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90春日易为

  日子好像变了,又没变。

  一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金漆凤雕,感受着怀里那个温热的气息,有一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很可惜的是,再也不会有桂花雨了。

  我们虽然历经千帆再次重逢,可一开始那份最真挚纯粹的感情,被刻画上了许多额外的痕迹。它抹不去,也不需要抹去,成了我与她两世的见证。

  我阳缕,还是成为她刘月盈的正经皇夫。

  云销雨霁,大雪骤停。那天我踩着满地的白雪与她们说了药引子的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再隐瞒了。

  刘月华挺吃惊:“所以你才把血滴进水里,让皇姐喝了?”

  “嗯。现在我这个药引子回来了,再试试吧。”说完就往那滚滚沸腾的药里滴了两滴血。

  滚烫的药被端了进去,一天三次,每天都不能间断。在这个时候我又发现了刘月盈的一个秘密:她害怕喝药。

  “你快想想办法,这事儿别人是劝不动了,”刘月华看着被侍女原样端回的瓷碗对我说:“你没回来之前,皇姐摔过好几次药碗,我们哪敢再劝?这宫里的,个个都是私下急的直冒火,明面上只能又观鼻子又观心。”

  “月盈脾气倔,要让她心甘情愿的喝药才行。”我看着药碗若有所思。

  当天晚上,我这位皇夫名正言顺的要与凌空皇帝同床共枕。寝室的火盆烧的正旺,我慢条斯理的把外袍、内衬一件件脱去,丝毫感觉不到冷,最终钻进被窝。

  她闭着眼睛感受到我的气息,往我这靠紧了。半天,我一直没说话,刘月盈倒是先开口了。

  她带着气声问我:“小虑,我若是不在了,你怎么办?”

  我想了想,认真说:“那我就找别人去。”

  “你敢!”她猛地睁眼一阵咳嗽,又顾不上这些,侧身搂住我。

  “要不要我给陛下拿个镜子来,让陛下好好端详一番?”继续用语言激她,她果然动了动腿欲把我钳制住,却使不上力气。

  “你可是嫌我缠绵病榻,容颜不在?”刘月盈的桃花眼里现出一丝紧张。

  我感受着她扑面而来的气息,还是沉默不语。她长吸了一口气,难得使出点劲说:“就算嫌弃也迟了,你是朕的皇夫,注定生同衾死同穴,其余的想都别想!”

  刘月盈说着霸道无比的话,可惜现下整个人蔫蔫的,语气轻飘飘,没什么震慑力。她估计也发现了这点,说完之后耳尖有些红,又转身不理我。

  我担心她真给气着了,赶紧侧身抱住刘月盈的小蛮腰,她没有闪躲。天真的我以为她没有生气,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从第二日起,刘月盈便乖乖喝药,一顿也不落下。

  ==

  穆蝶至不愧是名扬江湖却极难请到的神医。刘月盈的寒邪之症痊愈的很快,约莫过了三旬,寝殿里的火盆就陆续撤出,我摸她的时候总算能感受到些温度。

  连太医院院判都说这是个奇迹,是凌空皇帝功绩卓越、福德深厚以感动上苍。

  我心里的石头还是放不下。她寒疾虽好了,也能在床榻上久坐一会,可精神气还是很差,咳嗽时断时续的。

  十二月廿九,新年又要翩然而至。我守在小厨房把今天的药熬制好,装在盒子里回到寝卧。

  从我回来开始朝凤宫的侍女一直少得可怜,刘月华为了以防万一,在殿外加了一倍的侍卫。

  跨进门槛,隐约听见刘月华的声音,该是她又来看皇姐了。这些日子她经常过来侍疾,我也没多想,掀起门帘就进入内室。

  “万万不可!请皇姐三思啊!”刘月华着急而恳求的话语直冲耳膜。

  “这是圣旨,朕没跟你商量。等新春过完,下月的今日便办妥。”刘月盈在摄政王面前冷冰冰的,不容置疑。

  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刘月盈坐在床榻上看到我进来,神色变得柔和了些。

  “正好阳缕来了,月华,把朕定下的事与阳缕说说明白。”

  刘月华的脸都涨红了,眉头紧锁,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

  “快点说。”她又一次催促。

  刘月华低头闭起眼睛,心一横,开口宛如连珠炮:“皇姐说她要退位,下月的今日带你去金城郊外的别院好好过日子。”

  “退位?”这把我也惊着了,神色愕然的看向床榻上的那人。刘月盈像个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的往后靠了靠。

  “那个别院在修葺金城的时候就一同建造了,皇姐让我找人秘密置办,所以不在金城的图纸之上。”

  “月盈,这不太合适吧?”我从未想过她要退位,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为做皇帝而生的。她在这个位置上会散发出万丈光芒,哪怕这光灼烧到身边的人也在所不惜。

  “你以为我是临时起意?”

  “对,你没必要为了……”为了我,做这种事。

  “小虑,我太累了。”她专注的盯着我的眼睛,脸色有些发白。

  “我……”

  “月华羽翼渐丰,近日的折子我看过一些,已可堪大任了。我花这么多心血把她培养起来,可不是为了让她与我争皇位的。”刘月盈微微扬起嘴角,说的却是让人后背发凉的话。

  “阿姐您说什么呢!我此生此世只有你这一个亲姐姐,怎会干这种混乱纲常之事!我只是觉得,您比我更适合当皇帝……我怕自己做不好……”刘月华太过激动,眼睛也红了。

  刘月盈见她这样,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我说:“小虑,这可不是临时起意。很早之前便与你说过,我累了。有时候觉得天上的白云都比我自由,爱去哪就去哪,想什么形状便什么形状,最后不乐意,散了也无所谓……可我呢?”

  刘月盈放空了视线,不知道焦点在何处,语气仍是不咸不淡:“小虑,你以前办事监工亦或牵官保身,离京前往各个郡县,见了各方山水,一去就是数月;月华,别以为我不知道,风三经常带着你偷往外头跑,运河沿线各处的收工你也在。你们都在外面玩够了,可曾见我离开过皇宫?”

  她这样一说,把我和刘月华噎的哑口无言。不管荣都还是金都,刘月盈在皇宫里已经待了十几年,除了祭祀出巡,一步不曾离开这个金质的牢笼。

  我突然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莫大的孤独,比我所谓的孤独要浓烈沉重的多。心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既然说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拦?

  “……我知道了,皇姐,是我自私了。”刘月华轻轻说,激动的神色逐渐隐忍:“皇姐的要求,我现在就去办。月华就,先行告退了。”她行过礼,逃也似的大步离开,留下门帘晃来晃去。

  偌大的寝宫,只剩下我与她。

  把被子掀起一个角,上床,刘月盈立即搂住我的腰,将自己全部贴进我的怀里。

  “小虑。”“我在。”——这是我与她重逢后说的最多的话。

  刘月盈听到我的回应,突然像发疯似的,啃咬我的眉毛,耳朵,鼻子,锁骨,力度轻的和蚂蚁挠痒有的一拼。她将头埋在我的胸口,大口的呼吸,用力嗅着我的味道,一路从胸口嗅到发梢,然后又伸手扯了扯我的脸蛋。

  “嘶,再扯就要肿了。”之前刘月华那样用劲的拉扯,估计内伤未好,她又来一下。

  “我捏的重吗?”她轻声问,又盯着我脸看,突然反应过来:“还有谁捏了你的脸?沙钰?”

  “不,不是她。”

  “那是谁?”只一句话,面前的人瞬间就脸黑了。

  “月华担心我是别人易容假扮的,所以才试了试。别人怎么敢碰。”我看着她已然生气的脸,暗恼自己嘴快。

  “最好如此。”她又捏了一下,缩回我怀里。

  “小虑。”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嗯,我在这,不会再走了。”

  “原本想收拾完南蛮残部,找个由头让你回来,我就退位,谁能想到……你差点一去不复返,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她这样说出自己的心思,有点羞赧:“还好你回来了……”

  我知道的,所以她才让刘月华正式摄政,为大兴的未来铺路。时过境迁,现在她身体状况好了些,御医说照如此恢复速度,不出半月就能下床行走,刘月华摄政王的身份陡然之间变尴尬了。一山岂能容二虎呢?

  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很是心疼。我捋起刘月盈顺滑的长发,想亲吻她的额头,却还是忍住了。这是第二次。

  我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做不到那样自然而然的亲密接触。

  “何故忍着?”

  “嗯?”

  “何故不吻朕?”

  ……我的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

  ==

  史书载:「大兴王朝六十四年正月廿九,元庆三年新冬,圣祖凌空帝崩,举国齐哀,国丧三月。」

  远处钟楼传来三声“嗡——嗡——嗡——”的低鸣,满眼都是白,白花花的连成一片。

  百姓们白衣素缟,把街头巷尾塞的水泄不通,或拭泪,或呜咽,或放声大哭。白色和黄色纸钱撒的到处都是,高悬于城头的灯笼也换上白封,每五十步一个招魂幡,昔日繁华的御正街烟雾缭绕,香火难绝。

  我放下马车的窗帘,收回视线不再看外面。

  “没想到,你这么受百姓爱戴。”语气竟然带着一丝丝醋味。

  身旁的人微微抬起下巴:“那是自然。”

  “那些王侯将相、宫人布衣,要是知道他们爱戴的凌空皇帝是为了躲懒偷跑了,不知会怎么想。”

  她一点也没恼,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该吃的醋不吃,不该吃的,反倒赶着趟儿要吃。”

  “那我该吃什么醋?”不知道是不是她不再做皇帝的原因,我胆子好像壮了不少。

  “呵,说起这事,”她把头轻轻搭在我的肩上,说的很慢很慢:“阳缕,我何时让你吃过醋?倒是你——先是月华,后是沙钰,总是和其他女人离得那样近,最后还与我说要找其他女人?”

  我的耳垂被死死捏住,壮起来的胆子瞬间瘪成果皮干。

  “我活的好好地,让你找女人去?嗯?”

  “陛下我错了!不是,夫人,夫人我错了——”

  太阳快要冲破厚重的云层,格外耀眼,空气中还有温暖的气息。

  马车飞快的向前疾驰,前方,是金郊的别院,叫做水楼台。

  ==

  我还以为这一切就算结束了,却在水楼台的门口见到一个人。她身着白色的宽袍大褂,拿着行走江湖的大医箱,似乎等了很久。

  “穆,穆神医?”

  刘月盈也从马车上被搀扶下来,没有说话。

  “阳缕,正好你与……刘夫人都在。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今日来,是帮一位故人完成她的嘱托而已。”穆蝶至声音还是柔柔的,但神色冷着。

  她拿出一个矩形的深色盒子,递给我,开口道:“这是沙钰让我交给你的东西,物归原主。”

  刘月盈在一旁没有动作,也没制止我伸手接过,只是气氛瞬间寒了好几分。

  “刘夫人也别恼,按照因果卦象,即便阳缕回来帮你祛除了寒邪,你也已经病入膏肓,怎能恢复到如今的地步?是有人心甘情愿成为你们的踏脚石,帮你挡了一劫。”

  “沙钰她做了什么?”

  “一报还一报。”穆蝶至笑出声。

  “现在,谁也不亏欠谁了。只剩最后一样。”她又打开大药箱,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瓶子,递给刘月盈。刘月盈愣了片刻,被穆蝶至硬塞到手中。

  “刘夫人的身子,之前郁结于心伤及五脏六腑,真以为能轻易好透?每日服用一颗金护丸,服完为止。”

  “为何愿意给我这东西?”

  “我本不愿意的,可你和阳缕,都是她拿命换的人,所以你们必须要好好活着。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太对不起她了。”穆蝶至收拾完药箱,往身上一挂。

  “她究竟如何了?”刘月盈见她要离去,皱着眉头发问。

  “放心,她好得很,她会——很快乐的。”白色的衣袍越来越小,消失在远处。

  天边叠团在一起的云终于舒展开,太阳把水楼台的匾额照的发亮,春天要来了。

  (正文完)

第92章 90春日易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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