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7后山桂树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随你去东山,你师父的那位朋友是哪里来的?”

  “不是和你说过,你怎么忘性这么大!听那个口音也知道是南方的啊。”

  晏喜握住阳织拿着桂花糕的手,在她手指尖上飞快落下一吻,然后说:“我的意思是,有多南。江南郡是南方,而……南蛮,也是南方。”

  “我,我哪知道!”阳织慌忙把手背在身后,色厉内荏的瞪着晏喜。

  “逗你玩的,早就猜到你不知道。”晏喜越看越欣喜,“我们去酒楼吧,娘子。”

  “谁是你娘子,不害臊!”阳织忍不住碎她,“要说,也是我是相公,你是娘子才对!”

  “行,那我们就去比酒,今晚看看谁是相公,谁是小娘子——”

  晏喜被阳织追着跑起来,最后的声音拉的老长。

  晏大人可以带着自己的小娇妻在大兴街头上闲逛,然后去比拼酒量;可是我,只能陪着皇帝日复一日在御前处理政事,真是劳苦命。

  御前未免太枯燥了。如果让皇帝知道我这般腹诽,肯定又没好日子过。

  金秋,运河北线开始动工,传来许多工程的进度,我一一确认汇总给皇帝。

  皇帝快速审了一遍,用朱砂笔在别人连篇累牍的折子后面只留下两个大字:“已阅”,真是惜字如金的不行。

  她缓缓抬头,盯着我看,被她盯的发毛,摸摸鼻子不知哪里又出了问题。

  半晌,清冷的声音中带着欣慰,她朱唇轻启:“阳缕,让你做内阁是屈才了,可愿意做我大兴的丞相?”

  “真的吗?”飞快的反应过来,首先就是惊喜,没有一点遮掩。

  这人真是……不知是蠢还是大智若愚。

  “臣愿意愿意!”从惊讶中回神,点头如捣蒜。喜悦溢满胸腔,我的皇帝陛下终于要重用我了!

  皇帝若有所思。

  如若是其他大臣,必然先谦虚一番,就算欣喜若狂,也决不会在明面上如此不遮掩的表现出来。只有她,眼神里的兴奋止不住流淌,肆意张扬的像明媚的太阳,像闪闪发光的大河,带着热气和温度,能够融化古板的、尘封已久的寒冰。

  隐藏情绪、遮掩心思、试探人性,这是皇帝与身俱来的技能,是自幼在高耸宫墙中被磨砺捶打出的硬壳,像镣铐一样牢牢锁住天真与纯粹,自由与随性。然而这些技能,在阳缕面前全都失了灵。

  这般光明炽热,让总是在阴谋中思量的人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

  “今年秋收之时,朕就下旨。”稳了稳心神,皇帝一言九鼎。

  “好,我等着。”忍不住咧开嘴,露出牙齿。

  皇帝将朱砂笔一放,舒了口气说:“已经有许久不曾休息了。今日,可想出去逛逛?”

  “嗯,真的吗?”刚刚得到她给的承诺,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过来。”

  她拉着我去屏风后的小屋子,不知从哪里找出两件常服,一人换上一件。皇宫里的衣服,就算是常服,用的也是上等料子,绣着少见的花纹,只不过是衣摆、袖口处小了一些,更方便行动。

  换完衣服,她又带我从偏门出了议事厅,在内宫里走了许久,来到一座很高的楼阁前。

  “原来这就是我一直都能看见,却不知道在哪儿的钟楼。”看着高耸的楼阁忍不住感叹。

  刘月盈脸上荡出一抹浅笑,进入楼阁,但没有踩楼梯上去,反而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掀起一处石板,露出了黑黢黢的地道。

  “从这走。”

  有点害怕的看她,脚下没动。刘月盈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把我拖了进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只能感受到我们两人的脚步声,以及她牢牢扣着我的手。

  慢慢的,前方隐约有了光亮,最后那白光越来越强,能够看清楚地道四周的墙壁。

  又走了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是一座很高的山坡,种了好几颗桂树,地面上的青草还没来得及枯黄,桂树中最高大的那颗已经长满了黄澄澄的桂花,细小的花瓣密密麻麻在枝头休憩。

  而远处,是滚滚流淌的江水。

  “这是皇宫的后山,当初选址的时候皇宫就依山而建,站在这儿能看到北边的淮江水。”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沉寂的气息消失不见。

  “怪不得整个荣城被称为淮南,原来北边被淮江水围绕着。”第一次直观的见识到这般景色,有一种胸襟扩大的感觉。古人说,江水流逝往往代表着时间的白云苍狗,而我,正是逆流而上。

  “小虑,你是不是,对月华……有意见?”清澈沉稳的声音缓缓流淌,少了冷意。

  她虽然是随心而问,不过这么突然,倒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我是江水远处的人。

  不舍昼夜奔腾的水带走了时间,让我出生在几十年后,知晓许多现今不可能知晓的事情。正因为了解历史,所以我无法自拔的崇拜她。她在历史上那样年轻的香消玉殒,让我难以接受,所以对继位者百般刁难,怎么样都看不惯。这样怪力乱神,不能随意与她说。

  她见我不答,叹了口气:“父皇选我当储君,自然对月华的要求没那么严格,从小宠到大。她如今也十七了,是我大兴的长公主,你多少要给她些面子。”

  看着曾经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而且对我这样轻声细语的说话,涌起难以名状的感觉。像沾了蜂蜜的羽毛轻轻刮过心间。所以,哪怕她还对我心存顾忌,也无所谓了,对吧?

  我是这样想的吧?——最初的迷茫又一次席卷而来,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知道了,以后我让着她。”刘月华毕竟是她的亲妹妹。

  起了一阵微风,把桂树吹的哗哗响。

  “小虑,今天是我生辰。”她站在桂花树下,闭着眼睛抬头闻花香,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过了今日,我就二十二了。”她睁开眼,转头看向我。

  “从前小的时候,父皇会给我过生辰,自从我摄政忙起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总是严厉的可怕。再后来,母后去世,我再也没过过生辰。”她的眼里出现了低落,“登基之后,礼部和内务府来问过几次,不过事情太多,月华还没到分担的时候,而且……想多留些银两用在民生大计上,总要给后世留点遗产,所以也就不过什么生辰了。”

  她确实留下了很多遗产,每一件单拎出来都足够彪炳史册,万古留香。

  “原来陛下是秋天出生的。”

  “嗯,农历九月十七。”她对我说着日子,眼睛看着我又恢复光泽:“和你说过几次,没人的时候喊我月盈。”

  一时说不出口,她在我心目中地位那样崇高,直呼名讳总像是在亵渎神明。于是换了一个话茬说:“真巧,我也许久没过生辰了。”

  “你今年,多大了。”她似乎对我年龄很感兴趣。

  “二十。”

  “生辰是什么时候?”皇帝按着衣袍席地而坐,眺望远方淮江水。

  “我啊,是谷雨那天。”说这话的时候,又想到些阴暗可怖的记忆,偶尔会让我从噩梦中惊醒。

  “谷雨?那是三月……”她也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晃,靠到我身边来,“你那天,是不是在慎刑司?”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远处滚滚流淌的江水。生命脆弱易逝,个人的经历在历史苍苍茫茫中渺小的不值一提。

  皇帝见我不说话,有些无措。“小虑……”她紧紧抱住我,头贴在我的脖颈旁欲言又止。隐约感觉到她或许想道歉,可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喃喃发出的音节随风飘散了。

  我不需要她的道歉,她作为皇帝始终有无上的尊严,怎么会做错事呢,遂安慰她:“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我知晓的。”只不过知晓不代表泰然处之。

  她和我对视,深邃的瞳孔慢慢收缩,失去焦点。半晌,她只是吞咽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今晚……别回府了,好不好?”她问我。

  话过脑袋,当然知道她的潜台词是什么,神情自若的回答:“遵命,女皇陛下的侍寝随时等待您的召见。”

  她的耳垂又红了,可真容易害羞。

  我就脸皮厚。

  “我在您寝宫养伤的时候,舞夏与我说过一件事。”

  “什么?”

  “你别罚她,我就说。”

  她没有立即答应,抱着我的手臂垂下来。往前走了三步,让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才缓缓说:“怎么,你也会怜香惜玉了?”

  ……

  “不是,她也是好心才和我说,你如果要是因为这个罚她那不是辜负了……”越讲越乱,四周的温度骤降,前面那人转过头看我,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一个激灵。

  “哎呀,”索性破罐子破摔,走上前再次拥着她然后嘟囔:“舞夏说,你前几个月旧疾复发,现在可大好了?是什么疾?”

  她愣住,想了一会才淡淡开口:“没有的事,别听她胡说。”

  “你别骗我。”

  “你信朕还是信她?”皇帝的语调提高一个度,我只好乖乖闭上嘴,不敢再问。

第28章 27后山桂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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