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是夜, 当天白昼晴空万里，夜晚之时, 天幕上却是阴云密布, 遮去了漫天星空和盈盈月辉。

　　剑宗上下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而亓官辉, 甚至还在宴请宾客。

　　一处平静无波的湖水旁, 一连放下了数十张矮几。上面摆放着最新鲜的瓜果和琼浆。宴席旁丝竹阵阵, 清婉之音随着女子指尖上下翻飞逸出, 随着湖水荡漾流向远处。

　　亓官辉坐在首位，左右两旁各坐了七八位年轻修士弟子。其中最耀眼的便是举止不羁，一身红衣的司徒肃。

　　他漫不经心的拿起桌上的茶杯，小口抿着玉液，随着乐音打起拍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连首位上的亓官辉都不曾施舍一眼。

　　但是剑宗未来的掌门丝毫不受影响, 依然言笑晏晏。他今日设下宴席, 便是存了拉拢这些年轻弟子的心思。这群弟子无门无派，虽然来历不明, 但是个个天赋异禀，修为在年轻人当中首屈一指, 若是能够拉拢到剑宗门下, 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但是，他们在剑宗住了好几个月，为首之人一直没有松口, 不曾表露过要入剑宗的意思，于是亓官辉今日宣布了器灵的秘密，便准备以此为筹码，吸引他们入剑宗。

　　他手指微动，宴席旁的乐伶们得到暗示，立即停了手下动作。

　　转而乐声暂歇，亓官辉笑着说道：“今日宗门大会上，在下不才，提了个小小的建议，为的是修真界的未来。在座的青年才俊们若愿入剑宗，助我一臂之力，那地牢里若干器灵便供大家随便挑选。”

　　他扫了一眼弟子们的佩剑，说道：“你们这些法器虽说不错，但距离顶级的天阶法器尚有提升空间。各位难道不想试试自己的巅峰是何等境界吗？”

　　他用极度诱惑的口吻说道，想要调动青年们心里最隐秘的欲望。

　　这底下有人不禁面露渴望，他们自知是被拉入这幻境当中，对着周围环境都不熟悉，几月以来只好跟随琉焰盟和太初宫大弟子的脚步。

　　这极南之地中的幻境虚虚假假，令人难以辨清虚实。谁也不知道，这法器升级了之后，能否带到现实世界当中。

　　但是亓官辉所描述的情景太过美好，有些人不禁幻想，自己能不能尝试一次，拿着天阶法器的感觉。

　　反正是幻境，试试又不花钱。

　　于是，有人心动了。

　　琉焰盟的弟子们坐在一起，有人悄悄探头去和司徒肃低声说道：“大师兄，我们不妨玩一把，回去也好和师弟师妹们说说，天阶法器是个什么模样？”

　　司徒肃不怒自威地瞥了他一眼。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到桌上，薄唇轻启：“呵！不想死就试试。”

　　被瞪了的弟子立刻缩回头去，安静的像个鹌鹑，不敢说话。

　　司徒肃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琉焰盟的弟子，在太初宗和天照宗，各有几人露出蠢蠢欲动的眼神。他便知道，亓官辉这番话诱惑了不少年轻弟子。

　　司徒肃尚且还不知道这幻境是如何杀人于无形，因此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谨慎。在幻境的几个月内大家都平安无事，今日亓官辉突然宴请他们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很有可能便是幕后黑手想要从中作梗。司徒肃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别的门派弟子，他又管不着，只好敲敲桌子警示道：“别忘了我们来此处是做什么？别被身外之物迷惑了心智。”

　　他未把话说全，防的是亓官辉觉察出什么，但是同行弟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提醒到这份上，司徒肃觉得自己已经尽职尽责，手臂一挥，带着琉焰盟弟子果断离席。

　　亓官辉微微一笑，丝毫不见生气情绪，对着余下的弟子们说道：“少侠们，可愿一试？”

　　余下人面面相觑，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

　　林羽柒和楚君离住在匕首里，看着阿黛一步一步逃出了封锁的地牢。她并未化作人形到处乱窜，而是回到匕首内，控制着匕首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滚动。

　　本身这匕首就已生锈，贴着暗黑的地牢墙壁，不注意看，根本瞧不出来。

　　她找了许久，终于找到被关押在最深处的新雪。

　　昔日温婉清丽的少女，已经脏乱不堪，头发散乱地披着身上，白衣沾满了污秽，腹部微微隆起。她目光呆滞，将手紧紧的贴在肚子上，嘴唇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阿黛连忙控制着匕首滚了过去。

　　悄悄地附在新雪耳边，不停地唤道：“姐姐——”

　　新雪呆滞的目光，突然有了一丝光芒。她紧握匕首贴在唇边，说道：“阿黛，你来了。”

　　新雪已是气息奄奄，来不及倾诉姐妹情衷，对着阿黛恳求道：“姐姐已经逃不出去了……阿黛你帮帮我……帮我将宝宝带出去。”

　　“怎么帮呢？”阿黛震惊道。

　　她就算再不知晓人事，也知道孩子需得十月才能瓜熟蒂落，如今不过三四个月份，她怎么能将小宝宝带出地牢？

　　新雪无措地摇摇头，说道：“来不及了，阿黛，我护不住他。这些修士心狠手辣，他们一直在钻研器灵血肉的秘密。这孩子融汇了器灵和人类修士的血脉，一旦出生，便会被他们拿去做各种试验。阿黛，我等不及了！你快带他出去。”

　　“我该怎么做？”

　　林羽柒和楚君离藏在匕首内，她紧紧地缩在刀柄处，看到那银光下的小女孩，颤抖着身体不住的哭泣。

　　“姐姐，你不随我一同出去吗？”

　　她尚存一丝希冀，希望得到肯定的回答。

　　新雪摇摇头，已经开始将手贴在腹部，准备将尚未成形的孩子活生生地剖出来。

　　“我一逃，他们肯定会发现，到时谁都逃不出去。”

　　她咬着牙，将一团被灵力包裹的胎儿从体内拿出来，再送到阿黛的匕首内。

　　新雪擅长治愈术，强撑着最后一丝灵力，将自己的腹部还原如初，面色苍白如纸，说道：“阿黛，带他回万魂窟，再也不要出来。”

　　说完这句话，她硬生生地从身体中引出一根琴弦，缠在匕首的刀柄处。复又将阿黛紧紧贴近唇边：“姐姐没有护好你，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说完这些话，她以灵力将匕首远远一抛，沿着墙壁飞出七八里远。匕首落在地上顿了顿，复又贴着墙壁快速地向前划去。

　　林羽柒不知外界看到这副景象是怎样的滑稽可笑。但在匕首内，她只能看到一个小女孩，托着一团灵力包裹的胎儿，无助地哭，不住地跑。

　　一路上，器灵凄惨地哀嚎声从两边牢房传来，伴随着浓烈的鲜血气息。

　　林羽柒瑟缩地颤抖了几下，手脚冰冷而不自知，被楚君离一把揽在怀里。

　　“别听。”相遇几个月来，少年单薄的臂膀已经渐渐宽阔，可以将林羽柒整个人抱在怀里。

　　他伸手覆住怀里人的耳朵。

　　“都是幻象。”楚君离说道。

　　林羽柒伸手在周围布了一层隔音结界，颤抖着声音说道：“不是的，这些事是真实的发生过的。”

　　“你说，那些逃逸到极南之地的低阶魔族，为何会创造出这样的幻境？他们又怎会有这样的记忆？”

　　林羽柒没有期望从楚君离那里得到答案，只是自己一人不住地喃喃道，脑海中思绪翻飞。

　　或许器灵一族并未从大陆上完全消失，而是被修真界和魔界暗地隐藏了起来。

　　她脸色煞白，面露惊惧，楚君离只当她是被这哭喊声吓到，却不知道林羽柒担忧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能够影响到两界史书编撰，隐藏的丑恶罪行之人，必定在两界都是地位极高之人。

　　她心中害怕的，是前段时期，殊姝和魔界众人的隐瞒；害怕继续调查下去，牵连出的魔族秘辛；害怕她不得不面临的魔尊之位。

　　可这一切都不能和楚君离说起，只能深深藏在心底，寄希望于事实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阿黛一直在哭，也一直在跑。

　　她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跑出剑宗之后，就恢复了人形，依靠着稀薄的灵力，快速的向万魂窟跑去。

　　她怕极了，也倦极了。但是一路传来的关于器灵的听闻，却让她心悸不已，只能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害怕剑宗的爪牙追上她。

　　阿黛顺着云梯一路回到万魂窟，林羽柒和楚君离便从匕首内飞出来，找到了被万魂窟所禁锢的身体。

　　他们刚刚恢复原状。便看到阿黛抱着腿，坐在云梯底部，周围是肆虐的鬼魂。

　　她十分恐惧，但是又没有多余的灵力制衡它们，只能手握那把生锈的匕首，龇牙咧嘴地冲着鬼魂们吼叫。

　　可是谁也不怕她，不停地往她身上钻，更多的还是想抢她怀中尚不成形的胎儿。

　　林羽柒立即飞身而下，长袖一挥，浑厚的灵力将鬼魂们驱散走。

　　“阿黛，你别哭，别怕。”她向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伸出手，企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却不料阿黛拿着匕首直直地冲过来，冲着他们大喊：“你是魔族，他是修士，你们都该死，该死！”

　　她灵力极弱，对林羽柒和楚君离无法造成任何伤害，但是林羽柒并不想伤她，只能拉着楚君离往后退。

　　喉头发涩，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这种情形下，任何安慰之语，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阿黛只是一时情急，清醒过来之后便发现，面前人也是那些人面兽心的修士和魔族。

　　她害怕极了，生怕对方将主意打到自己怀中的小宝宝身上，立即抱着胎儿快速地飞越满地的尸体，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她这是……”

　　林羽柒想追上去，楚君离按住她说道：“现在她并不想见我们，别去了。”

　　林羽柒也想过，这件事并不会这样简单地结束。但是却并没有猜到，事情的转变是那样的迅速而猝不及防。

　　当晚万魂窟如往常一样，魂魄纷纷从尸体中脱离而出，在空中狂欢。

　　但今晚随之而起的，还有万千修士魔族身旁的法器。它们被魂魄之力裹挟着飞到空中，上下波动。渐渐的，哪怕就是最低级的法器也露出了光辉。

　　几个时辰之后，魂魄散去，空中陡然出现成百上千各着白衣黑衣的器灵，他们踏云而下，十分骇人。

　　林羽柒和楚君离在山洞中看到这惊人的一幕，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阿黛自一处隐蔽的山洞中走出，站在万千器灵的面前，她还是小孩身形，但目光深邃，冰冷至极，对着面前的器灵们，掷地有声地说道：

　　“要复仇！”

　　器灵们整齐划一地重复道：“复仇！”

　　阿黛满意地笑笑，掂掂怀里的婴儿。

　　转瞬，她像是察觉到了楚君离和林羽柒的视线，阿黛猛地看向他们所出的山洞。

　　命令着面前的千百器灵：

　　“那便先从那两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