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番外·坦白
填完志愿, 公布完录取结果，一切都尘埃落定，就等那在路上的一纸通知书了。
苏安和齐文轩挑了个双方家长都在家、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两人出门在两条街远的咖啡店里有商有量了阵，做足心理准备，揣着两颗紧张乱跳的心往小区走回去。
就像当初说好的那样，他们打算开诚布公地跟家里人出柜，选择这个时候是苏安算盘打得很好, 左右录取结果已经不能改了，就算惨遭不理解甚至棒打鸳鸯，反正他们未来四年都会在一起, 想干些什么, 谁还能阻止？
“他们不会的。”甫一听完苏安昂首挺胸给自己打气似的说出这段想法，齐文轩笑着安慰他，“不会到那一步的, 我们两家互相看着对方长大, 还不了解对方吗？”
他相信, 就算这事情一开始不那么容易接受，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苏安没他这么乐观, 做好了被老妈挂在吊灯上抽打的心理准备，踏进小区门的那刻心情忐忑中带着悲壮。
偏偏刚刚还晒得人想射日的天空在这时候聚起了乌云，阴沉沉的变了天，眼看就是一场夏日的雷雨。
天公不作美，让苏安心里咯噔了一下, 深受多年马克思主义熏陶的人也不由得违心起来，总觉得这是某种预示，用暴风雨的到来昭示出主角即将面临的困难险阻。
“放松点，你现在看上去像在外面干了坏事准备回家挨揍的样子。”齐文轩的声音在楼道里温柔地回荡着，“真不用我陪你一起？”
苏安心想，可不就是干了坏事准备回家挨揍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了，还是按之前说的，我们先回去跟自家的坦白，然后再看。”
自己的父母自己搞定，这才是一个能负责人的成年人该有的样子。
齐文轩点点头，最后握了握苏安的手，对着自家紧闭的门：“那我进去了。”
“嗯。”苏安从没哪次回家像现在这般紧张，手轻轻发着颤，钥匙在门锁周围划开好几次都没能戳进去，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开关门的声音，他才转动了钥匙。
“妈……”苏安一开口就觉得自己声音不太对，咳了声，努力让自己放轻松，才接着说，“妈，我回来了。”
今天是休息日，杨兰正在沙发里看电视，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眼，有点惊讶：“这么早啊，我还以为你要跟轩轩在外面吃过晚饭才回来。”
“没，这不是看起来要下雨了，我们没带伞，就赶紧回来了。”苏安随口绉道。
杨兰看了眼外面：“哟，还真是要下雨了，我赶紧收衣服……”
“我去我去！”苏安忙赶在杨兰从沙发上站起来之前就走向阳台，用尽全身心的努力去试图讨好，顶着开始刮起的风收完衣服还叠得整整齐齐，勤快到自己都难以置信。
回到客厅，杨兰还在看电视，苏安绕过沙发后面，轻手轻脚地去倒了杯茶，又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笑容灿烂道：“妈，喝茶。”
“哎哟？”杨兰盯着苏安，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儿子似的，嚯的笑了下，“怎么回事啊今天，又是抢着干活又是端茶送水的。”
“啊？有吗？”苏安维持着笑容眼神飘了飘，“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吗？”
杨兰就看着他，眼神摆明了在问：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自己养大的孩子眼珠一转她都知道有事儿，端了茶往沙发一靠，问：“说吧，惹什么事了？还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这话说的，也没什么事儿……”讨好的意思表现得太过明显，苏安有点懊恼，坐在沙发上纠结了好一阵，耳朵里满是旁边电视里男女主角的甜言蜜语。
他斟酌了会儿措辞，开口道：“没惹事，也没事求你，就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都这幅样子了，说没什么事杨兰得瞎了才信，她闻言坐直了身体，把电视音量也调小了些，挑眉示意。
“就……嗯……妈，我谈恋爱了。”苏安没好意思看她，摸着鼻子说。
儿子年龄到了，杨兰倒也不是很意外，“唔”了声，问道：“哪里的女孩子啊，班上同学？考去哪儿了？”
“呃……不是。”苏安说。
“不是？不是同学？”杨兰皱了下眉，“那是哪里的，别是什么小太妹啊我跟你讲。”
“不是，”苏安说，“不是女孩子。”
心一横把话说出口，空气好像突然之间凝固了，苏安没敢抬头看杨兰的表情，电视剧传来的轻微声音都打在他心尖上，一突一突的。
杨兰愣了足足十秒，才听明白苏安说了句什么。
“不是女孩子，是什么意思？”杨兰喝了口茶，没尝出味道来，“安安，你又跟我开玩笑呢？”
苏安指尖攥着短裤的裤腿，攥得发白，心想，看这反应，完了完了。
“妈，我没开玩笑。”他听见自己不要命似的继续说，“我认真的，我不喜欢女孩子。我交了个男朋友，一年多了，他很好，你看我这一年多成绩都上去了……”
杨兰手中的玻璃杯猝然放上茶几，杯底跟茶几“砰”的一碰撞，惊得苏安话头一缩，但反正死都死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妈，你认识的。”
“我认识的？”杨兰重复着，突然冷笑了声，“那个沈智是不是？我看他……”
“不是。”苏安打断她。
“不是，那是谁？”杨兰在发懵的大脑里搜索着儿子提到过的同学，“你们宿舍那个开烧烤店的？”
“不是。”苏安突然哭笑不得，不知道妈妈怎么连名字记不住的同学都说了出来，却自动忽视掉离他最近的那个。
“是轩哥。”苏安说。
杨兰这回愣的时间比上回足足长了一倍。
她又喝了一口茶，回过神后挥挥手，平静地把苏安赶出了家门。
雨还没下下来，苏安蹲在乌云下的小区草坪旁，委屈地用树枝戳蚂蚁洞。
他没敢敲齐文轩家的门，只给他发了条消息，但对方应该也正在家里跟父母摊牌，一时间没能回他。
苏安叹了口气，心想一个都这么难对付，轩哥竟然要面对两个。
等等，轩哥不会被他爸妈关起来了吧？
苏安突然一惊，抬头朝窗户口看过去，但显然什么也不可能看见。
胡思乱想的时候，手里的手机终于震了一下，苏安赶紧去看，只见齐文轩回道：我好了，下来找你。
好了？
苏安对着那个“好了”怔了会儿，心想，好了是什么意思？
“苏小安。”楼梯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连带着熟悉的称呼，一并把苏安七上八下的心拢回怀里。
“我跟我爸妈说明白了。”齐文轩一见他就扬着笑说，“我就说，他们会理解的。”
“这也……太快了吧？”苏安不可置信，“我总以为齐叔叔……”
总以为齐叔叔作为一个大学老师，平时看上去也比较守旧，应该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才是。
后来，苏安才从齐文轩那里知道，他的爸妈早就产生了一些怀疑。
毕竟，自己儿子能在元旦前夕一家三口温泉旅行的时候，特意冒着冷风赶回去陪他跨年，谁家父母不会多留个心眼？
两人不敢贸贸然询问，私下商量过许多次，渐渐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也渐渐先在齐文轩坦白之前，循序渐进的接受了一些。
“兰姨把你赶出来了？”齐文轩心疼地擦干净他手上的泥，“我陪你去跟她说说吧。”
苏安摇头：“还是不……”
“苏安！”凌空一声喝喊，让苏安条件反射地抖了下，抬头便看见杨兰看不出喜怒的脸出现在窗口，朝他说，“给我滚上来！”
苏安麻溜地滚了上去，但没敢让齐文轩进屋，齐文轩在门口轻轻抱了下他说：“我就在门口。”
苏安真的安心不少，进门后面对杨兰一张冷着的脸还能顽强地挤出了个笑容。
杨兰用把苏安赶出去的半个小时消化了不少事情。
她想到两个孩子小时候的样子，又想到平时的一些蛛丝马迹，想到苏安这一年多突飞猛进的成绩，还有填志愿时说什么都得填北京的坚决。
很多事情都很明显，她却没能看出来，直到苏安给她挑明了才后知后觉。
是不是她平时，对苏安关心得太少了？
工作的繁忙让她无暇顾及苏安成长上的一切，她这个做妈妈的，这么多年来给他的关心，可能都没有齐文轩一个邻居家哥哥给的多。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
想到这儿，杨兰又想到了些别的。
她看着站在一旁，不安地玩着手指又不敢看自己的儿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满是疲惫。
“是不是妈妈错了？”杨兰的声音从手背下传出来，“是不是我不够关心你，我是不是不应该离婚，是不是因为你没有了爸爸，才会对轩轩那么依赖，才会……”
“不是的！”苏安大声打断她。
他不知道妈妈怎么会想到这个，但把那个称呼背后的人和齐文轩联系在一起他都觉得膈应，想到轩哥在门外可能都听得见，忙否认说：“妈，你别多想，不是的，跟你没有关系，你……你没有不关心我，跟那个人更没有半毛钱关系……我……”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递给杨兰。
上面赫然是齐文轩为以防外一找的关于性向天生论的论文。
杨兰皱着眉看了两眼，也没打开，看着标题突然有些失笑。
“轩轩找的吧？”她问。
毕竟一看就不是她儿子会做的准备。
苏安挠了挠侧脸，眼神飘着门外，低头说：“妈，我……我是真的，很喜欢轩哥。”
“他也很喜欢我。”
“我们是认真的想在一起的，你看，轩哥那么好，我跟他在一起后成绩都上去了，不然我现在指不定在哪条阴沟里蹦跶，哪里能……”
苏安笨拙地、竭力想论证他跟齐文轩在一起是多么正确的选择，有那么多好处，没有人也没有理由阻止他们。
杨兰脸上没什么情绪，静静地听他讲，看见他提到齐文轩的时候眼底抑制不住飞扬出的光彩。
她想，这么明显的事情，她怎么之前都没能发现呢？
听了半天，苏安都在竭尽所学的词汇在说轩哥多好多好，杨兰轻声说了句：“你还知道啊。”
苏安愣了下：“……啊？”
“你还知道人家轩轩那么好啊。”杨兰的眼神瞟过他，又转向电视，“那你呢？”
“我？”苏安脑袋空白，“我……我……我喜欢他，很喜欢。”
杨兰只想翻白眼。
“那他家里那边怎么办？”杨兰用手指敲了敲茶几，“你玟姨和齐叔叔怎么办？轩轩那么优秀，他们家也就……”
“兰姨。”杨兰的话没能说完，隔着门传来熟悉的声音，“我爸妈同意了。”
杨兰卡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说到底还是对儿子跟男生好上了有意见，站在齐家的角度说话也就是个借口，人家家都不介意，她再说也说不出什么来。
齐文轩是个好孩子，杨兰当然知道，怎么多年看在眼里，她对这个懂礼貌又上进的孩子喜欢得很。
但自己儿子跟他在一起这种事，一时间没那么容易接受。
苏安看着杨兰脸色，默默走到门口把齐文轩放了进来。
齐文轩朝他笑得温柔，走到杨兰面前也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如往常一样打招呼：“兰姨。”
杨兰突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没吱声，心里荒唐的觉得自己像个刁难儿媳的恶婆婆。
“兰姨，我刚刚也跟我爸妈说过了，他们没有意见。”齐文轩慢慢蹲下身，既然杨兰不抬头看他，他就半蹲着用仰视的角度跟她说话，“兰姨，我跟安安，不是闹着玩的。”
“您一个人把安安带到这么大很辛苦，以后照顾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等您以后年纪大了，我也会跟安安一起照顾您，我们两家一直是邻居，照顾起来也很方便，您说对不对？”
他说了很多，也没管杨兰在不在听，苏安跟个应声虫一样跟在旁边附和。
杨兰心里有点乱，别人家的猪长大了会拱白菜，她家的猪倒好，被拱了，还跟拱他的一唱一和，胳膊肘往外拐。
杨兰也不是不讲理的家长，最初的心乱如麻过后，渐渐也冷静下来，听着两个孩子情真意切的恳求，也没办法说出什么狠心的话。
“行了，我要去做饭了。”杨兰起身说，抹了把脸，“轩轩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两人哪能听不出这话什么意思，苏安怔了两秒，激动得一把掐住了齐文轩的胳膊，后者忍痛“嘶”了声，说：“兰姨做的饭，当然要吃。”
窗外的雨到底还是没能下来，声势浩大地聚满了乌云刮了阵风，又无事发生地放了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