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雨骤停

  春雨贵如油。

  许多惊雷过后,雨终于淅淅沥沥落下,从夜晚下到白天,又从白天下到夜晚,绵绵絮絮持续了一两天。

  荣城的春天不是总像今年这般多雨,青草迫不及待从土里探出绿毛,抽出的柳絮被雨点砸的乱颤。皇城根的百姓这两天分外忙碌,全在郊野耕种。

  天色有点暗了。一个庄稼汉从田地里抬起头,叹着气说:“今天咋黑的这么早。”

  他戴着硕大的斗笠,身上挂着长蓑衣,肩扛锄头深一脚浅一脚从田地里出来。劳作一天疲惫不堪,只想回家用热水擦擦身体。

  穿过一片油菜花田,没出太阳的天色越来越暗,村头最老的树屹立在前方。

  破空一声响,老树遒劲粗壮的树干后闪出寒光,新长的树叶抖了抖,下一瞬嘴被死死捂住。

  “别动,想活命的话,帮我一个忙。”压着嗓子,一股寒气从后背传到后颈。

  如芒在背,微微点头。

  斗笠掉落,树叶摇晃,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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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山。

  在荣城的东南方五百里处有一座小山丘,西面紧邻齐鲁郡,东面临海。

  山不高,爬半个时辰就能登顶,还有剩余的力气可以在山顶走走停停、欣赏美景。这半面高山、半面大海的景色,在整个大兴的版图中都找不到第二个。

  因为离海近,即使山不高也有雾气缭绕,这两日山顶的桃花全都盛开,纷纷扬扬的花瓣洒落,仿若人间仙境。

  东山山顶有一处庄园,隐蔽在树木丛生的峡谷之间,远离尘世。

  一位青袍老人在庄园最高的那颗桃花树下打拳,两旁空气猎猎生风,肉眼能看出一丝波动,桃花瓣落的更快了。

  落英纷飞时,在山间望天隐约能看到一个白点,那个白点越来越大,直至飞到桃花树下,才看清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

  老人最后一个招式停摆,空气猛地一滞,刚才还在起舞的花瓣失重落地。

  老人弯腰抱起信鸽,顺着它的羽毛:“小东西,你怎么现在来了。”安抚一会,才从它的脚上抽出信筒。

  信被慢慢展开,迎着风,薄弱的纸有些抖。

  “阳大侠练武结束了?”南方友人的脚步声靠近,红绣鞋沾了些地上的露珠,老人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衣袖。

  “是的,咱们现在可以去吃早饭了。”平和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这位来自南方的女子眉眼盈盈,及腰的长发随意用黄绳子扎了垂在脑后,细长的丹凤三角眼注意到那团白羽:“织娃娃这么快就给你写信了?”

  老人笑容隐没。

  “怎么,难道是虑娃娃写的信?”

  老人将信鸽放在架上,走进小阁楼,眼睛睁大了点说:“织娃娃写的,小虑出事了。”

  桌上摆着刚做好的早饭,热腾腾冒着蒸气。

  “她被奸人陷害,说是勾结北羌叛国,现在在大狱里。”老人落座,眉毛微微皱起。

  “还有这种事?那可很麻烦了。”南方女子屈起手指点在妖艳的红唇上,又想起一些事:“会不会牵连到东山来?”

  “罪名坐实了才有可能,不过小虑怎么会干这种事,真是荒谬可笑!”老人难得语气里有愤愤之色,“迟早要还她清白,否则,我拼上这把老骨头也要去京城闹一闹。”

  “阳大侠真是不服老啊。”女子的眼尾向上挑起,随意抓了一个包子咬一口,里面是桃花豆沙。

  “沙钰,你这次何时回南方?”

  “你要是不赶人,我都不想走了。东山气候真好,不冷不热的没什么蚊虫,经常能吃到鱼虾。”女子单手托腮,没心没肺的笑着。

  “怎么能说是赶你,只不过……最好早些走,我担心这次朝廷会派人过来。”

  妖艳女子笑意不减:“怎么,怕我的身份给你惹上事儿?”

  老人没接话,相当于默认。

  她有些尴尬的讪笑起来:“好吧好吧,那我明日就走。够意思吧?希望下次再来看你的时候,虑娃娃和织娃娃都在。”

  楼阁外的阳光好的出奇,许多小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练功,是生的气息。

  ==

  桃花一飘一吹落,阴雨连绵。深夜。

  连续几日没出太阳,几层厚厚的乌云盖住圆月盘,天上没有一点光亮。

  一座大宅子的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一架小马车被人赶着从宅里出来,绕小路往郊外疾驰而去。

  天地似笼盖,只有马车上悬挂着一盏小灯,在黑暗中冒出一点零星火光。

  两旁的道路越来越泥泞,建筑物少了起来,风一吹,差点将小灯笼吹灭。马车在一个幽深的洞穴之前缓缓停下。

  车夫从马车上下来,用马鞭在地上轻轻抽了几下,一个穿着蓑衣、拿着锄头浑身发抖的人慢慢从洞穴里走出来。

  “赶紧把活干了,好让你回家。”小声对着那人说,转身将马车上的一个大麻袋扔下来。“有人暗中盯梢,别想糊弄过关。”车夫说完,跳上马车调转方向沿路返回,片刻不敢耽误。

  春天的夜晚如此冰凉。庄稼汉深深吸了几口气,手在腿上搓了搓,小心翼翼打开那个麻袋。他知道,有人在不远处盯着他,如果不按照指示做,下一刻便会脑袋分家。

  麻袋里是一个人,消失了许久的人。

  可惜,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而一个庄稼汉,也不可能认识朝廷的工部尚书。

  手里紧紧握住铁锄头,将它高高抡起——下一秒就会砸在那人脑袋上。

  电光火石之间,兵刃碰撞发出脆响,锄头的柄部被甩飞,而庄稼汉的膝盖被人用力一击,狠狠栽倒地上。

  一群黑衣人像鬼魅降临。

  躲在远处盯着庄稼汉的另一个暗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危险,立即跳进一处暗道,逃也似的跑了。

  黑衣人们把地上的两个人蒙上眼睛,一人背起一个,很快也消失在黑幕之中。

  ==

  不知白昼,难分黑夜,数不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多久。人生仿佛只剩下囚房与刑房这两个带着霉点的洞窟,痛不欲生。

  听到两个狱卒随意谈天,才知道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之一,谷雨。

  这具身体,也就是我,是在谷雨出生的。原来,竟然在狱中过了二十岁的生辰。

  脑海中那些熟悉的记忆告诉我,曾经在东山,每年春天,师父都会带着阳织和东山的弟子们给我过生辰。可是如今已有三年不曾过了。不知道师父过的好不好,还能不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眼睛像迷了沙子一样酸涩。她怎么可以质疑我对她的忠诚,怎么可以试探我对她的真心。

  浑身伤痕累累,无一不在提醒着我:这是她对我怀疑的代价。冷漠无情才是皇帝的本性,已经不抱有希望了。所有对她江山有威胁的人,都该死。只希望亲耳听到她对我的宣判,然后让我上路。可是……怎么还会不甘心呢。

  真是,不甘心啊。

  囚牢的铁门又被缓缓推开,该是送饭的时候了。

  出乎意料的,没有狱卒进来,失焦的视线在地面上看到华服的边角。

  “阳缕?!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声尖锐的惊叫传入耳朵里,再麻木混沌的一点点进入大脑,缓慢分析这个声音的来源。

  还没思考出来,一张娇蛮的小脸就出现在眼前。

  刘月华。

  她一脸惊恐,眼睛瞪的滚圆,眉毛高高耸起:“你还撑不撑得住?不会要死了吧!”

  她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是证据确凿,要给我定罪了?神经猛地激动起来,全身气血上涌,可残破的身躯并不能支撑这般冲击,竟晕了过去。

  再次有知觉的时候,眼睛沉重的睁不开。只觉得身下不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地砖,而是一种柔软光滑的布料。真是奇怪。想让自己动一动醒过来,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四肢百骸也没有之前那样撕裂的剧痛,反而带着许多清凉感。

  难道回光返照了?

  惊吓,逼自己睁开眼,眼皮被撑开,第一眼竟然带着深深的迷茫。

  不认识这里。从未见过。是在做梦吗?

  平躺在一张大床上,映入眼帘的就是床顶巨大的鎏金雕像。巨大的龙凤呈祥图案,边缘一圈的祥云用珠宝拼凑起来,华贵无比。床榻一边的床帘被拉上,暗红色布料上绣满凤凰暗纹,另一边则能窥探到寝室一角。

  蚕丝被盖在身上,身下的床榻软的可怕,从未体会过如此舒适的触感。还在思索这是哪儿,身子微微一动,一股熟悉的、融入血液的馨香从被子上飘进鼻腔。

  是淡梅混着檀木的香气。

  浑身一颤,心脏突然跳的像打鼓。

  再熟悉不过的香气,一闻,便知道主人是谁。可是我竟已经无颜面对她了。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问题。天性胆小的我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现在只要一想起那如深渊般没有波澜的桃花眼,就两股战战。

  皇帝是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这个梦不会醒,但梦境也不是真实。

  寝室门口的帘幕被掀开,进来一个灵动活泼的身影,是之前见过的舞夏。

  “哎,阳大人你醒了?”她看见躺在床上的我,睁着眼睛迷茫无措。

  “我去给您倒水喝,皇帝和长公主现在在上早朝,等会下朝你就能见到皇帝了。”她从保温盒里拎出一个水壶,倒进杯子,然后拿小勺喂我。

  “皇帝不让我们把你在她寝宫的事儿往外传,所以大人你要是出去了也别说啊。”嘴唇久旱逢甘霖般的滋润。

  【刘月华:我的天,皇姐要心疼死了。】

第24章 24雨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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