点缀有蕾蓓草,一枝乌黑发亮的晚梅作簪,穿过两个小孔,左右各携深红的花朵。

  “宫里一到春天就流行这个,女官们编好,拿去赠给翰林院,扮王爷相,圣人也从不怪罪。”苏安踩过纸去,把花冠戴在顾越的头上,“我就学来了。”

  “阿苏,你这是大不敬,况且还少了系带。”顾越收起邋遢的态度,整理了一下散发,“若叫京中人看去,又要弹劾我觊觎王公之位,有失礼仪。”

  苏安道:“十八这些天,就在捣鼓这些?”顾越道:“是啊,做事不能虎头蛇尾,我得把范阳道的情况呈奏清楚,至少,别叫这些账烂在我手上。”

  苏安道:“不急,慢慢来就好,诶,你想吃什么?我看城里集市大得很,有很多没见过的食材,买来……”顾越放弃了写字,一本正经道:“阿苏,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没有知觉,可能无法用筷子,你能不能……喂我吃。”

  苏安道:“那就用左手。”

  顾越啧了一声,用左手从花冠里掐出一朵白玉,捏得粉碎碎。苏安道:“好好好,天上飞的,海里游的,统统摆上桌,我喂你吃。”顾越道:“嗯,我想吃飞龙汤。”苏安道:“这是什么?听起来比远游花冠还忌讳。”顾越没回话。

  苏安想过一阵子,挪到顾越旁边,捧起那张花冠之下艳丽的脸,对住唇,啄了一口。顾越几欲落泪。苏安道:“十八,也跟你说件事,我想识字。”

  一个协议就此达成,从今往后,顾越练习用左手写字,从笔划起,一个一个教苏安,作为回报,在他们去羁縻州带州宣政前,苏安做出飞龙汤,犒劳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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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资治通鉴》第二百一十三卷 唐纪二十九:开元二十年,信安王祎帅裴耀卿及幽州节度使赵含章分道击奚、契丹,含章与虏遇,虏望风遁去。平卢先锋将乌承祎言于含章曰:“二虏,剧贼也。前日遁去,非畏我,乃诱我也,宜按兵以观其变。”含章不从,与虏战于白山,果大败。承玼引兵出其右,击虏,破之。己巳,祎等大破奚、契丹,俘斩甚众,可突干帅麾下远遁,馀党潜窜山谷。奚酉李诗琐高帅五千馀帐来降。祎引兵还。赐李诗爵归义王,充归义州都督,徒其部落置幽州境内。开元二十一年,闰月,癸酉,幽州道副总管郭英杰与契丹战于都山,败死。时节度使薛楚玉遣英杰将精骑一万及降奚击契丹,屯于榆关之外。可突干引突厥之众来合战,奚持两端,散走保险;唐兵不利,英杰战死。馀众六千馀人犹力战不已,虏以英杰首示之,竟不降,尽为虏所杀。楚玉,讷之弟也。《新唐书》卷一百一十一 列传第三十六:讷性沉勇寡言,其用兵,临大敌益壮。弟楚玉,开元中为范阳节度使,以不职废。

  考据史实参考作话,剧情是留白,请自行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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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这段有点沉重,但没有这些,苏安不会成长,也写不出《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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