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辞,”赵兆眼下挂着两个大大黑眼圈,心力憔悴地指着跟在他身后的宫女侍人,疲惫不堪地说,“这些都是我挑选出来的照顾你的,你再看看,挑顺眼的留下,剩下的就都打发出宫去吧。”

  “我们实在是养不起这么多闲人了。”他诚恳地说。

  “怎么?”楚辞放下书,抬起头看他,迟疑地问,“左斯府不是囤积了很多金银吗?”

  “可是再多的也不够坐吃山空啊,”赵兆怅然道,“秦尧要在你们大婚的时候,免除天下三年税收祈福,这三年毫无进项,还要时刻防备着天灾人祸出现,还有日常的开销,这都是钱啊。”

  “这样满打满算,抄了左斯府也不够,还是能省则省吧。”

  楚辞咬着下唇,有些想说既然这样困难,不如婚礼就不办了吧,可是又想想秦尧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怕是也不会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

  于是顺着赵兆的意思,打算随便在人群里挑选出几个人。

  楚辞看着底下跪着的一大片人,她坐着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脑袋,但也没打算让他们抬起头来。

  她一年前入宫,在宫里住了整整一年,身边无数人来来往往,有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的,也有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朝夕之间就物是人非。

  那些温暖鲜明的脸庞逐渐在熄灭的烛光里变得冰冷灰暗,鲜嫩欢雀的新面孔却层出不穷,后来渐渐地,不同的面孔逐渐变化移动,重合成了一模一样的容貌。

  楚辞再也记不住别人的样貌了。

  所以即便底下跪着的人,也许会有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可现在她也一个都认不出来。

  楚辞凭着感觉,随手指了几个感觉熟悉的人,“就这些吧。”

  赵兆回身去望,看楚辞挑选出来的都是性情柔软样貌端庄的,就没多管,“行,要是使唤得不顺手,你再来跟我说,我再另寻合你心意的。”

  “大人,”为秦尧奉茶的侍女没被挑中,此时突然开口,弯腰盈盈一拜,身如软柳一样婀娜多姿,款款道,“陛下特意唤奴婢来侍奉楚小姐,要是此趟无功而返,回去之后,陛下会怪罪奴婢的。”

  她擅自直起上身,右手搭在左手手背上,两手交叠手心朝内竖放与肩同高,微垂着头,在俯身额头抵着放在地上的手背上的众人中显得一枝独秀。

  这话十分不恰当。

  秦尧吩咐她去侍候的是“皇后”,而不是“楚小姐”,况且“责怪”二字——太过亲近了,简直是在说陛下记着我呢。

  她视线缓缓地扫过一圈,勾唇一笑,声音轻慢地说,“还希望楚小姐宅心仁厚,不要为难奴婢才是。”

  这话听得赵兆直皱眉,直觉有什么不太对,可是他不懂这些后宫里的勾心斗角言语机锋,思忖半天找不到问题,只能板着脸教训她,“不许胡乱称呼,要叫皇后殿下!”

  “是,”她从善如流地改口,“希望皇后殿下心善,能容得下奴婢。”

  她说来说去都没说秦尧让她来干什么,赵兆就开口了,“秦尧知道你喜欢喝茶,所以让她来——”

  “陛下也喜欢喝茶,所以让奴婢贴身侍奉皇后殿下饮用起居。”她立刻接口道。

  接二连三地被打断,赵兆不是很喜欢她,觉得她有点烦人,扭头跟楚辞商量,“要不把她送出去吧,我再另外替你寻个会烹茶的?”

  楚辞懵懂浅笑,“不必了,毕竟好手艺的人难得。”

  “其实也没那么难得……”赵兆艰难地试图说服她。

  楚辞却不管,看起来挺喜欢她的,好奇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明月。”侍女道。

  “好听。”楚辞冲她甜甜地笑,“你就留下来吧。”

  “多谢殿下。”她俯身行礼,却只是俯头与心平,行了半礼。

  楚辞也没怪罪,她扭身越过她往后看,后面有一个女子微微抬起头来,冲楚辞颔首温柔一笑,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红褐色的胎记。

  楚辞眼睛一亮,伸手牵着赵兆的袖子,指着她,仰着头征询赵兆的同意,“我还想她也留下。”

  赵兆看一眼,觉得有些不太好,可是楚辞又眼巴巴地看着他,让人不忍拒绝,于是他一挥手,放任道,“行,要不再挑两个?”

  “不用了,”楚辞很乖地说,“已经很多个了,陛下没有钱了,我们都要省着点花,给他节省下银子去做别的事情。”

  阿辞简直暖得窝心,赵兆本来累的要死了,这时候突然觉得精神抖擞得能再批一摞折子。他暖心道,“不用省,秦尧攒了私房钱,都从他账上出,你多花点也没事。”

  “哦。”楚辞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攒的私房钱有很多吗?”

  “不算少,”赵兆认真地说,“他从小就开始攒,攒了很多年,这两年尤其多,说是娶媳妇用的,你花完了也没事。”

  “那还是不花了。”楚辞小声说,“不然以后会赔不起的。”

  “嗯,不用你赔,你花完了说不定他心里还舒服些。”赵兆说,“他巴不得你全部花完呢。”

  楚辞摇摇头,赵兆再劝她就不怎么开口了,只是浅浅地笑,笑得眼睛都弯了,好看的不得了。

  赵兆看她又乖又可爱,捧着杯子小口地喝水地样子,突然想起她之前说的,宫里的日子是很难,很苦的。

  可她依然笑容清浅恬淡,天真无垢,仿佛这世间的灰尘,一丝一毫都不会落在她身上,然而谁又能想到,她曾经受了多少苦和委屈。

  她今年才十六岁。

  “阿辞我问一件事情。”赵兆看着她,目光温柔。

  “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楚辞立刻放下杯子,手搭在膝盖上,挺着腰坐着了,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们先下去。”赵兆挥退下人,等到众人散尽,说,“我十分认真地再问你一遍,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楚辞点头,诚恳地说,“好的。”

  “你觉不觉得秦尧喜欢你?”

  楚辞迟疑,呆愣愣地问,“一定要说实话吗?”

  “说!”赵兆拍板。

  “我觉得他喜欢我,”楚辞有些不好意思,她诚恳地说,“但是你不要误会,不是那种喜欢。”

  赵兆迷惑,发自内心地追问,“那种喜欢是哪种喜欢?”

  “你不懂吗?”楚辞侧着头看他,有些惊奇,“就是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那种。”

  赵兆捂着心口不说话了,他沉浸在悲伤里缓了缓,才有心力再问,“那你为什么觉得不是这种喜欢?”

  “陛下有喜欢的人了,应该已经喜欢了很久很久,先生没有发现吗?”楚辞好奇。

  赵兆觉得心口又受了致命一箭,他虚弱地说,“我没发现。”

  “没关系没关系,”楚辞笨拙地安慰他,“我也是才想到的。”

  “真的吗?”赵兆不太相信,“你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故意骗我?”

  楚辞摸摸鼻子尴尬,小声道,“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很会骗人呢。”

  赵兆不太想说话了,他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思考人生。楚辞就凑过来拉他袖子,声音软软地哄他,“不是你迟钝,是陛下太会隐瞒了,不是你的错。”

  “怎么说?”赵兆恹恹地问。

  “是因为陛下看我的眼神太过熟捻温情,可是这分明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一见如故也不会这样。”楚辞认真地说,“而且第一次见他就一定要娶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赵兆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配合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和他喜欢的人容貌相似。他娶不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在身边放一个差不多的,让他时时思念缅怀。书上说了,功成名就的人对求而不得的东西都这样。”楚辞笃定地说。

  赵兆还是没什么精神,不怎么信,“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娶他喜欢的,反正他现在是皇帝了,想要谁就要谁,谁敢拒绝他。”

  “不是的,”楚辞紧张地搓了搓他的袖子,皱着眉头小声说,“他喜欢的人死掉了。”

  赵兆猛地坐起来,脑子里模糊闪过一些东西,一时之间脑海里的念头就没那么坚定了。

  莫非——秦尧真的有喜欢的人?

  楚辞认真地替他分析,“他有没有曾经出过远门?”

  赵兆有些动摇,“有,他曾经离家出走三个月没回来。”

  “某一天突然悄无声息地回来,一言不发满身悲伤,问什么都不说,谁来都不见,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等到一日推门而出,整个人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发愤图强或者颓废丧气?”

  “是的!”赵兆一拍腿,已经信了一半,激动地说,“回来时带了一身的伤,一箭穿透肩膀,差一点就变成了死人。回来就一头倒在地上,起热昏迷时嘴里都还喃喃地说着什么,再醒的时候就对过去避而不言,开始耐着性子读书上进了。”

  “那他就是有了喜欢的人!”楚辞有理有据地分析,“他那时是个籍籍无名的乡野小子,他喜欢的人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互相倾心却得不到祝福,被小姐家的双亲棒打鸳鸯,后来携手月下私奔要双宿双飞,却途中遭遇不测,被歹人迫害,小姐香消玉损,他含恨而归。”

  “最后努力读书习武,待功成名就之后,再将往事一一清算,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却是斯人已是,再难回首,只能看着身边的赝品,聊以慰藉。”

  楚辞右手握拳捧心,双眼含泪,情真意切到声音哽咽。

  赵兆失神喃喃,三言两语已经被她说服,“怪不得等他有能力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剿山上的土匪,原来不是为了大义,而是物伤其类的泄愤!”

  “这么久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一直瞒着我!一直一个人扛着!”赵兆捶胸顿足难受道,“要不是你告诉我,说不定我一辈子都发现不了,我真不是个好师兄!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啊!我太失职了!”

  “没关系,”楚辞抹着泪安慰他,“过去你不知道,不是你的错,从现在开始关心也不迟的。”

  “就像我也不喜欢他,也不喜欢皇宫,他还很凶很吓人,可是他也很可怜,又救了我,所以我愿意用两年的时间报答他,等两年之后他的情伤痊愈,我再出宫也不迟。”

  “阿辞你真的太善良了!”赵兆感激道,“你告诉我这些事情,还愿意陪他两年疗伤,以后他要是敢伤害你一根头发丝,我奉师命替你教训他。”

  “两年后一定让他放你离开!”

  “你也很善良!”楚辞红着眼睛真诚地说。

  远处桌子上放的话本,孤零零地看着他们。

  《霸道土匪和小娇妻》

  啧,一听就知道很有趣。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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