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秦尧让人提前告知楚辞, 就是怕她无人约束一直赖床不起, 又不想让她久等, 待时间一到, 便推开繁杂缠身的政务, 回了飞鸾宫。

  这座宫殿原本并不叫飞鸾宫,大爻时一直称为合德殿, 意为皇后高洁,后秦尧取大郢皇后宫殿之名, 改为飞鸾。

  只因那一朝帝后同心同德, 白头偕老。

  天阴沉得厉害, 浓重的乌云沉甸甸的,像是吸满了水似的, 连空气都是潮湿黏腻的,湿嗒嗒地贴在皮肤上, 又冷又黏。

  前朝议事的地方和飞鸾宫有些距离,章 华跟在秦尧身后,手中拿着伞,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天,劝说道:“陛下, 这天瞧着要落雨了, 要不,还是不回殿下宫里用膳了?”

  这雨落下来估计没个头,又湿又冷的,陛下风寒又是刚好, 若再淋一场雨,怕是要再病一场。

  秦尧也看一眼天,感觉许久都不曾见过晴空了,但是仍是没接受章华的提议,只说:“天冷,阿辞昨夜睡不安稳,朕回去看一眼。”

  章华便由衷地感叹道:“陛下对殿下如此上心,殿下若是知道了,定会感动。”

  这话他说的诚心,毕竟天下连亲情都弥足珍贵,这般真心诚意的温暖尤为可贵。

  秦尧轻笑,想着那个看起来乖巧无比的小猫,意味不明地说:“感动是真的,收起爪子却未必是诚心。”

  章华也跟着一笑,十分上道地说:“那也是小夫妻之间的情趣,奴才这些外人哪里知道这些,眼中看得到的,也就是陛下和殿下十分情投意合罢了。”

  这话说的巧,连秦尧这样难以讨好的人听了都觉得十分动听,也不怪能够跟在秦尧身边的人是他了。

  章华伺候秦尧到了飞鸾宫,便止步门口不再进去。秦尧和楚辞都不喜欢身边跟着许多人伺候,尤其是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身边通常是不留人的。

  章华对这个规矩早就牢记在心里,只是以往云舒和花清只要不入内伺候,皆是共同守在门口以待召唤的,此时却只见着花清一个。

  章华走进两步,主动与她搭话,客客气气地关怀一番,却只得到花清平淡简洁的回复,连多一字都没有。

  无奈,他只得言出干脆道:“今日怎么没见云舒,可是殿下吩咐她去做什么了?”

  花清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说:“陛下今日一同用膳,自然要人看着,准备妥当。”

  此言不虚,以往云舒也事无巨细地亲力亲为,只是通常这个时间应当已经回来了,跟在秦尧和楚辞身边,为两人斟茶倒水。

  不然章华也不会一时没有见到她,就诧异到出声询问。

  只是花清这样说了,她的神色看起来又太过寻常,章华即便心中仍然存有疑虑,却不再多问。

  云舒回来的很晚,是在传膳的时候,跟着奉膳宫女一起回来的,脚步匆忙,见到章华怔了一下,客气地点头招呼。

  “前日因着赵大人得知殿下喜欢雪里蕻,特意让人送来自己亲手腌制的,说是要给殿下尝尝,我怕御膳房的人怠慢了,因此前去看看。”

  章华闻言便道:“应当的,毕竟是赵大人一片心意。”谁都知道秦尧和楚辞对着赵兆的态度,哪个敢说他半句不是,小心对待着也不为过。

  云舒点头,越过他领着一排奉膳宫女入了殿门。

  清理了一个明月,飞鸾宫的膳食便眼见着好了起来,丰盛许多,各种珍馐的当季时令的鲜菜便应接不暇,一碟子素色雪里蕻相较之下便简陋许多。

  但因着是赵兆亲手腌制的,含义不同,便别有一番优待。

  云舒站在首位,这里的宫女中她辈分最高,便由她奉菜。

  楚辞素衣白裳,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双手搭在桌沿上,模样乖巧得像是第一天上学堂的小书童,只是谁也不知道,她藏在裙摆下的脚上没穿鞋。

  就像那日见明月时一样。

  秦尧站在楚辞身边,手放在她后颈上,低头与她说着什么,楚辞仰着头看他,眼神专注认真,嘴角还带着笑。

  两人一坐一立,气氛静谧恬淡,连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起来,外面阴沉沉的天气都侵入不了半分。

  云舒的脚步声惊醒了两人,楚辞扭头去看她,秦尧却仍旧看着楚辞。

  云舒脚步一顿,抿着嘴停了片刻,方才一如平常地迎上来,先是为两人斟了茶,然后告罪,不曾说是为着什么,只说耽误了两人用膳时间,万望恕罪。

  楚辞自是不会计较,秦尧也不在意,他在楚辞身边坐下,吩咐道:“布菜吧。”

  “是。”云舒应声,跟在她后面第一位宫女立刻上前一步,揭开食匣,露出里面鲜香扑鼻的食物来。

  云舒双手捧出素白漆金的碟子,温声细语地对着秦尧和楚辞一一说明这是哪道菜,味道如何,取材哪里如何烹饪。

  十八道菜把桌子摆的满满当当,除去秦尧面前剩了巴掌大的一片空出,再找不出一处空余,可是此时还有最后一道菜没上。

  云舒控制着自己的眼神,不躲不避,不闪不让,也不去看楚辞的神情,双手平稳地端出最后一份,是一道雪里蕻。

  她如常地说:“这一道菜名雪里蕻,原名雪里红,因为秋冬时叶子会由绿转为紫红而得此名,可明目解毒,温中利气。”

  一张桌子只剩下一点可以摆放的地方,云舒毫无犹豫地,把这一份菜放到了秦尧面前,温声道:“陛下可以尝尝。”

  秦尧此前又不是没有吃过这道菜,昨日早上便已尝过,云舒说的这句话实在多余。

  他不置可否地点头,可有可无。

  云舒收回手,目光克制不住地飘向楚辞,楚辞笑得明媚又温暖,像一株向阳开的娇嫩花朵。

  她手肘撑在桌子上,摇头晃脑的样子像是在撒娇,她笑着说:“不好吃吗,看你满脸都是不乐意,我上次尝过,觉得是好吃的啊。”

  秦尧不重口腹之欲,什么山珍海味尝到嘴里都没什么差别,就如再珍贵的茶也不会觉得好喝一样。

  闻言看她一眼,皱眉说:“你喜欢?”

  楚辞诚恳地点点头,好像当初还绞尽脑汁地想要婉言拒绝赵兆的不是她似的,“喜欢。”

  然后拍了拍桌子,颐气指使道:“可是放得太远了,我都够不着。”

  他们两个并肩而坐,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抬抬手腕就能夹的到。不过秦尧想着楚辞只吃自己面前的东西的怪毛病,虽然觉得她不会真的喜欢这道菜,只是想尝尝味道而已,也还是把这道菜换到她面前。

  云舒本就高高提起的心立刻被攥紧了,一瞬间惊惧到手脚发麻,可是在楚辞的注视下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

  她内心疯狂翻涌着,不知道楚辞要做什么。或者说本来知道她要做什么,把这盘菜放到秦尧面前就是顺着她的意做的,现在楚辞却又把这盘菜放回自己面前。

  她明明知道这道菜是有毒的,那些人不会手下留情,下的定是致死的毒药!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殿下。”云舒声音发虚地说,尾音不自觉地发颤,忍不住想要提醒,强撑着保持面上的从容,建议道:“殿下何时喜欢吃雪里蕻了,奴婢竟从来不知道。”

  楚辞一笑,认真地说:“我一直都不喜欢啊,只是这是师兄特意送给我的,还是他亲手腌制的,我只是喜欢这一份,别的都不喜欢。”

  秦尧摸了摸她的头,沉声说:“喜欢就让他以后每年都腌好了送来。”

  云舒再发不出声了,无力阻止她。

  楚辞却十分善解人意,关怀道:“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啊,看起来脸色不好,要不要请太医诊一下脉?”

  秦尧也抬头看她一眼,确实有些苍白,于是说:“不必伺候,下去休息吧。”

  云舒手有些抖,不可说,不能说,不敢说,闻言只能退下。只是一走出殿门立刻浑身瘫软地倒在花清身上,拉着她的手臂,喃喃叠声重复道:“太医,快叫太医!”

  章华立刻上前来,扶着她问:“这是怎么了,身体有何不适?”

  一听到外人的声音,云舒立刻冷静一点了,她抓着花清作为倚撑,勉强一笑道:“我有些不舒服,想请太医过来一趟。”

  章华见她确实不好,建议道:“派人去请太医,一来一去需费些时间,不如你亲自去一趟太医院来得快。”

  “不。”云舒一口回绝,说完才发现自己语气生硬,却不想再解释,强硬道:“我身体十分不适,不便行动,皇后体恤,应下让赵太医过来问诊,要快!”

  太医院中就数赵太医医术最为高明,让他亲自为一个下人问诊,确实称得上是宽厚了。

  见有皇后口谕,章华便不再迟疑,即刻让人去请赵太医过来。

  而殿内,楚辞就着一碗饭,夹了一筷子雪里蕻,放在碗中却并不吃,只是怔怔地出神。

  秦尧在她碗沿上敲了敲,唤回神来,问她:“不是说喜欢吗?”

  “喜欢啊,”楚辞轻声细语地说,筷子在雪白的米饭上搅了搅,夹着那一点鲜嫩的绿色,放在筷子尖尖,看了片刻说:“喜欢的不得了。”

  然后把雪里蕻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最后咽了下去。

  这就像是一个开始,楚辞慢条斯理地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着雪里蕻吃下,连米饭都没有吃一口。

  秦尧见她吃得香甜,什么菜都不动,只偏爱那一道,便忍不住也想尝一尝。

  只是还不等他碰到雪里蕻,立刻被楚辞伸着筷子制止。

  “怎么?”秦尧问。

  楚辞平静地说:“有毒。”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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