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乔淮安早会结束之后立刻来了万世琨办公室。
“哥,昨晚怎么样, 她有没有哭哭啼啼求你不要走别离开啊。”兴致勃勃。
万世琨头埋在文件里, 眼角余光都没给他一个。
没有?
乔淮安试探着问:“那难道是白小姐大发雷霆, 将你打了一顿?”
万世琨没理会。
乔淮安又说:“总不可能还真是生了重病, 卧病在床吧。”
“滚出去。”
好嘞我立刻就滚。
乔淮安出去晃了一圈抽支烟后,又悠哉悠哉地回来了,看见万世琨在盯着窗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乔淮安心道就说嘛, 刚才就知道你魂不守舍根本没有工作,否则怎么会一页合同看着都不带翻的。
“哥,出了什么事儿你倒是开口说啊, 这样不清不楚的,我就是想帮忙也使不上劲儿。”乔淮安烦躁地抓了抓脑袋,“难道是激将法不管用?”
他还敢提激将法。
万世琨眼神能杀人:“你为什么要跟阿若乱说我什么去相亲?”
乔淮安讪讪:“我这不是想刺激一下她吗,她在乎你,我说了你还别不信,昨天白小姐听说你要去相亲, 她脸色都变了。”
乔淮安觉得, 白若这样为人处事面面俱到的性格,其实是惯会掩饰的,不论什么时候, 她都是完美无瑕到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至少在外人面前是这样。而她昨天反应那样大,其实就是明摆着在乎。
万世琨只说:“你以后别对她胡说八道了。”
乔淮安哼唧两声, 心想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又忍不住提醒道:“哥你今天不去医院吗?白小姐的弟弟今天手术,她肯定紧张担心,你这时候可以趁机去陪陪她。”省得又被那个医生趁虚而入。
“我已经跟医院联系过了,说是手术很成功,阿忍应该暂时没有大碍了。”万世琨道。
“跟医院联系?”乔淮安听出了点不对劲儿来了。
这种时候,他哥竟然选择避开了白若,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接下来的几天,乔淮安才是真的觉得破天荒:万世琨再也没有联系过白若,相应的白若肯定也没有主动来过电话,但是这情有可原,毕竟弟弟刚手术,她忙不过来也能理解。
“有猫腻。”乔淮安暗自忖度。
清河医院。
白若反复跟乔莅道谢。
乔莅微笑:“白小姐客气了,这次主刀的是张医师,我并没有尽很大的力。”
白若依然连声感谢:“总之这真的是太好了,阿忍受伤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她语气有些哽咽,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白小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上天会眷顾的。”乔莅递纸巾给她,“病人应该快醒了,去看看吧。”
病房内,姐弟俩抱在一起痛哭。
白忍鲜少有见到自己姐姐这般情绪失控过,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对不起,是我不好,净做些糊涂事,让姐姐担心了。”
白若只是哭,根本说不出其他的话。
乔莅见状,关门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姐弟俩,不过到此时此刻,乔莅是彻底信了:白若这个人,平日里看着不动声色,似乎对什么都淡漠冷清,但是至少有一点,她很在乎自己的亲人。
这样的人,只怕明知自己亲人命不久矣,也都会想方设法为他们多续命一天算一天,怎么会迫不及待想要将他们当作包袱甩掉。
白若母亲的死,终究只是个意外吧,乔莅想。
白若稍微收拾好情绪之后,对弟弟道:“这是鲫鱼汤,还温着的,你多少喝一点。”
白忍皱眉:“姐你知道我的,不喜欢这个味儿。”
白若破涕为笑:“加了很多红枣,不腥,我一大早起来熬的呢。”
白忍这才接过汤碗,喝了两口之后,闷闷地说:“……姐姐,你说要是阿嬷还在就好了。”
白若抱着保温盅的手一顿:“阿忍很想她吗?”
“是,很想她。”白忍难受地睁了睁眼睛,“以前姐姐不回家的那些日子,阿嬷每次炖鲫鱼汤,都会悄悄留一份在厨房,说那是姐姐最爱吃的。”
“可惜姐姐从未回来过。阿嬷每次都是在收拾厨房的时候,将那份已经冷掉的汤默默倒掉。”
白若将保温盅放下,轻声说:“这又是何必呢,我那时候生活得很好,不缺这口鲫鱼汤。”
“阿嬷也知道姐姐不缺,但她还是会常常念叨,说姐姐爱吃什么,姐姐回来了怎样怎样。”白忍想起母亲,十分难受,“她有一次生病发烧烧糊涂了,自己一个人跑到村口,见着一群打闹游戏的娃娃,抱住个小姑娘硬要说是你,说是她的阿若回来了……”
白忍从前怨白若,是觉得她的心太硬了,顽石一般,那些她走路的路,看过的风景,和她一起看风景的人,哪怕对她望穿秋水,她也从来不曾回望过。
白若垂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白忍苦笑:“我虽然不知晓姐姐经历过什么,也没资格指责姐姐好坏,但是我想,亲人之间血浓于水的爱,应该没有姐姐想象之中的那么脆弱。”
白若低低道:“阿嬷对待你和我,终究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白忍说,“她对我会说,我是男孩子,我将来是要顶天立地的,要迅速成长起来,保护姐姐,小时候我甚至很怕她语气严肃地对我说这样的话,因为下意识觉得很沉重。但是她对你会说,阿若乖,要好好学习,别光顾着帮家里干活,女孩子靠这些没有出路。”
“阿嬷更希望你出人头地。”白忍翕动着唇,“她的病其实早有预兆,她时常肋下疼痛,但是却不愿意去看医生,说是浪费钱,她留着这些钱,以后指不定能够有更大的用处,万一哪天姐姐在外面生活不下去回来了,也能用得上。”
“我过得很好。”白若深吸了一口气,“她该多操心自己。”
白忍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否又是自己说错了话。
白若低声问弟弟:“之前阿嬷去世,我回老家替她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存照片的老旧铁皮盒子,那里面我的照片,她哪里来的?”
“这我并不知晓。”白忍道,“我也是姐姐跟我说起,才知道阿嬷竟然有你那么多照片,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不过这样想来,那几年她多少有了一些慰藉,毕竟也算是,间接见证了姐姐的成长。”
那些照片上的姑娘,喜笑嗔怒都是娇艳,仿佛养在富人家的骄纵小姐,生活在绚烂温暖的阳光下,身上再不见一丝泥腥味。
白若缓缓垂下了眼眸,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她离开病房的步伐异常沉重。
白若将自己关在办公室整整一个下午,盯着一个老旧的铁皮盒子发呆。
宋致诚死了,她的母亲死了,有些没有说得出口的话,没有问得出口的疑问,就真的成为了永久的遗憾。
白若隐隐知晓自己弄错了什么,但却已经不敢深究,因为怕真相与自己的认知差之千里,她承受不起。
宋敏齐敲门进来,发现白若正在看一些老旧照片。
“这些照片都是你读书的时候啊。”宋敏齐惊讶,靠过去看了看,“你别说,你十四五岁的时候还挺可爱的,不似现在这样温婉大气,却也明艳娇纵。”
白若将照片收进盒子里。
“这些照片谁拍的?”宋敏齐问。
“你的父亲。”白若道。
“你说什么?”宋敏齐以为自己听错了,“开什么玩笑,我父亲见到你的时候,你都已经读大学快十九岁了,我的生日宴上,你忘了?”这些照片中有好多她都还穿着高中校服。
白若自然不能忘。
宋敏齐见她脸色平静,不似空口白话,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你跟我父亲,那么早就认识了?”
语毕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白若已经不想要再隐瞒什么,太累了,她淡淡道:“从我十四岁离开绥远镇,就一直跟你父亲住在一起,星月湾的别墅,我一直住在那里。”
宋敏齐不可置信,但又觉得白若没有撒谎的必要。
他愣愣地问:“你、你们……”
“我知晓你在想什么,但真的不是。”白若笑得很勉强,“我在星月湾居住四年,见到你父亲的日子屈指可数,他即便是偶尔会来,我跟他也都是仇人见面一般,相处并不融洽。那四年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囚禁。”
宋敏齐忍不住道:“若是我父亲真的勉强你,你其实可以……”
“可以什么?”白若打断他,“我当然可以离开,他毕竟没有锁着我。可是我离开去哪里呢?”
是她的母亲先放弃了她,让她无家可归。
没有了宋致诚的庇护,她只能露宿街头,或者比这更惨烈。
宋敏齐问:“我的父亲对你……”
“很好,挑不出毛病的好。”白若坦言,“就像是养着一个正直青春期的叛逆孩子,你的父亲有十足的耐心。但我想,他当年可能也曾苦恼,后悔将我带了回去。”
后悔归后悔,他终究没有将她再抛弃。
是她自己觉得翅膀硬了,扑棱着迫不及待想要飞离。
“那这些照片是怎么拍下的?”宋敏齐问。
“我不知道,可能是佣人吧,司机或者是管家之类的。”白若说,“他遣了人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安排有老师给我补课,还有其它的学习活动,我那时候每天二十四小时其实挺不够用,自然注意不了这些。”
白若微微皱眉,看向宋敏齐的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问道:“敏齐,你是他的儿子,你替我想想,他长年累月留下这些我生活的剪影,又心思缜密地将它们传递给盼我归家的母亲,到底是图什么?”
“图你母亲宽心。”宋敏齐语气肯定地说,“父亲是希望你的妈妈了解,你生活得很好,让她不必为你担心。”
“可一个能为了钱卖掉女儿的母亲,又怎么会担心她女儿的死活呢。”白若紧紧抓着手中的铁皮盒子。
宋敏齐看出她情绪不对劲,缓和了语气:“你没事吧?我给你倒杯热水。”
白若捧着宋敏齐递过来的纸杯,小吞了一口热水。
宋敏齐手撑在她的办公桌上,温声道:“你想得太偏激了,没有哪个母亲会想要卖掉自己十月怀胎的骨肉。”
白若猛地抬头,两人四目相接的时候,她恍惚从宋敏齐的眼眸中,看到了那人几分熟悉的影子。
白若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宋致诚从前会说,敏齐这孩子像他年轻的时候,蛮横不知收敛,但却又心中怀揣着热诚,对美好的事物有着向往,对糟糕的东西弃如敝履。
这样的人,偶有温柔的时候,真的十分打动人心。
譬如宋敏齐此刻。
“你像你的父亲。”白若对宋敏齐说。
宋敏齐微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脱口而出这种话,回道:“父亲在世的时候,可少有看到我,他只觉得大哥是他的骄傲,还有你。”
“不,他疼爱你。”白若伸出手握住宋敏齐的,目光真挚,“敏齐,你相信我,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的是你,嘱咐我要照顾好你,别让你走上歪路。”
宋敏齐红了眼眶,低下头去。
白若将目光缓缓移开,落在办公桌的一角,盯着一个被缝缝补补过的洋娃娃。
这个破烂娃娃竟又被她捡了回来,一针一线细细缝好了。
白若此刻想:其实岁月并非不可回首,只是她从前,始终未曾回首过。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么么。
我琨哥的春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